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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0.

      只有七天了,七天是我生命的最后期限。

      1.

      护士已经不给我开药打针了,我没有家属陪伴,医生对我说得很委婉,委婉到让我觉得还有一线希望。

      但是目前的身体状况我自己还是有底的,我有预感,我最多也就活上一周了。

      凌晨一点,我趁值夜班的护士查到下一间房时溜出了病房。走进电梯内我按下1层的按键,再出来时却发现所处之地并不是大厅,那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出了医院后我径直去了银行,把存款全都取了出来,不多,就剩一万三了,持续的化疗几乎花光了我毕业后攒的所有积蓄。

      密码输了两遍都没对,我弓着腰贴近键盘才不至于三次都输错。我不知道连续输错三次密码会怎么样,以前没试过,可能会吞卡吧,不过这并不重要。

      我把这一厚沓现金塞进口袋里,北方五月初的夜晚还有些凉意,我裹紧病服,忍不住抖了抖。

      之后我又回了医院,我没有别的去处了,医院至少给我提供了住所。

      回去的时候临床的阿来刚上完厕所。他艰难地爬上床,模糊中见一道黑影进来,定睛看发现是我,于是用像生了锈的金属磨砂般沙哑刺耳的声音说:“你去哪了?”

      “睡不着,出去吹吹风。”

      “哦。”他应了一声,便再没了声音。

      阿来睡觉总是很快,我很羡慕他。

      2.

      清晨五点我醒了,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我不敢再浪费时间在睡眠上。

      我换上以前为应酬特地买的廉价西装,里面配套的衬衫有点紧,我卯足了劲才扣上,却在刚走动时崩开。不过不要紧,我用外套遮住了。

      爸妈几十年来一直住在那座老旧的小区,自从我出柜跟他们闹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五年前我在这附近租了个房子,很少出门走动,有次去市医院开处方药,刚出大门他们就进来了,我戴着帽子,他们没认出我。

      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能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馨香,那是我年少时所有衣服上的味道。

      狭窄的楼道里弥漫着红烧肉的香气,我闻着有些作呕,我近些年来胃口一直不好,医生也不让我吃油腻辛辣食物,我很听从医生的话,因为本身就不想吃。

      木制扶手上附着厚厚一层灰尘,偶有一两个模糊的指印,看上去有些年头没擦了。

      也是,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我妈会定期擦扶手,因为我喜欢摸它下楼,总是把手弄得很脏,然后往衣服上抹,所以她为了防止我弄脏衣服不好洗,才会把扶手擦得干干净净。

      只是现在早就没有擦它的必要了。

      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敲门,当头发花白的女人来开门的时候我的手还保持敲门的动作。

      女人一时间愣住,良久才反应过来,然后侧过身子说:“进来吧。”

      我谢天谢地她没有把我直接赶出去。

      爸也在家,看上去身子骨还很硬朗,他单手托着老花镜一行行地看报纸,也不管我是不是在旁边。

      我在沙发上局促不安地坐着,就像小时候犯错误被老师叫了家长。

      有多久了?

      很多年了吧,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踏进过这个屋子了。里面的一切陈设都保持我记忆中的模样,连老式电视机上面的那个金元宝形状的盒子都还在。

      “胖了不少啊。”女人端来一杯茶放在我面前。

      我牵强地笑了笑,回答:“人到中年都会发福。”

      “你小时候可是怎么吃都不胖的。”她说。

      “应酬多,酒当水喝。”我接道。

      “喝酒对身体不好,”倔强的老头终于舍得开口说话了,“你也老大不小了。”

      “知道知道,我以后注意。”我连连点头答应。

      之后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已经太多年没有这样一家人坐在一起了,我无法适应,感觉自己只是个外人,刚好路过这里来做客的外人。

      女人还有年轻时的风韵,那是自然,小时候她是我拿出去炫耀的对象,别的小朋友都羡慕我有这么个漂亮的妈妈。

      她说:“有伴了吗?”

      我点头。

      “做什么的?”她问。

      “平面设计,前些年去上海做项目的时候认识的,对我很好。”

      “那就行。”

      我睁大眼睛想好好看看爸妈的模样,但却好似总有一层东西隔着,让我感觉他们既熟悉又陌生。

      怎么会陌生,他们可是我的爸妈啊。如果没有他们,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把昨晚取出来的钱放到桌上,说:“最近有个投资,手头有点紧,这点钱给你们当过节费吧。”

      老头摘下老花镜,看向我道:“钱够吗,不够的话说,我们这些年也有了一些积蓄。”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有任何难处直接开口,我们年纪大了,只有你这么个儿子……”

      我眼眶有些酸涩,如释负重地点了点头:“好。”

      那钱你们二老留着养老吧,出去看看世界,奢侈一把,反正我这辈子是用不到了。

      我没有说出来,怕刺激到他们。

      我又坐了一会就走了,临走前说:“我过阵子不忙了再来看你们。”

      我爸握了一下我的手,松弛的皮肤蹭过掌心,跟想象中的一样温暖。

      一直憋到出了小区我才敢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们。

      当年我为了所谓的爱情不顾一切,抛弃了家人抛弃了理想,只为和那个人厮守一生,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不过有件事我很满足,爸妈是在乎我的,不管当时的我多么混账,他们依然把我当自己的儿子看。

      他们没变,变的是我。

      3.

      第二天我去见了我曾经的挚友,他是我高中同寝室的室友,睡我上铺。

      见到我第一眼,他就笑了,他说:“你他妈可真有能耐。”

      “我怎么了?”我跟着也笑了出来。

      “消失整整五年,”他闷头干了一杯啤酒,“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听到“死”这个字我颤了颤。

      “为了一个男人你至于吗,有啥事咱不能一起扛,你消失个什么劲?窝不窝囊啊你!”他越说越来气了,“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秦煦那个人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他不是个好人不是个好人,你他妈就是不听,吃亏了吧,活该!该!”

      我低着头,任由他骂我解气。

      是,正常人都会觉得我傻逼。对,我就是。

      我为秦煦付出了多少所有人都知道,而眼前这位则是这段悲哀感情中看得最为透彻的一个。

      他无数次提醒我,我冥顽不灵地当作耳旁风。

      “你给秦煦背黑锅,你为他进局子他跟你说声谢谢了吗?”他冷笑一声,“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秦煦不爱你,就你死活不肯相信,傻乎乎的做个飞蛾直往火里扑。”

      “都过去了,我早就释怀了。人这一辈子,得对自己好点。”

      “骗人,”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你衣领上别的领针是他送给你的。”

      我怔了一下,挣扎着解释:“只是习惯……”

      我只是把它当做幸运物罢了,是真的,真的只是习惯使然。

      之后我们去了高中放学后每天必去的电玩城,时隔多年里面的装修焕然一新,早已没了最初的模样。

      “你胖了不少。”他说,“都快认不出你了。”

      “吃得太好。”

      他瞥了我几眼:“刚吃饭你就吃几口,你看起来状态挺差的。”

      “你这些年都在哪了?干些什么?”

      我保持缄默,不想提起过去的五年。

      毕业后我跟秦煦去了上海,在那个完全陌生的大城市打拼了十多年。那是我人生中最辛苦的十年,但再苦再累只要想到有秦煦我就安心很多,就好像我本一无所有,他是我的救赎。

      我以为自己刀枪不入无坚不摧,我可以选择性忽略秦煦带给我的种种伤害,把它们看作是小孩子拙劣的游戏,但秦煦总是聪明地看穿我脆弱的防线,直击要害,让我的心脏千疮百孔。

      后来我生病了。

      我独自一人回到了家乡,那五年其实我哪都没去,就窝在小小的出租屋里,透过房顶那扇窗看日出日落,在现实与虚幻中苦苦挣扎。

      吃药已经控制不了我的病情了。

      我住进了医院,认识了阿来。

      我想阿来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他为我承担了一部分痛苦,让我的生活不再那么绝望,可是他也病了,他很虚弱。

      这些零碎的记忆交纵错杂,我想着想着又觉得好像并没有发生过,但却历历在目。

      也是,对于真假,我早就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跟他告别时他像多年前那样抱了我一下,他比我矮点,现在我比他胖,我就像抱着自己孩子似的。

      他说:“我儿子都上学了,改天再聚,认认你这不靠谱的干爹。”

      我点头,良久才轻声说:“对不起。”

      他没有说话。

      我目送他开车离开,汽车发动时激起地面上一层细小尘埃,我掩面咳嗽了一下。

      我习惯性地摸上领口的领针,自嘲地笑了。

      释怀说了太多就成真不了。

      4.

      第三天,我一个人去了曾经念过的大学。

      大限将至的唯一好处就是没什么可畏惧的了,当年经受过的痛苦现在也可以坦然面对了。

      我跟秦煦在这所大学相识,在这条林荫道上初遇,当时我走过的时候,他就在这下面打电话。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穿透摇曳的叶缝在地面上留下斑驳陆离的光斑,微风吹过,扬起他的发丝。

      我对他一见钟情。

      后来无聊的时候我时常会想,如果那天我去得晚了点,如果我没有遇到他,未来会不会好过点,我会不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最后我也明白了,我这人一根筋通到底,就算那天没遇到他,等未来哪天有幸跟他擦肩而过,哪怕仅是惊鸿一瞥,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他。

      不管以什么方式开头,往后的人生轨迹都会趋向重合。

      主教学楼外观有些破败,我隐约还记得在哪间教室跟秦煦接吻,好像是在809,从东边的电梯上去,左拐的第一间教室。

      记得是很高的一层,从窗户往下看几乎可以看遍整个校园。

      我们在学校里偷偷牵过手,在晚上回宿舍的时候,趁路上人少,天黑他们也看不清楚。

      学校的食堂我们不太去,基本都在外面下馆子,他无辣不欢,我胃不好,我怕扫他兴,总是会陪他吃各种他想吃的东西。

      宿舍柜子里的胃药定期都会采购一遍,有时候胃疼到爬不起床,我室友会帮我用饮料瓶灌满热水暖肚子。

      秦煦有烟瘾,他经常让我从超市给他带烟,晚上拿给他的时候,他会先燃上一支,吸一口,然后搞坏地尽数吐进我嘴里。

      很呛。

      他比我小几个月,但我总觉得他比我小很多,所以我各处都让着他由着他,而他就像个小孩子,任性,高傲,孩子气。

      但我很喜欢他跟我撒娇,尽管我也明白他每次撒娇都是因为有想要的东西:篮球鞋、衣服、游戏装备。

      我一个月生活费一千三,在当年算很不错的了,而室友只有五百出头,他说他爸妈就是不肯给他再多一毛钱的生活费。

      我爸妈没退休前都在国企上班,家里还算小康,跟秦煦在一起后我跟他们说谈了个女朋友,每个月初我妈给我生活费后,我爸总会再给我打一点,说不能亏待人家女孩子。

      我把钱几乎都用到了秦煦身上,这还不够,我在外面又找了份兼职,挣来一点钱就带他吃好的。

      可能因为秦煦的父母离异,他的家庭支离破碎,他从小就无法得到父母完整的爱,所以我想尽我所能给他我拥有的东西,弥补他过往受的一切痛苦。

      秦煦说他妈隔三差五就带不同的男人回家,他爸早已组建了新的家庭,儿子都会走路了。

      我想秦煦一定很痛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的家庭幸福美满,但我觉得我能深刻体会到他经历过的那种歇斯底里的孤独,好像我其实就是他一样。

      可到最后,我承受了所有的痛苦,却放他飞翔。

      5.

      阿来说我这两天睡觉的时候总说梦话,还梦游了一次,就在病房里转来转去,他没敢叫我。

      我坐在病床旁边给阿来削苹果,我刚入院时他就已经在这了。他没有妻儿也没有父母,我想不通他为什么可以一直躺在这里接受代价极高的治疗。

      很奇怪,发生的很多事都解释不了,但我并没有深究下去的欲望。

      反正我也快死了。

      阿来得的肺癌,每天喉咙里都有咳不干净的浓痰,呼出来的气也有难闻的味道,头发早就因为化疗掉光了。

      一年前我就觉得他要撒手人寰了,却硬生生撑到现在,现在可好,我要先他一步走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先我离去我会更难受。我时常会做一个梦,梦里的我抱着阿来冰冷的身体泪流满面,好像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我爱我且陪伴我的人。

      已经第四天了,只剩下一半了。

      挚友约我在一家饭馆见面,他带着儿子和妻子。

      他儿子长得跟他很像,都上初中了,也是,我们都将近四十岁的人了。

      他的妻子长得挺眼熟,我想了想,才发现是高中隔壁班的班花。

      “儿子,快,叫声干爹。”

      十四五岁的少年多少有些叛逆,男孩满心不情愿却又不敢抵抗,于是勉强地喊了一声:“干爹。”

      我赶紧应着。

      我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孩子了,听这一声,也算是过足了瘾。

      他邀请我去他家坐坐,我拒绝了。

      记得以前看过一部老电影,里面有句台词:“做人,千万不要比较,我以前不觉得自己穷,直到我念书以后,其他的同学每年都有新衣服,而我穿来穿去都是那一套,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很穷。”

      是这样的。

      我想象得出挚友的家有多么温馨多么幸福,我不去看还好,还能自欺欺人地自我安慰,安慰自己至少还有个住的地方,还有阿来陪着我,可一旦去了,我所有的自我暗示都成了泡影,眼前的一切会毫不留情地告诉我,我这么大岁数了依然无依无靠,唯一的避风港还是充斥着消毒液味道的医院。

      临走前我问他要了秦煦的手机号,在决定离开上海后我删掉了秦煦的所有联系方式,与外界几乎断绝,好在挚友跟他四年前有生意上的往来。

      他说:“我不知道秦煦还用不用这个手机号。”

      我摇头:“没事。”

      “他早就结婚了,我给你手机号只是想让你死心。”

      他、早、就、结、婚、了。

      我知道。

      6.

      我本想在第五天去周边看看风景的,却因为身体的原因不得不躺在床上。

      护士进来用棉签蘸水擦着我的嘴角,说:“别往外跑了。”

      “我还想再看看。”

      她没说话,只是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对,就是那种眼神。

      我跟秦煦大二在一起的,我追求了他整整一年,大三我们分手了一次,他说他害怕被别人知道我们的事。

      我苦口婆心地跟他说:“我们在外面保持距离好不好,我们好好的行吗?”

      他当时看我就是用那种眼神,像是在可怜我。

      我室友告诉我他看见秦煦跟一个女的走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他不知道我跟秦煦的事,他说:“秦煦明摆着渣啊,脚踏好几条船呢,睡过不少女的吧。”

      我气急败坏地打了他一顿,他被打得懵了一下,随后也毫不客气地还过手,骂我说:“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从那之后我们便形如陌生人,在宿舍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胃疼得要命的时候也没人给我灌热水瓶了。

      我自作自受。

      后来我跟秦煦复合了,我低三下四地求他求了很久很久,尊严什么的从遇到他那一刻起我就不要了,我只要他。

      再后来,我在做兼职的那家餐厅里碰见了秦煦和他朋友,他没看见我。

      他朋友问他:“你怎么又跟那小子在一起了,还没玩够啊?”

      秦煦点了支烟,深吸了一口吐出烟圈,他冷冷地扫了那人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就是个傻逼,一个劲求我,我大发慈悲而已。”

      然后,他补充道:“他上起来比女的爽多了。”

      他朋友笑得一脸深意,颇为了解地拍了拍秦煦的肩膀。

      我整个人如坠冰窟。

      可能我天生就是贱皮,正常人该死心了吧,我偏没有,反而当没事人一样照旧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阿来咳嗽了一声,用力吐出喉咙里化不净的痰,我转头看向他,问道:“你爱过一个人吗?”

      “爱过。”他开口了,像年久失修的钟表发出咔哒咔哒的可怖声响,“那个人被爱人抛弃,于是有了我,我陪着那个人度过漫长岁月。”

      “后来呢?”我问。

      “没有后来了。”

      “故事不该有个结尾?”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尾的。”他说。

      是,我跟秦煦的感情就如旋风,期间闹得轰轰烈烈,然后草率收尾。

      我突然特别想见他一面,算是给这段故事画上句号。我知道,我只是找个借口在临终前最后看他一眼。

      可惜的是,第五天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能等了。

      7.

      我约了秦煦见面。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接到我的电话时并没有多少意外,好像他早已猜到。

      一大清早我仔细地洗漱干净并剃了胡子,换上那套西服,乘最早班次的高铁去了上海。临出病房前我特地把领针收好,放进胸前的小口袋里。

      我害怕自己在高铁上突然死去,也怕在下车后过马路时发生车祸,我担心一切阻碍我见秦煦最后一面的可能发生。

      当年我跟秦煦坐了将近十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上海,初来乍到,我们都是这座城市脚底的微小尘埃,默默忍受这个节奏飞速的冰冷城市带来的种种不适。

      那之后我跟秦煦因为各种琐事分分合合,房租高得吓人,工资低得不够吃喝,我违背父命来到上海,甚至情急之下道出实情。

      没了父母经济上的救助,我过得如履薄冰。

      有次他吃饭的时候跟人发生口角冲突,傍晚回家的路上被一群人拦截,他倒是不肯吃亏,夺过对方手中的铁棍专挑一个人打,把其中一个人的腿打断了,他自己伤得并不算严重。

      秦煦也是狠,那人的腿这辈子是废了,医药费赔了不少,总归是私下了结,我顶替秦煦,因打架斗殴被拘留了几天。

      来到上海过的第一个春节,我给他买了一条领带,省吃俭用攒了很久才买上。

      我说:“以后再给你买套像样的西装,给我点时间。”

      他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哭得像个孩子,他说:“你能不能别对我那么好。”

      我抱住他,抚摸他柔软的发丝:“我心甘情愿的。”

      他说他真的不爱我。

      他说他真的承受不了我这样的爱。

      他说他对不起我。

      我摸他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笑着说:“没事。”

      我的青春我的精力我的耐心我的爱就那么多,全都毫无保留地放在了他身上,让我一下子全都移走,那跟要了我的命有什么区别。

      8.

      秦煦还是老样子,跟当年变化不大,只是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

      “你胖了不少。”他说。

      “嗯。”我点头。

      其实我已经基本看不清秦煦的脸了,只能凭借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拼凑上去。

      “……你过得怎么样?”他迟疑了许久才问道。

      “挺好的。”我笑了笑,藏在胸前的领针发烫,像是要灼伤我的胸口,“听说你结婚了,祝福你。”

      他顿了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可能又是怜悯。

      当年的我卑微如蛆虫,到后来他带女人回家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旧对他好,我就像个机器人一样,芯片中唯一设置的程序就是对秦煦好。

      我本来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一直忍气吞声,可以陪他从校园步入社会,从幼稚走向成熟,从青春走到年老。

      原来这些都是我一个人自导自演的闹剧,是我失去理智的自作多情。

      后来的后来,我生病了,我退缩了,我终于想起放弃了。

      我的死心塌地只会换来他变本加厉的伤害。

      人们都说在爱情上,每个男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孩,当受到伤害时,那个小孩会拉住男人的手,委屈地说:“我好疼,我们走吧。”

      我心中的那个小男孩无数次扯住我的手,痛苦地叫喊,他说他好疼,他说我们走吧,不要再待下去了好不好,求求你。

      我狠下心,没有理会他的求救。

      一直到某天我真的撑不下去了,这才回过神来那个小男孩已经好久没有拉过我的手了。

      他已经死了。

      秦煦的事业有所起色,前景已经很不错了,我放心了。

      没有我,他一样能过得很好了。我该走了,他不就是要自由吗,我给他。

      我只想回到那个我从小长到大的小城市,守着我那稍纵即逝的念想,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谢谢。”他点了点头,“我……”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我站起来。

      他也跟着站起来:“不再坐坐吗?”那声音里竟好笑地带了一丝乞求。

      “下次吧。”

      窗外刺眼的阳光就像初遇秦煦那天的一样,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可以直视它了,对我来说,那阳光已然不再刺眼,我清楚这是某种预兆。

      他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

      我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如果可以,下辈子也是。

      9.

      我感觉我快不行了。

      最后一天我跟阿来挤在一张床上看唐老鸭,他最喜欢看唐老鸭。我以前问过他为什么,他说他生前喜欢吃烤鸭。

      我没有再问他为什么要说生前,或许这只是一种拙劣的玩笑。

      我想起曾经为数不多的几次跟秦煦去电影院看电影,昏暗的影厅里,只有坐在我旁边的人是发光的。

      他牵住我的手,再握紧。

      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我这个人,贪恋别人给予我的那一丝温暖,然后就掏心掏肺地回报过去,企图获得更多,恨不得把心真的挖出来给他看,来表达我的真心实意。

      阿来身上软软的,抱起来很舒服,我看着眼前模糊的屏幕,却发现再也无法聚焦,我叹气,叹气,再叹气。

      没多久,我再也看不清唐老鸭的样子了,也感觉不到阿来身上的温度了。秦煦的脸,我父母的脸,朋友的脸,阿来的脸全都浮现在我眼前。

      我看到我的人生一帧帧地从眼前飞速略过,我感到如海浪般猛烈的心痛。

      后来,我急促地吸了几口人世间清醇的空气,最后呼出了我人生中的最后一口气。

      10.

      我醒来的时候秦煦抱着我,他擦干我脸上的泪水,柔声问我:“做什么梦了?”

      我闭上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努力平复下来,低声回道:“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别想了,该吃晚饭了。”他拍了拍我的后背,似在安抚。

      等坐到餐桌前我才有了一点真实感,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阿来是我养的狗,它正窝在沙发上看唐老鸭,微眯着眼睛一脸餍足。

      秦煦的家庭幸福美满,爸妈都在国企上班,他从小就过着幸福的生活。而我跟他相反。

      秦煦是我的大学室友,追了我一年,他把我从深渊中解救出来,我们相伴走过无数个日日夜夜。

      我庆幸梦中有一半是虚构的,梦中的大多是假象。

      眼前温柔的人才是真的秦煦,梦中的那个才不是他。

      秦煦对着我笑,我满足地看着他。

      还好,还好一切都只是个梦。

      人们都说虚惊一场才是世界上最美的词,我想诚如是。

      我没有那么不堪,秦煦也没有那么冷酷地对我,我们之间的爱情长跑堪称完美。

      我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然而,就当我习惯性地想摸上秦煦的脸时,我惊悚地发现他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骇人的裂缝。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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