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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星月满空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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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六
天蓝得如水洗一般,却是滴水成冰的三九天。
眼瞅着到年下了,京城各府照例开粥厂救济穷人。
今年年景好,东南西北大多风调雨顺,连流民都较往年少上许多。
皇上体恤阁老,额外岁支俸禄七百两,凌府于西门外的长街上舍粥饭。
此处与灭门的徐府相隔不过两条街,已是少有人烟,平日多是乞儿与居无定所之人宿在周边荒宅之内。
五城兵马司职责疏理街道沟渠,今儿便全员出动清扫街道。兵丁们自是懒得动手,就命相熟的乞儿们干活,再随手赏几个大钱。
紫菀跟着老管家张罗舍饭之事,便见排队的乞儿一眼望不到头,这到底是来了多少人。
忽来了一队兵丁,为首的瞧着眼熟,似乎昨日跟着武安侯来过。
那人下了马,官服上的犀牛补子威猛刚毅,横跨腰刀更显肃杀,乞儿们纷纷缩到路旁,低头并不敢直视。
“在下中兵马司副指挥使马勇,奉命巡街”。马勇对着老管家略施一礼。
紫菀眨眨眼,凌府地处皇城以西,要巡街也是西城兵马司的差事罢。
老管家拱手道:“有劳指挥使大人,辛苦诸位了”。
这马勇明摆着是受武安侯之命前来维护一二。
有官差值守,凌府的粥厂断断无人敢生事。
老管家招呼马勇在僻静处歇脚,紫菀是竹里馆的大丫头,便亲自给马勇奉茶。虽说他品级不高,但昨日方立了功劳,一杯茶也受得。
“往年舍粥也不见来这么多人,今儿是怎么了?”紫菀百思不得其解。
马勇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目光犀利,自始至终眼神不曾离开乞儿们。他原本要去顺天府借人,尚未出城便接来报,京城的乞丐齐聚凌府,禀明武安侯后就匆匆忙赶了过来。
“你跟着你家主子见识当不俗,依你之见,这些人所为何来?”马勇有心考较。
紫菀盯着人群好一阵子,方道:“京城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都齐了。乞儿倒不足十之三四。他们为何而来我不知,不过瞧神情仪态,不似存着为非作歹之心,倒像是凑热闹来得”。
此时兵马司兵丁过来禀报,京中盛传凌阁老致仕在即,来年要举家迁回故土,凌府舍粥怕是最后一次。五行八作都想沾一沾凌府的喜气并福气,传闻男子喝一碗便可鲤鱼跃龙门,女儿饮一口就可觅得佳婿。
紫菀听着不住摇头。“我们姑娘当年大病一场,养了足足一年。这苦,何人愿意代过?”
见四下无人近前,马勇打袖内掏出本书来:“我家侯爷有本书断不了代,想请孙小姐掌眼”。
哪知,紫菀跟见了鬼似得往一旁撤了半步,正色道:“主子大婚在即,侯爷如此行事可是想害死主子!这无冤无仇的,何以至此!”
“还是西北痛快些,在长安府,女子上街都不必戴皂纱,怎到了京城就这般扭扭捏捏男女大妨了?”马勇辩白。
紫菀回道:“京城自有京城的规矩,指挥使大人不妨去请教同僚。民女还有事,告辞”。
与管家爷爷报备过,紫菀进角门回凌府。
碰了一鼻子灰,马勇摸摸鼻头,约有一二分尴尬。
如何才能把书递进去?
且说回到竹里馆的紫菀先去耳房换身衣裳,扫去身上烟火味,再到正房给主子请安。
过一会子趁着无人,紫菀把角门之事一一禀告。
凌小姐当即反手将狼毫递与紫菀:“你替我,写几个字”。
“这…小姐不怕…”
“我谋的事,有眉目了”。
“武安侯着意试探,不知是敌是友,小姐更要三思”。
“他在京中根基不深,若想摆脱靖国公正房,势必寻个由头断得干干净净。只要他肯查徐府灭门一案,我便帮他”。
“奴婢以为,不如与王爷道出实情”。
“南仲已托付于他,旁的,不必再有牵累”。
紫菀一笔一划写下蝇头小楷,熙月静静望向临窗花几之上的红梅盆栽。
到底心绪难平。
徐府六十八条人命,她一日都不曾忘记。
那杀人的害人的,一个也别想逃!
凌府小厮连山托着个木匣子出角门,便见马勇仍坐在原处喝茶,似是不曾动过。
“小的连山,是凌府孙少爷长随,见过指挥使大人”。
马勇起身:“何事?”
“我们少爷听闻侯爷饱读经文,就寻了《大道通玄要》残卷,与当今传送的版本颇为不同,我家少爷想与侯爷请教意理”。
马勇接过木匣:“侯爷于道法上造诣颇深,改日定请孙少爷过府一叙”。
回转署衙的马勇将木匣呈与武安侯,换上便装快马加鞭奔向顺天府,借到两个经年老吏再出城去永定河畔,寻那位得了失心疯的仵作。
这一去就掀出一桩惊天大案来!
留在中兵马指挥司的魏廷禹也没闲着,亲自张罗着打点送礼。
他是新贵,且不论王侯将相,便是平日往来颇多的户部、刑部、督察院、大理寺、顺天府也不能怠慢。
如今侯府尚未启用,府内也没个管家,魏廷禹只得亲力亲为,一一思量礼单。
待静下心来翻看《大道通玄要》,午时已过。
《大道通玄要》自朱温代唐便已失传,本朝定鼎中原,有远行西域的道人偶然寻到几卷残本。
魏廷禹经营甘陇多年,倒也见过。手中这一本为卷十四,薄薄五六页泛黄的粗纸而已,讲的乃是些法术,诸如尸解上方、委化之道、役使百鬼、招血来灵。听着便是玄而又玄,魏将军是从来不信的。
末一页提唐人李益的《水宿闻雁》
早雁忽为双惊秋风水窗
夜长人自起星月满空江
看下笔,写字之人功力平平,或是有意藏拙,猜不出出自何人之手。
将军细细翻看,取过一柄裁刀,将稍厚的末一页挑开,果然内有乾坤。
那是一卷极薄的丝绢,画的是处三进宅院鸟瞰图,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无脸的尸身,有几人着宽袍大袖,像是主人家。
一、二、三、四……六十七、六十八!
好精致的工笔画,寥寥几笔就画出众人惨死景象。
魏廷禹深吸一口凉气,不寒而栗。
绢画尽头为内宅,一个满身鲜血的女子坐在密道前,死不瞑目。
女儿家的发髻里分明别着一支梅花竹节碧玉簪!
他亲手打制,丢失已久如今就在凌家孙小姐发间的那支梅花竹节碧玉簪!
凌熙月,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