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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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一辈子只佩服过两个人：
戚少商是第一个，
他的侠义，
他的为国为民，
让顾惜朝回到战场；
追命是第二个，
他看起来很单纯，
却能看清很多很复杂的人，
就好像他从第一次见到顾惜朝起便坚定地认为，
顾惜朝是个心很软好人，
哪怕他曾经看到满手血腥、满眼冷酷的顾惜朝。
现在，
顾惜朝此生又多了一个让他佩服的人：
严邢跃，
猜到来人是严邢跃的时候，顾惜朝第一个想法是这人是来探营的、深浅不知。
严邢跃从言语间透露军情时，顾惜朝的想法是这人忍辱降辽数年、忠心为宋。
当严邢跃说出他降辽只为耶律成鸿时，顾惜朝心中百转千回，
面对杀了自己所爱大仇之人的勇气和镇定就是顾惜朝无法想象的，更莫说还要透露军机密要给这个仇人。
顾惜朝不知道严邢跃是怎么从辽营来到自己面前的，
不知道他要如何回去，
回不回去，
回得去回不去，
顾惜朝只知道这个听追命说看着格外清秀不像个将军的人，
铁骨铮铮。
严邢跃前脚出了军帐，追命后脚就护着顾惜朝直奔重关通知宋军主帅王彦。
待戚少商回到主帅帐中时只看到一封追命摆在桌案上的留书：
军情紧急，惜朝叫我送他回重关，勿念。
看到“勿念”两个字戚少商哭笑不得，追命这么风风火火地带着顾惜朝离开，那个“紧急军情”一个字也不告诉自己，怎么可能不念。之前听副将说有个姓严的、自称是顾惜朝救命恩人的人与他见面，见完面顾惜朝和追命便匆匆而去。
戚少商马上传令，派出一小队人马搜寻那人。
“报，戚将军，有圣旨到，传旨太监叫将军出去接旨。”传令兵来报。
戚少商惊疑中赶到帐外跪地接旨。
传旨太监拉开手中明黄色的圣旨念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抗辽元帅王彦回京述职，擢升威远将军戚少商为平辽大元帅，统领三军以抗辽贼，即刻赴重关接掌帅印，钦此。
“谢主隆恩，戚少商接旨。”
脑子一时间木然，戚少商还没来得及问明白旨意何为，便被传旨太监和副将急催着上马，奔赴重关。
终究还是迟了，
看不到桌上的帅印和虎符，
顾惜朝此刻有些庆幸自己的眼盲，
虽然看不到不代表那两样事物没有被匆匆奉召回京的王彦留在主帅帐中案上，但看不到至少可以让顾惜朝很快冷静头脑，开始想对策。
追命在主帅帐中晃悠了一圈感叹道：“这帐子以后就是戚大哥的了，威风啊！”
听到这句，顾惜朝不由得叹了口气，“帐子越大，手中的性命就越多。”
追命转身嬉笑对着顾惜朝说：“这可不像你啊，你什么时候起也像戚大哥那样为国为民了。”
顾惜朝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追命说的不错，
以前的顾惜朝何时在乎过“黎民”、“国家”，
想一想，顾惜朝自己也觉得好笑，
即便是现在，自己也不曾在乎这些，
只是．．．．．．
他会在乎。
摇摇头甩去脑中杂念，
顾惜朝思索如何才能解开眼前困局：
临战换帅、敌情不明兼之“秘密通道”的种种不利，
该如何才能保住这岌岌可危的边城．．．．．．
没有灯火的辽军主帅大帐，
微弱月光照着形成阴影的最黑暗处，
严邢跃站着，
想起了已经不在了的那个人，
攥紧手让指甲刺入肉中的痛也无法阻止心中泛起的痛，
剜心之痛，
昔日与耶律成鸿誓言：永不深究三关口一役。
正是三年前的一役，辽军通过秘密通道绕至关内，两面夹击，重关内主帅弃城而逃，自己带兵苦守三关口数月后投降与耶律成鸿。
现在耶律成鸿死了，
辽要大举攻宋，宋军对“密道”所处仍然一无所知，
誓言已没有再守的必要，
严邢跃想做的只有一件事——趁辽主帅未达之际偷盗辽军军事地形图送回大宋。
风卷起地上的沙土，
一圈一圈，
飞向天空中，
戚少商没有想到，
在去重关的路上遇到了从重关返回的追命和顾惜朝，
“你们说话，我先去给马喂点水。”追命牵着马离开。
“怎么去而复返？你身上的伤还没好，经不住这么奔波。”看着风尘仆仆的顾惜朝，戚少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顾惜朝淡笑，“我收到朝廷要调离王元帅的消息，本想早点赶来和他商量对策．．．．．．可惜迟了。”
“那就别回去了，我让梁副将留守三关口，他遇事沉稳，你放心。”
顾惜朝摇摇头，“那是重地，若有万一，连重关也保不住了，我去守着，你将梁副将调到身边，若有燥进之时他也可拦你一拦。辽军总攻要开始了，你．．．．．．多保重。”
戚少商暗想，三关口虽是要地，但地势险要就算辽军派兵攻打也不会有很大危险，顾惜朝前去定能保全，口中答应：“嗯，你也多保重，战时紧急，我先去重关了，再见。”说完跃马匆匆离去。
睁开眼望向戚少商声音离去的方向，眼前黑暗一片，顾惜朝苦笑着摇了摇头。
“惜朝，你不打算告诉戚大哥三关口的事？”追命牵着马从林中走出，看到戚少商离开，就猜到顾惜朝并没有将严邢跃带来的军情告诉他。
顾惜朝低下头轻笑，“告诉他又能有什么不同，他身为主帅一定要坐镇重关，守三关口最适合的人选依然是我。更况且我已有对策。”
既然不知道秘密通道之所在，就只有弃城而出，埋伏在山道两侧等待辽军前来夹攻之时一举击之。
“那也应该告诉戚大哥啊．．．．．．”
“他知道只不过多一份担心，怎么，你是不信的我的计策能渡此难关？还是不信自己有本事护我周全？”
追命干笑几声挠挠后脑，“这倒不是，有我护着你谁也不能伤你分毫。来，上马。”
伸出手，追命将顾惜朝拉上马。
一天后，三关口主将营，
顾惜朝没想到会再在这个地方见到严邢跃，
原以为下次再相见定是在战场上举剑相向、各为其主，
严邢跃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坚持到这里，
黑色铁甲下的黑袍已经湿透，
有汗水，
也有血水，
从怀中摸出地图放在顾惜朝手边，严邢跃勉强笑笑：“辽军已开始攻打重关．．．．．．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顾惜朝摸到手边的羊皮，听到严邢跃异常粗重喘息声，“这是什么？你受伤了？我先找军医给你看看。”
“那是．．．．．．辽军军事地形图，大夫不用了．．．．．．”严邢跃摸摸胸口，那里有用油纸密密包着的耶律成鸿，“我还有事要去做．．．．．．”
“什么再急，也要先治伤，啊．．．．．．”追命跳到严邢跃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却拍到满手黏腻，收回手看到一片红色，“你．．．．．．伤的很重吧．．．．．．”
严邢跃淡笑着摇摇头，“我一个叛将．．．．．．不宜在此久留，若让人知道，顾将军也难逃通敌罪责．．．．．．严某告辞了。”说完毅然转身出门。
“哎，你别走啊，”追命想拦。
“追命，”顾惜朝叫住追命，“他说的对，让他去吧，希望他还有时间做完他想做的事．．．．．．你快帮我看看究竟辽军的密道在什么地方。”
展开羊皮地图，顾惜朝抚摸着地图，不知这一张图严邢跃付出了多大代价才能取到送来自己手边。
“密道．．．．．．”追命伏在案上，沿着宋境寻找在重关附近看到一个小小的标记，标记旁还有几个辽文，“不会是在这里吧？”
“在什么地方？”顾惜朝问，
“在重关附近的山里，有个标记，旁边是辽文，我看不懂。”追命回答。
顾惜朝摸到纸笔递给追命，“按照样子抄下来，出去找懂辽文的士兵问。”
“好，”追命点点头，接过纸笔，认真抄下几个字，出帐去了。
不一会儿，追命回来，“惜朝，我问了几个人，都是一个回答，集结点。”
“ 在重关附近？”心里咯噔一下，密道的位置和自己的想象的有差距，这么看来，危险的并不是三关口，而是戚少商把守的重关，“难怪三年前坐镇重关的三军主帅弃城而逃，眼见大批辽兵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前后夹攻，胆小点的吓都要吓死了。戚少商危险了，追命，快去帮我给戚少商送信，告诉他密道位置，二要他守城力战敌军三个时辰，时间一到再出关迎敌定可得胜。”
“嗯，我记下来了。”追命点点头。
“还有，”顾惜朝补充道：“你去了，就别回来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别说我不答应，就是戚大哥也不会让我留在那里。”
“你听我说，”顾惜朝安抚追命，“密道接近重关，戚少商那里是最危险的，我在这里设伏引辽人入局，断无危险可言，你怕有事就不怕他有事？”
追命哼了一声，心下暗想自己送完信再回来顾惜朝也不能赶自己走，“那我就不耽误，先去了。”
“路上小心。”
听着追命离开的轻浅脚步远去，顾惜朝弯起唇角自言自语，“我说不让你回来，你就定是回不来了。”
“来人，传令，所有人立刻拔营赶赴重关，弃守三关口！”顾惜朝站起叫道。
现在虽然知道密道所在，但敌兵太多，为了给重关解围，赢面最大的方法就是丢车保帅。用三关口后方攻击辽军吸引更多的敌兵，待到辽军分兵来打三关口，戚少商压力大减自可获胜，可是，三关口的兵将是难保全了。
能保住重关、保住主力大军，值得。
“大当家的，再见了．．．．．．”
辽军的两面夹击，
震耳的战鼓声、喊杀声、刀枪剑戟碰撞声，一生打过无数场仗的戚少商第一次看不到得胜的希望。
听说三年前一战重关守将莫名弃城而去，三关口守将严邢跃降辽，当时定了严邢跃的通敌叛国之罪，戚少商现在明白了事实根本不是朝廷文书说的那样。
重关守将弃城，辽军攻占重关后再围困已成孤城的三关口，严邢跃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投降，二是战死。
戚少商绝不会选择弃城而走至顾惜朝于险地，只有坚守重关、死战到底，希望顾惜朝能在重关被攻占前早早脱身而去。
追命突围而入出现的时候戚少商有说不出惊讶，“你来干什么？”
“来给你送信，一是辽军密道就在这里附近的山里，二是惜朝要你守城力战敌军三个时辰，时间一到再出关迎敌定可得胜”追命倚着墙头喘气，本以为自己的轻功可以来去自如，不曾想乱军之中岂是那么容易的。
戚少商皱眉，“得胜，凭什么得胜？”
追命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你知道我不懂兵法，这话都是惜朝说的，我来得及也没有细问。”
“那他人呢？”
“还守在三关口，你放心，等我喘过气来，就赶回去。”
戚少商点点头，“辛苦你了，你回去告诉他，我信他，三个时辰，我定能扛下来。”
“嗯，知道了。”追命看看城下蜂拥而来的辽军，轻轻叹了口气。
戚少商没有坚持三个时辰，
追命也没有能再返回三关口，
不是因为宋军败了，
而是因为写着“顾”字的宋军军旗出现在通过密道而来攻打重关的辽军后方，
顾惜朝来了，
不顾身后将要袭来的辽军，带兵直奔重关，来解重关之围。
追命是惊讶，
戚少商是震怒，“胡闹！他来救我！待他身后的辽兵到了，两面夹击，谁去救他！来人，点兵，我要出战！”
从戚少商的话里追命明白了顾惜朝的想法，
丢车保帅，
追命拦住戚少商，“你忘了惜朝叫你开城迎敌，你怎么跑了，谁来指挥大军？！还是我去吧。”
戚少商犹疑片刻咬牙点了点头，“小心。”
追命应道：“放心，马上就回来。”说完匆匆下城而去。
重关内的辽军看到两军夹击登时大乱，
关外辽军忽觉守关宋军大勇，辽军新任主帅萧延长叹，“终是让严邢跃送去地图解了此围。”
“报．．．．．．”传令兵飞驰来报，“三关口守将弃城支援重关，耶律成衍将军已加速开拔重关。”
“想保主力，”萧延冷笑，
“报．．．．．．重关守将开城出击。”
“戚少商，那我们就来赌一赌，看谁能赢！”拔出腰间的刀用力一挥，萧延大喊：“杀！”带头冲了出去．．．．．．
三年前的重关一战，辽军胜了，
三年后宋辽再战重关，宋军胜了，
宋军只牺牲了原来守在三关口的兵将，以少换多大胜辽军，
因此战声名大噪的宋军主帅戚少商却说自己没有胜，战后即此去了军职。
有人问他为什么说自己没有胜，
戚少商只是苦笑，
脑中想起那日得胜后看到追命只带回了顾惜朝的亲兵一脸愧容地告诉自己，他与顾惜朝在乱军中走散，再也找不到顾惜朝了。
再想起那时候因为主帅将令没有去救，而致使顾惜朝身陷辽营伤了的眼睛．．．．．．
很多很多年以后，
追命喝醉了酒，狠狠揪着戚少商的衣服大声问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撤兵，为什么要回中军？为什么不去救他？”
戚少商抹去唇角的残酒，勉强弯弯唇角，从胸腔中闷笑着说，
“家国天下．．．．．．”
“那你是得偿所愿了，”追命放下戚少商的领口，“恭喜你。”
用力摇头，戚少商将手中的酒瓶摔在地上，“若是让我再选一次，我不会找他出山与我一起上战场，不会听什么狗屁帅令不去救他，不会．．．．．．不会．．．．．．”
“顾惜朝听到此话，不会后悔昔日所选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戚少商转头看去，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惜朝！”追命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你没死，你又回来了！你跑哪里去了？这么多年连消息也没有！”
扶住追命，看到戚少商还是一脸震惊的样子，顾惜朝轻笑，“我去治眼睛了。”
盯着顾惜朝的眼睛，看到眼中流转的光华，追命高兴地满院子跳了起来，“你的眼睛好了，我要去告诉他们，你的眼睛好了。”
看着蹦跶出去的追命，顾惜朝摇了摇头对戚少商说：“追命就是到了七老八十一定也不会好好走路。”
戚少商也突地笑了：“你不看到，又怎么知道？”
“我顾惜朝命长得很，一定能看到。”
“别说大话，我可要监督你的。”戚少商走到拿起手边的酒坛递给顾惜朝。
接过酒喝下一口，顾惜朝耸耸肩，“怕你不成？”
＜全文完＞
后记：写《离字系列》伊始某轩就没有写成血肉横飞、刀剑交织的战争文，相信有无数的戚顾战争文，大人们也不缺某轩的战争文，所以此文某轩只是想以战争为背景，写写一场风光胜利战争背后的故事。
戚少商和顾惜朝是“男”人，他们只是“人”。
他们不是流芳百世的民族英雄，他们也不是无事不能的大罗神仙，他们只是坚守“保卫家国”信念的无数人之中的一员，他们之所以能在大战中胜利，不是因为某一个人的智计无双，而是无数个人的付出、流血换来的。
一场战争胜利的风光后，有无数人默默的牺牲。
如果没有无名小兵的拼死相互，顾惜朝就不可能逃出辽营。
如果严邢跃舍命传信，顾惜朝也不可能料敌先机帮助戚少商取得胜利。
如果没有追命急行送消息，戚少商就不可能知道顾惜朝有应对之策而坚持到最后战胜辽军。
戚少商和顾惜朝不是神仙，没有呼风唤雨的能耐，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战事中尽自己全部的努力，丢掉性命也不畏惧。
能如此，已是可贵，堪称豪杰。
《离字系列》没有战场上的濒死欢愉，没有战场上的你侬我侬，细看起来甚至戚顾二人的交集也不多，
这，
才是战场，
不是某家的后花园子，处处春情。
他们相互之间的牵绊只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不用说出来。
最后只想说说严邢跃此人，全文中若说可称得上是“英雄”的，唯有此人。
严邢跃在被主帅放弃困守三关时被迫降辽，后于辽军主帅耶律成鸿发生感情。顾惜朝刺杀耶律成鸿后身受重伤逃亡时，严邢跃反而出手相助大仇，到大战前又冒险至宋营向顾惜朝传信，后再偷盗地形图送之。
放过大仇还不断相助，只因为严邢跃还记得自己是个宋人，是个宋将。
某轩让严邢跃当了英雄，严邢跃也付出了成为英雄的代价，有个英雄的结局。
而没让小顾或包子当英雄，是因为某轩有私心，不想让他们有个英雄的结局。
有多少英雄是能够风风光光抱得美人幸福到九十的？
若是小顾或包子其一成了英雄，只怕两人最后只能来人鬼情未了了。
某轩的愚见便是如上，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打算开掐的大人请点右上角的小红叉出门左转，莫要在某轩身上费口水了，某轩就是那啥地方的石头，免得脏了大人的衣服。
ＰＳ：想看战争文的大人请期待《将军令》和以严邢跃为主角的《解征衣》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