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问归途》何葭烟

26、往事纷纭（二十五）

　　秦思月一直都在东厢房里，她自然是听懂了蒋天成的言外之意的。过往恩怨一笔勾销，说得真是轻易，可谁来赔她无忧无虑的过去呢？谁来赔她曾经可能会有的简单的幸福呢？蒋天成嘴里的一笔勾销简直像恩赐般，不管好坏都得接受，谁让她如今再无依傍了呢？
　　她静静地在房里坐到了二更天，两个丫鬟来请过晚饭，她一声也没应。她把遇到蒋天成以后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回忆了一遍，从默默隐忍到得遇欢欣，从情同金兰到挥手作别，从惶惑不安到誓同生死，从情深爱浓到如今的横眉冷对。她遇到了很多人，见到了很多事，也体验到了很多情。
　　她不想离开东厢房了，因为这里是她的爱的发源之地。她不想见到陈瑄了，因为他毁了她对于爱的所有期盼。她原本以为，他们二人虽不能同饶青岚、蒋天成那般，至少也能情同意合，相伴一生。可事实上呢？陈瑄完全没有想过有她的未来，甚至觉得她是个可以牺牲的累赘。
　　她觉得很可笑。明明是陈瑄先招惹自己的，先把她的真心勾走的，结果却把她的那颗真心扔在地上踩了又踩。那陈瑄呢？从始至终，他是如何在看自己的真情流露的呢？是不是暗笑过自己的好骗和愚蠢。
　　她也想过，也许陈瑄只是在蒋天成面前说谎，想要把他搪塞过去。可是，他到底还是在言语上刺伤了她，到底还是没有勇气保住自己。她爱的人，不需要顶天立地，不需要才华绝伦，只要能够为自己挡住风雨就好。可是他呢？完全不避讳在外人面前给她带去狂风暴雨。这样的人，她还能够相信他多少呢？
　　或许是因为见过饶青岚和蒋天成之间的相处之后，世间便再也没有能够让她称心如意的情郎了。这一点，她多少也是心知肚明的。
　　丫鬟又来请饭了，她依旧没有作声。她抬眼看了那两人一下，然后冷笑了一声。接着，就是长久的寂静。丫鬟们没办法，只好离了东厢房去复命。
　　陈瑄坐在前厅上发着呆，怒气和悔恨交叠着，他脸上的神色极为骇人。丫鬟们才说完“夫人还是不应”，他就摔了一个茶杯。可这声音也惊醒了他，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下了不可弥补的大错。
　　是啊，秦思月原先只是蒋天成的一个妾，他居然占为己有，还给了她夫人之位。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冒天下之大不韪！再喜欢又如何，怎么能够给她名分呢？更何况，她还是蒋天成指名道姓要收拾的人，他为何傻傻地留下她了呢？而且他不仅留下了她，还喜欢上了她，这可是会误了为自己父亲平反这件大事的啊！
　　但是，他舍不得。他从第一眼见到她就想要保护她，就想要永远同她在一起。他知道，她可以不在乎名分，只要自己一辈子只有她一个人就好。可是，他终究是要回京的。那时候可就不比如今自由了，他迟早要娶妻的。
　　既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就此断了也未必是件坏事。
　　这般想着，他看也没看慌着收拾碎片的丫鬟们一眼，只是用眼角余光瞥了下东厢房，就朝自己原先的住房走去了。
　　可是，他到底是舍不得的，因而每一步都迈得沉重，迈得心如刀割。
　　就在这时，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敲打在屋瓦房檐，声声入耳。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可是入目的除了一片漆黑外，再无半分色彩。
　　他眨了眨眼，一片迷蒙中现出一个人影来，他总觉得那是秦思月。他定定地看了好久，似乎这般的脸也看不清的时刻才有最恰如其分的诀别。直到后来，他在纵观自己一生的时候，记忆里最为深刻的便是这一幕。那似有若无的身影像是心口上的一道疮疤，没有谁能看见，只有自己在夜深人静时才能默默舔舐。
　　他还是转身离去了。丫鬟们也早已把碎片收拾去了厨房。那在雨声里静默着的人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好似在藉此祭奠着什么。秦思月也不知道，为何她会在这一刻突然冲出东厢房，站在雨里，看着陈瑄头也不回地走开。她只知道，这一刻大概会成为她毕生的痛。
　　秦思月在雨里站了近一个时辰，丫鬟们来劝却又不敢多言，管事的见了也只是默默叹气。谁都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能劝回秦思月的只有陈瑄。可是如今，这两人不知因何不再搭理对方了，他们也无从下手。
　　管事的猜测此事是因为蒋天成而起，却又不明白他与这两人有何纠葛。原来当初蒋天成把秦思月送到陈瑄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大肆宣扬。除了给陈瑄的信笺上有秦思月的身份外，外人皆是不知的，他们只以为秦思月是蒋天成送给陈瑄的礼物。
　　两个丫鬟没有躲在房檐下，而是陪着秦思月站在雨里。她们其实也不知究竟，可见她怎么也不为所动，还是差点急得直跳脚了。一个丫鬟说：“夫人，纵然是老爷有错，您也不该这样待自个儿，好歹回房去吧！”另一个则说：“夫人，您身子骨向来不好，何苦如此为难自己。老爷心中未尝不悔恨，恐怕只是拉不下脸来而已，你不须这般同他置气啊！到头来，还是自己身子难受，老爷看了也心疼啊！”
　　怎料秦思月只是冷笑一声，狼狈的脸上雨水混合着泪水齐下，她轻声问了句：“如若我不是你们的夫人了，在你们心里，我算什么？”
　　管事的听了心惊不已，直觉事情恐怕并不简单。两人一直以来情同伉俪，老爷也给了她名分，怎么如今竟至于决裂了呢？可他也不便多言，见多了世事变化的他，方才的心惊也不过是一时的出乎意料罢了。
　　两个丫鬟倒被难住了，在她们心里，秦思月一直都是“夫人”。如果她不是了，谁能是呢？她们为难地相视一眼，有一个回道：“夫人，不管你是不是，我们心里也只认你一个。”
　　秦思月这时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笑了，却并非因为满意。她明明应该为丫鬟的这句话而心生欣喜的，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是秦思月啊，她不是“夫人”。

作者有话说

　　近来事情较多，身体状况也不太好，只能慢慢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