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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秉烛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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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雅每星期都会抽空来看张筱帆。这次,她带来几张相片,正是初相见时,在那栋古建筑前留下的。
“我想把照片做得好看一点,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汉雅说道。
张筱帆接过照片一看,她身上的衣服被P成了中国传统的戏剧形象,分别是白素贞、观音菩萨、嫦娥。看得出来,这些照片花了不少功夫,张筱帆牵唇一笑,脸上浮起了朵朵红晕。在教育资源并不丰富的迦德,十八岁孩子怎么会这么复杂的PS?
她把汉雅带到楼下餐厅,买了些蛋糕致谢。
“你初次见我时,很紧张,我还以为你怕我呢?”
汉雅摆手道:“才不会呢,我只是第一次接触到外国人,听他们说你是个科学家,读了二十多年的书,我都不敢跟你说话。”
“你哥哥倒是很健谈。”
汉雅羞涩地笑道:“他很厉害的,为了让我读书,早早辍学,通过读夜校考上大学,后来念了研究生,他是迦德大学唯一的中文教授。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他天天都在工作,每天只睡六个小时,几乎没有任何闲暇时间。他在整个迦德市,是万里无一的人才,不过跟你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他常告诉我,不要因为生活在乌虚而自卑。相比起其他乌虚人,我们迦德人能免受战火的侵扰,已经很幸运。”
“你们平常怎么生活?”
“我还在念高中,明年就要毕业了。毕业之后,我准备接手家里的农场,种乌虚梅。”
“你哥哥为什么要读中文?他是华裔吗?”
“是的,他妈妈是中国人,所以,我跟哥哥从小就会说一些中文。他妈妈是我的姑妈。”
张筱帆对着三张相片拍了十几张,然后将它们封存在木匣子里,又放了几袋干燥剂进去。晚上,她梦见被一堆匪徒追击,一同逃生的,还有明义。就在匪徒即将追上来的时候,明礼果断声东击西,跑去引开了匪徒。
她醒来后,看着窗外漫天的星光,几颗泪珠滑落下来。
一面之缘而已,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她曾有想过,等忙完事业,找个比自己更出色的,或者差不多的,组建一个家庭,共同探索生命的奥秘,为人类健康事业添砖加瓦。无论从国度、岁数、职业,甚至是身份,都不是自己的良配。本以为活到这种岁数,早就不会对任何人上心了。她为什么会迷失于这种镜花水月呢?
她并不相信爱情。她觉得,两个人之所以能相爱,他们大概率有相当的资本。千尊万贵的白富美,绝不会爱上一穷二白的平凡小伙,金枝玉叶的富家少年,绝不会爱上徒有美貌的清纯灰姑娘。两个人能走到一起,无非是资源的匹配、重组。
即便是从生物学角度来说,异性相吸,不过是自私的基因为了繁衍自身而给予宿主的压力。人类身为这个星球的主宰,不能完全沦为基因的奴隶。
迦德似乎没有四季之分,来时花团锦簇,匆匆两月之后,依旧姹紫嫣红。她来到蓬莱医院,举目一望,这里的患者已经换了一批。她匆匆看了一圈,便下了楼。
岂料还未走出医院,便看到了人行道上的明礼,她正犹豫着要怎么应对,明礼已经向这边看来。她面色一红。明礼年纪虽小,到底也工作了几年,要一眼看穿自己的心事,并非难事。且他本来就有几分意思,一定会对自己多加留意。
完蛋,暴露了。
“筱帆,这么巧,我刚下班,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我经常过来瞧瞧。”
“你有一颗慈悲之心,冒着被感染的风险,不远万里来到乌虚拯救我们的子民。一想到这个地球上,还有你们这样舍己救人的好人,我就没来由地感动。”
“这就言重了,我来这里是为了评职称的。”
明义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的质疑,仿佛认定了张筱帆在撒谎,他大笑道:“真的吗?那你一定会得偿所愿!”
张筱帆脸更红了。
“要去我家看看吗?家父一直想感谢你。”
张筱帆胡乱地点了点头。
明义擦了擦自行车的后座,示意她坐上去。张筱帆退怯地摇摇头,“不行,我对自行车有恐惧情结,有一次别人骑车带我,把我摔惨了。”
“这附近没有公交车,我们只能步行,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张筱帆道:“那我们步行吧。”
二人绕过几条马路,向一个村庄走去。张筱帆没料到,高楼大厦的后面,竟有这样一番风景。瓦房的青砖墙面,用白色油漆写着各种广告语和涂鸦。几个孩童在田野里捉迷藏,见来了陌生的面孔,一个个瞪着好奇的大眼睛。不远处的禾垛,燃起屡屡黑烟。
拐过几条田埂,明礼推开一个木门,院子里,几只火鸡正在葡萄藤秋千下啄食,池塘里的鲈鱼争抢着水面的青草,墙面挂着玉米棒子,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汉雅搀扶着老人走到院子里,老人端了个椅子拿到张筱帆面前,佝着身子向她道谢。张筱帆忙用双手去扶。
“筱帆姐姐,你先跟我哥哥说话,我去做菜。”汉雅说罢,转身进了屋子。
明义道:“你等我一下,我给你拿个东西。”
不出一会儿,明礼拿来一个本子,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张筱帆目光所及,一副水彩画徐徐开启。
“你还会这个?”张筱帆惊诧地问道,她想起汉雅说的,全年三百六十日无休,一天只睡六个小时。除了以假乱真的PS技术之外,他竟然还会画画,还要抽空教会妹妹学中文。这是个落后农村出身的孩子吗?
画面一点点展开,张筱帆的心也涌到了嗓子眼。终于,一副古典仕女图完整地显露出来。画中,一个女子梳着简单的发髻,手执一把团扇,正在扑向花园中的彩蝶。
张筱帆愈发不安。这个诸技傍身的神秘男子,他接近自己究竟有何目的?
“汉雅喜爱中国传统文学,这是她给你画的。”
张筱帆看着旁边一行小篆,她只认得前两个字“任是”,明礼见状,“任是无情也动人,小妹说,你是女中豪杰,面上虽冷,内心却是热的,像薛宝钗。”
空气凝固了几十秒。
汉雅端着饭菜出来,明礼道:“我已经把你的画作拿给筱帆看了。”
汉雅道:“筱帆姐姐,我画得好看像吗?”
张筱帆道:“当然好看了,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双巧手。”
汉雅看向明义,明礼挠挠头,“都是我教她的。”
四人默默吃饭。落日熔金,暮云四合,地上的阳光渐行渐黯,不远处,响起了第一句蛙声。
明义推着自行车,把画作放入框中,他拍拍后座,“放心,我绝对不会摔着你。”
入了夜,蛙声四起,蚊子在头顶孕育着新生命,哄闹非常,张筱帆举手一拍。明礼问道:“这些蚊子吵着你了吗?”
“是啊。”
“我带你去一个没有蚊子的地方吧。”
张筱帆只是低头暗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夜间清风徐徐,夹杂着稻谷的清香,扑面而来。
“你不拒绝,我就当是答应咯!”明礼用力瞪了几下,往田间驶去。
稻田中间,有一处亮着灯,“没想到这乡野,还有这么浪漫的夜灯,一闪一闪的,像萤火虫。”
待走近了,张筱帆看见一闪一闪的昆虫,惊了一呆,“还真的是萤火虫啊!”
明义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示意张筱帆坐下来。“我效仿囊萤映雪的美谈,在这里支了一个密眼细网,逮了些萤火虫放在里边,有时候田里的庄稼熟了,我在这里守夜,也省得点灯了。”
张筱帆坐下后,明礼也在旁边半米远处坐了下来。那一瞬间,张筱帆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体某处忽然分泌出了一些液体,她垂低了头,有些难过。“你怎么会这么多?”
“这也叫多吗?我会的哪有你多啊?你才是真的学识满腹,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女子了,你不知道汉雅有多崇拜你。自从遇到你,她越来越喜欢学习了。”
“听汉雅说,你辍学供她上学,你们简直比亲兄妹还要血浓于水。”
“在我们国家,男尊女卑,女子需要高额的嫁妆,才能顺利出嫁。我希望她能多读点书,上了大学,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少年,免得像大多数乌虚女子一样,沦为别人家的生产工具。”
“听说你们乌虚,三代之内可以结亲?”张筱帆语音一落,空气瞬间凝固,“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现在基因检测技术已经普及,根本没有必要限制近亲婚配。”
明义道:“我和汉雅的父母都过世了,如今,家里只剩下外公,还有我们兄妹。我一个男子汉,身糙肉贱的,怎么都可以。但是汉雅还小,我希望她能年年喜乐,岁岁无忧。”
作为独生女,张筱帆从未羡慕任何有哥哥的女孩,她倒是觉得,独自享受父母的宠爱,也挺好的。每次听别的女孩子羡慕谁有哥哥,她也总是一笑置之,觉得这话很尬。天底下,多的是兄妹阋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