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月今望》芊戴

45、刺青之谜

　　午后，姬皓天路过沉香楼，听到从地下室半明半暗的窗内飘出琴声。他知道小王子在拉《梁祝》，为的是与殷晴同台演出。听着听着，他心底生出一阵忧思与感动，仿佛那哀婉的琴声是从英台为之痛哭的坟里钻出来的。
　　他不由自主地走进小排练室，小王子背对着门站着拉琴，铅灰色外套搭在一旁的扶手椅上。
　　他轻轻走过去，站在小王子身侧不远处。舒然双目微合，怡然沉浸于乐曲。室内没有开灯，他的面部轮廓在逆光下化作一帧剪影，略带鹰勾的鼻尖仿佛总是挂着一滴汗，随琴声起伏，长睫微微颤动。
　　皓天的视线渐渐模糊，原本清晰的剪影散作一阵音符，向他席卷而来。他仿佛在重温旧梦，被音符裹住，挣脱不开，任由它们在身上收紧，又松开，收紧，再松开，不断变幻施展着魅人的魔法。他的心亦随之忽紧忽驰，额角渐渐渗出汗来，他也全没察觉。
　　魔法音符倏然退去，琴声戛然而止。方才神出天外的皓天发现，舒然正俊眉微蹙地盯着自己。他见皓天一袭黑衣，面颊绯红，便快步绕过他身边，猛然推开窗户，冷冷地抛出一句：“热就开窗。你要用这里，我走。”
　　凛冽的寒风从背后扑来，皓天像被泼了一瓢冰水，浑身打了个冷战。他见小王子开始收琴，赶忙解释道：“我不是来排练的，是来祝福你们的……”
　　舒然骤然抬眸，皓天走近一步，似有些勉强地笑着。“预祝你和殷晴，这次演出圆满成功。”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边，只听舒然在背后问道：“去年……是你，对吗？”
　　“是与不是，都无所谓了。”皓天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新年晚会后，思仪邀“炫动今天”乐队去“二楼后座”，庆祝他们演出成功。皓天本不想赴约，无奈被队友生拉硬拽地拖去。思仪特意为他们打开小包间，还捧出一瓶价格不菲的波尔多红酒。
　　张金磊拍着皓天的肩，冲思仪挤眼笑道：“就算是沾这小子的光，我们也高兴！来，喝酒！喝酒！”
　　席间，林东辉借着酒劲儿，挑起大拇指，盛赞王岳舒然和殷晴的表演。“嘿！人家的《梁祝》真是绝了！你瞅瞅殷晴那身段儿，每个关节都跟抹了润滑油似的。你再听舒然那琴拉得……嗨，演奏咱就甭说了，主要是人家那眼神儿，多到位，看得我都感动，巴不得梁山伯、祝英台活在咱这个年代，跟他俩似的谈恋爱呢！”
　　刘炫和张金磊拍案叫好，思仪见皓天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赶紧举杯插话道：“我敬你们几个！今天Beyond的《光辉岁月》就跟原唱一样！咱们的新年啊，肯定光辉无限！”
　　只有皓天没端杯，她探身过去跟他桌上的杯子轻轻一碰，“师傅，你教了我那么长时间，我已经学了好多粤语歌，下次也带我上台成不？管保不给师傅丢脸！”
　　别人纷纷一饮而尽，皓天叹了口气，把酒在杯中转了转，定睛看看杯中物，终于如吞药般蹙眉饮下。思仪忙为他们重新斟满。
　　刘炫他们三人喝得半醉不醉时，便向思仪告辞，换个地方续摊，也是刻意为她和皓天留些私密时间。
　　皓天双眼无神，对着一桌的杯盘狼藉发呆，队友走时他也没说话，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思仪倒了杯水，放到他眼前：“说吧。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
　　他神情落寞，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出声。
　　思仪心念一转，故意操着不大地道的广东话逗他：“听说你也有纹身，以前怎么没见过？我记得，林东辉的是狼头，张金磊的是骷髅头，你的总不会是鸵鸟头吧？遇到麻烦和问题，就把头埋进沙子里。”
　　皓天抬起布了血丝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她，那张秀气的小脸凑得很近，近到能闻出彼此呼吸中的酒气。他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慢慢挽起右袖，露出小臂内侧的刺青。
　　思仪定睛一瞧：刺青不大，却纹得精致细腻——玻璃罩下一朵红艳娇小的玫瑰，下面是花体字的“B612”。
　　她暗暗心惊：难道他暗恋我们B612宿舍的女生？莫非是任靖珊？！瞧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多半是因为她最近和唐颂成了CP！靖珊啊靖珊，你明着是帮我，结果他喜欢的却是你……
　　皓天见她惊疑不定，淡然地笑道：“别瞎猜了，你不会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可我知道有人明白。”思仪忽而提高音量，仿佛有意挑衅。
　　皓天吃惊地看着她。“谁？”
　　“任—靖—珊。”她一字一顿地回答。
　　他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举杯将欲送到唇边。
　　思仪霍地站起，劈手夺过杯子。殷红的酒滴泼到白桌布上，渐渐散作玫瑰花瓣。她带着杜鹃啼血的悲腔叫道：“别喝了！他唐颂喝醉，是为了任靖珊。你灌醉自己，有什么意思！如果你真心喜欢她，那就大胆去追啊！在这儿喝闷酒，算什么男人！”
　　皓天一怔，踉跄着站起身，冲她凄凉地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啊……”言罢，他黯然神伤地走出包间。

　　思仪双眼通红，迎着瑟瑟寒风，站在宿舍楼门口。远远望见唐颂陪靖珊走来，她飞快上前，一把拉住靖珊。“我有话跟你说，这里不方便。”
　　靖珊被她钳得手腕生疼，略微皱眉，浅吸了口气。
　　唐颂察觉思仪神色有异，似乎来者不善，忙闪身拦在她们身前，语气倒还和缓：“你放开她。有话好好说。”
　　思仪见唐颂满脸关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回敬道：“唐师兄，我是为了你好，才不在你面前说，请让开。”
　　靖珊朝他轻轻摇头。唐颂看看思仪，又瞧瞧女友，只得很克制地说：“那好，回宿舍告诉我一声。”他目送思仪扯着靖珊消失在宿舍楼门口，这才心事重重地离去。
　　思仪将她推进一层会客室，反手关上门，径自坐到她对面。“你跟皓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劈头盖脸的这一句，把靖珊问得一愣。“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皓天怎么了？”
　　她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没怎么，他什么都不肯说。他们全都护着你，都当我不存在。”
　　靖珊走过去握住她的手，笑着温言劝道：“思仪，我知道你喜欢皓天，你想帮他，可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我跟他只是朋友，只是搭档啊。”
　　思仪的声音发颤，眼圈越来越红。“只是朋友？只是搭档？可他把对你的爱，都纹在身上了，你竟然还说不知道？”
　　听完她的描述，靖珊仔细琢磨片刻。忽然灵光一现，仿佛此前散落的拼图瞬间凑到一处，她不由得暗暗心惊。
　　思仪气苦不已，忿然说道：“别再假惺惺地搞什么排练了。你演薇奥拉还用得着练么？你自己分明就是。难道不觉得这就像你说过的情节吗？你替我去跟皓天说情，结果他喜欢的却是你！”
　　面对她严霜般的逼视，靖珊强抑心中的震惊，缓缓说道：“事情总会搞清楚的，你不要多想。”
　　其实，她不只震惊于思仪对皓天一往情深，更是因为悟到了皓天的本意——B612，那正是童话中小王子居住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