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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夏日长(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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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樟咖啡坐落于江市最繁华的路段,左有金拱门,右有希尔顿。在此地占山为王已经八年有余,内饰装潢颇具小资情调,深得年轻人的喜欢,是相亲约会的不二去处。
听闻老板是个极有经商头脑的女人,不忍如此巨大的客流白白浪费,靠着山头开了一家婚介所,如今已在当地赫赫有名。
不为人所知的是,咖啡馆底下还有一家私人酒吧。
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五光十色的镭射灯交织,是与地面上的静谧风光截然不同的景象。
此时外面天光大亮,正是酒吧休整的时候,通往地下的隧道入口挂了休业牌,音乐灯光渐次关闭,只剩了吧台前的一盏。
陶旭往男人前推了一杯威士忌,“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嗯。”
“怎么决定的这么仓促?”
原斐扬眉:“不然还在缅甸挖一辈子的石头?”
陶旭笑:“多少人求之不得。”
原斐不置可否,拿起酒杯晃了晃,浅棕色的液体在剔透的玻璃杯中流光溢彩。
身侧的高脚凳突然跃上一道妖娆的影子,鸽子蛋大小的金镶钻耳环叮当作响,女人借着吧台零星的灯光欣赏新做的美甲。
好似刚刚注意到原斐的存在,一惊一乍地感叹道:“哟,一大清早的,哪门子的风把原小老板吹来了?”
不等人回答,她又伸出指甲尖轻点下巴,故作疑惑:“让我猜猜,不会是被昭儿给召回来的吧?”
原斐抿了一口杯中酒,盯着她的耳坠似笑非笑,并不接茬:“叶老板,上次的翡翠余款什么时候结清?”
叶绮的脸色难看了三分。
“还有,你今天的口红颜色,就像是吃了小孩的妖怪。”
叶绮瞬间安生,恨恨骂了句“恩将仇报的兔崽子”,从凳子上跳下去,不知道躲到哪个犄角旮旯修身养性去了。
“平时嘴巴可没有这么毒,难不成真被老叶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陶旭将空杯灌满,放进一颗精凿细刻的冰球,语气中肯定大于试探。
原斐刚想开口,吧台上的手机闪了闪,他的目光凝在跃动的屏幕上,却迟迟没有按下接听键。
对方坚持了三次,似乎也觉察到没戏,转而攻击其他社交平台。
陶旭瞥了眼上面的联系人备注,脸上两撇法令纹深邃不少,笑眯眯问:“怎么不接?”
“找我算账的。”原斐嘴角噙了抹笑,把玻璃杯里的液体饮尽,拎上手边的外套,匆匆落下“纯酒正宗,加冰清冽”八个字,就迈开步子往外走。
陶旭看了眼他火急火燎的模样,不由“啧”了声,分外嫌弃道:“说了等于没说。”
过了会儿又嘟囔道:“早知道这样刚才玩什么欲擒故纵,一点不敬业,做戏都不知道做全套。”
疾步走着,原斐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碰到楼梯边的脚收了回来,背对着陶旭清了清嗓子,细看耳根还带着淡淡的鸡血红,“你跟叶绮说声,让她帮忙盯着点楼上。”
“盯着点什么?”明艳张扬的女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头,吓了两人一跳。
原斐喉结微动,定下神,知道她是刻意揶揄,并不上套,出口照旧是一贯的恣意:“那一批翡翠送你了。”
叶绮吹了声口哨,一下子什么疑问都没了,喜笑颜开地吹捧道:“原小老板真是大手笔,放心,一定给您办妥了。”
叶绮目送原斐走上嘎吱作响的空心木梯,驾轻就熟地摸了盘瓜子,边嗑边道:“居然还会脸红,真是稀奇。”
“喝了多少?”
陶旭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空瓶上敲了敲。
“有你的,万一酒后乱性吓到人小姑娘怎么办?”
陶旭高深莫测地摇头:“他可舍不得。”
原斐出了酒店,把微信上充满杀气的消息翻来覆去看了百八十遍,频繁地敲着方向盘思忖对策。有道是良好的认错态度是成功的一半,他思来想去,还是主动给昭昭回拨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话到了嘴边又有点拉不下脸,他问:“找我有事?”
昭昭笔尖一顿,把厚实的素描纸戳出一个大窟窿,咬牙切齿地说道:“明知故问。”
原斐莞尔,隔着屏幕的唇角越扬越高,“做什么呢?”
昭昭被他恼得无法集中精力,索性放下炭笔,专心应付狡诈的男人,没好气道:“画、画。”
“哦。”
出乎意料的冷淡让昭昭精心准备的嘲讽语录毫无用武之地。
沉吟半晌,她觉得还是不能浪费自己的良苦用心,主动开口问:“猜猜我在画什么?”
“有幸成为褚老师笔下僵尸大军中的一员,深感荣幸。”
昭昭:“……”
她看着素描纸上完成大半的小僵尸,以及名牌上模糊的原斐二字,成就感突然降到零点。
“还我绩效工资命来!!!”昭昭怒极咆哮,一时忘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引起不少埋头工作的同事侧目,羞赧地红了脸。
回应她的是听筒里的沉沉笑意。
“什么时候下班?请你吃饭。”
“良心发现?”昭昭压低声音,和同事们颔首道歉。
“怎么也要让你觉得两声‘哥哥’值回本了。”
拿腔拿调的“哥哥”二字成功勾起了昭昭并不愉快的回忆,心里好不容易产生的一点点不好意思也消失殆尽。
“那你先去西街广场的Tobewithyou订座吧。”她刻意为难。
“什么洋不洋土不土的地方,市一小后门的麻辣烫吃不吃?”
“滚——蛋——”
刚过夏至,六点的天空不见晦色,天色放晴,成片的彩云争相斗艳。
昭昭帮学生改完画回办公室,同事已经离开了大半,保洁阿姨提来一桶洁具,准备开始工作,她友善地对阿姨露出两个甜滋滋的酒窝,收拾好东西,边往外走边给原斐打电话。
“我下班了。”
“我已经在你们画室用完了下午茶。”
“……”
昭昭自动脑补了他腆着一张招蜂引蝶的脸左拥右抱吃葡萄的场面,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加快脚步。
室外还飘着毛毛雨,原斐坐在花架旁的木秋千上,高度对他来说似乎有点为难,长腿轻松落地,踩在两块光秃秃的草皮上,稳稳控制住秋千的摇晃。
乌云缝隙中透出一丝光亮,斜打在他的侧脸上,落下一片阴影,衬得鼻梁高挺,眼窝深邃。
昭昭不由暗骂,真会找角度。
好在原斐虽然有一张还算不错的面皮,女娲娘娘同样公平地给了他一副人见人嫌的轻佻德行,眼尾一起一落,俱是情意。画室里的小姑娘们初出茅庐面皮薄,不像昭昭深受荼毒百毒不侵,只是红着脸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没敢投其罗网。
情况比想象之中好上不少,昭昭松了一口气。但当她走近花架,看见原斐手上站着的小东西时,刚咽下半截的气又卡在了喉咙里。
她并步快速走到原斐跟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护在外侧,担心小鹦鹉摔下来。这可是徐校长的心肝儿啊,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就不单单是奖金的事了。
见她一脸哆哆嗦嗦的可怜样儿,原斐心觉好笑,不再捉弄,安然无恙地把鹦鹉送回了笼子,挑眉道:“怕什么,小太阳是鸟,会飞,摔不死。”
昭昭瞪眼:“这才多少时间,你都给它取上名字了?!”
她就知道某人不可能安安分分,招惹校长的宝贝还不如勾搭小姑娘呢。
原斐:“……品种名。”
昭昭愣了愣,缓过神来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无知,在芳心暗动的女孩们的虎视眈眈下,拽着他离开了画室。
“不是说市一小麻辣烫吗?”昭昭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陌生景物,后知后觉地发现线路不对。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抠门?”
“不。”昭昭斩钉截铁地否认,没等原斐自我感觉良好,她继续道:“我甚至已经做好AA的准备了。”
原斐睨她一眼,余光落在她莹白如玉的手腕上,突然眉间一耸,放弃路口剩余五秒的绿灯踩下刹车,引来身后司机的谩骂。
昭昭原本想着没两分钟的路,不用系安全带,这会儿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子吓了一跳,没来及坐稳,小脑袋直往挡风玻璃上撞。
原斐眼疾手快地摊开手掌护在她额前,把她摁了回去。
昭昭就着他掌心熨过的地方揉了揉,条件反射下眼角不由自主地泛红,正准备嘲讽他的车技,原斐已先发制人:“上回送你的珍珠手链怎么不戴?”
昭昭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蔫吧了,下意识摸了摸空无一物的手腕,垂着脑袋不敢看他的眼睛,支支吾吾道:“上个月同事生日请吃饭,我给忘记了,怪难为情的,正好收到了手链,就顺手送了人情。”
“其他彩宝都是这么送出去的?”
原斐的语气听起来与寻常无异,依旧带着两分漫不经心,不知是不是昭昭心里有愧,莫名觉得多了点寒意。她忙辩解:“就送了那一次,贵重的都压箱底呢,什么鸽血红矢车菊,我都心里有数。”
后面两句竟然让原斐听出了“我真棒给我小红花”的意思,涌上心头的一点怒气消了干净,笑问道:“我是不是还要夸你聪明?”
昭昭点头如捣蒜。
原斐没好气地往她额头上敲了一记:“想得美。”
绿灯重新亮起,原斐打方向盘转弯,一路直行往西街广场去。
“下次忘买礼物就给点红包,别再送出去了。”
他突然开了车窗,声音裹在风里,情绪难辨。
借花送佛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称耀的事,原斐不高兴也是应该的。昭昭不疑有他,一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