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彼旷野（蛮荒）》巫羽

4、星洞生活

　　夜辰拖着伤脚爬上星洞最高层的厅台，他在大火坑旁，捡点残羹冷炙吃，他的身子背对晚霞，对身侧壮观的溶洞石幔视若无睹。

　　晚霞从星洞顶部的大裂缝泄进溶洞，霞光洒在星洞的三层厅台，它层层递减，最终被黑暗吞噬，那黑乎乎的所在是星洞的最下层，夜辰睡觉的地方。

　　此时绝大部分人早已吃饱，各归各处歇息，火坑边只有几个老弱病残，夜辰夹杂在其间。夜辰拿起一根肉很少的骨头，无精打采地啃食，突然听到身边传来“啪嚓”一声，他抬起头，他的脸伤病憔悴，双颊微微凹陷。

　　烤得发黄的牛腿骨被一块石头砸裂，立即被人拿起吮吸骨髓。敲骨吸髓的人，浑身脏兮兮，是个干瘦男子，瘦得肋骨根根可见，人们都叫他瘦骨头。

　　“脏毛，好久没跟你一起吃东西，你吃，吃吧。”瘦骨头把吸过骨髓的牛骨在石头上轻叩，他很慷慨地示意夜辰放开吃。

　　夜辰放下正啃的骨头，顿时毫无胃口。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坐我肩上，还会拔我胡须，抢我肉吃。”瘦骨头把盘起的两条腿放开，他的一条腿细如竹竿。
　　坐在他肩上，那该是非常幼小的时候了，夜辰毫无印象。

　　一位老妇从陶罐里费力舀汤，她说：“是呢，脏毛小时候就不安分。”喝上一口汤，老妇继续说：“和萤的儿子，叫什么来着，和他天天打架。”

　　瘦骨头说：“叫虎，那孩子跟头大虎一样强壮。”
　　“对，就是虎那个孩子，我也想有这么个孩子，天天给我好肉吃。”老妇说着说着，话题偏离，她脑子有点拧不清。
　　瘦骨头取笑：“你哪来的孩子。”

　　围在火坑旁吃食的有五人，其余两人全程闷声，夜辰坐一旁，听瘦骨头和老妇唠嗑。养母去世后，夜辰一度跟他们一样，吃着别人剩下的食物，直到他长大，能参与采集和打猎为止。

　　“脏毛，我听说你被大牙虎把脚抓伤，伤重不重？”瘦骨头关心起夜辰来。
　　“快好了。”夜辰回道。

　　瘦骨头往夜辰的伤脚看，见他左脚上绑着一条皮子，皮上有褐色的血迹，瞧不出下面伤情。瘦骨头突然感伤起来，说道：“好好养伤，别跟我一样，是个残废，只能捡肉渣，喝冷汤。”

　　“嗯。”夜辰应了一声。

　　他站起身，慢吞吞离开，他走至星洞二层台时，遇到坐在石阶附近磨石镞的羽环虎，这是个高大魁梧的年轻男子。刚才瘦骨头和老妇才提起他来，夜辰不自觉看了他一眼。

　　羽环虎也在打量夜辰，他目光落他的伤脚上，揣摩伤情，夜辰留意到他在看自己，没有理会，自顾沿着石阶往下走，突然，身后传来羽环虎的质问：“脏毛，三天了，你怎么还不去打猎？”

　　“我伤好了自然会去。”夜辰回道。

　　羽环虎想起好几次路过星洞下层，都见夜辰在蒙头睡觉，想当然认为他脚伤养好了，训道：“你是不是想偷懒？都像你这样，猎人不去打猎，大家吃什么？”

　　夜辰黑亮的眸子冷冰，他直视羽环虎，冷语：“不是有你们勇士？”
　　星洞的勇士，会在右臂上绑一件羽毛装饰的臂环，羽毛颜色为红绿蓝三色，和普通猎人区分，以彰显他们的身份。

　　羽环虎腾地站起身，他个头高气势强，怒眉竖起，给人强烈的压迫感，夜辰直视着他，一点也不示弱，腰杆挺直。

　　“脏毛，都说你让大牙虎给挠啦，哪里有大牙虎，我也想去看看。”冷嘲热讽的声音响起，从石阶下方走来一个瘦高的少年，他有头像野草一样的发，一口烂牙，脖子上戴着三个大贝壳，名字就叫：大贝。

　　夜辰懒得理会他，转身走人，走时还听到大贝在身后议论他，说他爱撒谎。

　　回到属于自己的小居所，夜辰疲倦地躺下，他望向洞顶缝隙外的夜空，天将漆黑，有颗星孤零零亮着，像孤独的自己。

　　第二日清早，夜辰在火坑旁制作箭羽，他将树脂在火上烤软，再用它把将羽毛粘上箭杆。听得一阵喧闹声，夜辰抬头，见是采集的队伍回来了，妇人和小孩们带回果子，禽蛋和鲜鱼等物，小西用草篓装满野果子，她走到夜辰身边，从野果子下面掏出一颗鸵鸟蛋，塞给夜辰，低语：“哥哥，给你吃。”

　　夜辰点了下头，看着妹妹的眼神很温柔。

　　做好弓箭后，夜辰拿来一件石锥，轻轻钻破鸵鸟蛋的蛋壳，他双手捧住蛋，仰起头吸食。对于受伤的他而言，这是很好的食物，虽然生吃不如煮熟了好吃。

　　午后，夜辰背上弓箭，提着小西的草篓，到附近林地采集，林地里已经有不少孩子，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孩子们都是爬树掏鸟窝的高手，一个个挂在树上，学鸟叫，他们的采集活动，更像是玩戏，小孩总是无忧无虑。

　　夜辰漫不经心地摘下一颗野果，用指腹蹭一蹭，丢嘴里咬食，酸得眉头皱起。野果大多带着酸味，只会越吃越饿，他在养伤，需要肉食。夜辰留心四周，这片林地里有果子狸，天近黄昏会出来活动，虽然身上有伤，射杀它们并不会太难。

　　夜辰钻进林丛，察看洞穴，寻觅果子狸的身影，果子狸没见到，先听到林地里传来哭叫声。是小女孩的哭声，特别尖锐，夜辰听得出来是红草的声音。

　　“救我！呜呜……它要吃我，救我……”
　　红草的声音渐渐微弱，其他孩子们的声音响亮，有喊：“有大蛇！别过去！”有喊：“都拿石头砸它！”

　　夜辰循声追了过去，跑步过程中，疼得冷汗直流，伤脚实在碍事，可他没减低速度。

　　来到事发地点，夜辰见到一条黑色的大蛇盘踞在巨树上，它身子卷起，牢牢勒住红草，张嘴吐着信子。红草已经昏迷，脑袋歪向一旁，情况紧急。

　　“你们都退后！”夜辰喝声，将在朝大蛇丢石子的孩子们撵开。

　　他独自拉弓上前，瞄准大蛇嘶嘶叫的头，他知道蛇一旦受到袭击，会丢开猎物，攻击它的人，但他没时间去想能不能一箭毙命，自己是否会有危险，再拖延下去，女孩就要窒息死了。

　　箭羽飞出，连续两枚，齐射向大蛇的头部，盘曲的蛇身顿时松弛，整条蛇重重从树上砸下来。它的头还在动，尾巴仍摆动，还没死，夜辰深吸口气，吃力搬起一块大石头，往大蛇头上狠砸。

　　砸扁蛇头后，夜辰这才从蛇身下拖出红草，红草的身子软绵绵，眼睛闭着。夜辰把她平放在地，等待她苏醒。

　　孩子们一拥而上，男孩们砸蛇踢蛇，那条蛇早死透，任由他们发泄怒气，女孩们去探看红草，围在身旁，喊她名字。

　　须臾，红草苏醒过来，放声大哭，夜辰听到她哭声，知晓她没事了，心里颇欣慰。

　　“别把蛇打烂了，这是食物。”夜辰喝止男孩们的行为。
　　一个高个红脸的男孩叫道：“脏毛，我要吃蛇肉！”

　　“我也要吃！”
　　“我也要吃！”
　　孩子们的声音彼此起伏，他们打闹一下午，肚子都饿了。

　　往时孩子们并不亲近夜辰，他们或多或少受大人态度的影响，今日却都聚集在夜辰身旁，他们见夜辰杀大蛇救人，觉得他很厉害。

　　夜辰大声说：“把蛇扛上，要吃回去再吃。”

　　孩子们兴高采烈，六七人一起把大蛇扛起，粗长一条，烤着吃，能填饱好几个人的肚皮。孩子们兴高采烈在前，夜辰一瘸一拐走在后头，他的脚流血，血液渗透皮制的鞋子，适才急着救人，奔跑激烈，伤口崩开。

　　没多久，星洞二层厅台的火坑上，烤着一条剥皮的大蛇，一群人围在一起吃蛇肉。
　　夜辰折下一节蛇肉，递给小西，对她说：“别怕，不难吃。”
　　小西抓住蛇肉，小小咬一口尝试，味道显然不错，她大口咬食，连吃数口，她抬头去看夜辰，露出两个小酒窝。

　　夜辰摸摸妹妹的头，温语：“等我去猎大鹿，就有鹿肉吃了。”
　　小西和他一样没有父母，平日族人对她的照顾也不多，往往是夜辰打猎，她才有兽肉吃。
　　小西“嗯”地一声，低头继续吃蛇肉，吃得很香。

　　夜辰不再说话，他大口吃肉，大口喝汤，他体质不差，只要有充足的食物，他伤就恢复得快。

　　一条蛇很快吃得只剩骨头，连蛇头都被啃得干干净净，众人吃完散开，火坑边只剩夜辰一人。

　　夜辰低头揭伤脚上的血痂，好给伤口敷草药，这是痛苦的过程，他闷声皱眉。这时候，有人走到夜辰身旁，那是个胖子，脚步声很响。夜辰知道来人是他的狩猎伙伴胖木，正疼得心烦，懒得理睬他。
　　胖木在一旁杵着许久，才递来一块用树叶包的烤兔肉，对夜辰怯语：“脏毛，红草说是你把大蛇打死，救了她的命。”
　　红草是胖木的妹妹，夜辰只是巧合救了她。

　　夜辰把药糊在伤口上，自顾缠皮条子，仿佛胖木不存在，胖木显得更局促，说话都吞吞吐吐：“这个……这个给你吃。”

　　胖木素来是个懦弱的人，平日里猎人们并不乐意带他打猎，唯有夜辰会和他结伴，几天前，在落日林遭遇雍易的袭击，那个抛下夜辰，自己跑的人就是胖木。

　　夜辰缠好伤口，才抬眼去看胖木，胖木被看得心虚，小声申辩：“我不是故意丢下你不管，那时我太害怕了……”

　　“你为什么跟小西说我被西山洞人抓走，害她哭了一晚。”夜辰冷语，他感到很心寒。

　　“我……”胖木垂下头，他后来也挺内疚。
　　“走开！”夜辰撵他。

　　夜辰回星洞后，胖木就一直在躲他，现在内心实在过意不去才露头。
　　胖木把烤羊排放下，灰头灰脸离去。

　　“夜辰，这是你不对了，他来跟你道歉。”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自一位名唤猎矛的老猎人，他靠在昏暗的角落里歇息，他是唯一会称呼夜辰名字的人。

　　“我没回来，也没人找我。”夜辰感到难过，他就是死在外头，大家也不会去找他，更别提遇袭会有人救援。

　　“要是我还能握矛，我会去找你，夜辰，我老病了。” 猎矛深深叹息。病痛使得他无法行走，他曾经是位勇猛的猎人。

　　“猎矛，我不是怪你。”夜辰的话语里难得饱含感情，猎矛教过他制作石器，使用弓矛,是传授他生存技能的人，而且，曾经还救过他。

　　“夜辰，你要成为一位勇士，佩戴羽环，大家才会认可你。” 猎矛语重心长。
　　他类似的话语，夜辰听过无数，然而夜辰觉得无论自己再努力，也是枉然。

　　“你不是星洞的人，在星洞生活，你要比别人更努力。”猎矛提起夜辰的身世，这也是夜辰从小就过得很艰难的缘故。

　　夜辰默然，他将两腿收起，用手臂抱住，他心里苦闷、怅然。　　　

作者有话说

　　易：要不要抱抱。
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