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T的光荣岁月》在下宫羽

9、关于一段戏剧化的爱情

　　史零觉得自己人生的前十八年算是精彩的，至少她有过许多同龄人不曾有过的体验。

　　不是每个人都在七岁的时候体验过自己的脸和声音在电视上洗脑式轮播的，有这一条，她人生的前十八年就算是比较出众了，更别说她之后还参演了不少作品，即使她从现在起就不再演戏，她也已经在名为人生的这本书上留下了一笔，这一笔浓墨重彩，比绝大部分同龄人都要鲜艳且显眼。

　　可是这许许多多的精彩经历，都没有教会史零该如何应对现实生活中出现的戏剧性场面。

　　此刻她和新同学叶宿雨坐在同一张长椅上，只觉得自己紧张到快要呕吐，这是她被迫和陌生同龄人交流时的常态，不过她除了屏住呼吸坚持不要真的吐出来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有效的应对手段。

　　“哦……对了，你应该认识我妈吧？就你小时候拍的那个旅游宣传片，我妈也在里面。”叶宿雨刚说完就觉得不太对，自己纠正自己，“不对，你俩能碰到吗？那玩意儿应该是分段拍的吧？”

　　“碰到了。”史零尽量简短地回答。

　　“那还挺有缘的。”叶宿雨点点头，硬是从史零的三个字里面又发散出来一大堆，“不过也是挺久以前了，也好久没重播了，以前魏一诺每次在电视上看到那个就开始大发感慨回忆她的青春年少……可惜就是个宣传片，要是能看见你和魏一诺一起演戏就好了，我还挺喜欢你的，真的。”

　　叶宿雨这番话纯属胡扯。

　　除了偶尔观看有魏一诺出现的电视剧，电视机对于叶宿雨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打游戏，自从魏一诺在她卧室里弄了一个壁挂式的显示器专门给她打游戏，她就再也没主动碰过客厅的电视机。

　　因为家里有热衷于看电视的鹿我明和热衷于陪鹿我明看电视的魏一诺，叶宿雨倒不至于对现如今的影视剧和影视剧演员一无所知，但要谈到喜欢哪个演员，对不起，她至今还在用“哎，这不是哪部电视剧里的那谁吗”来区分绝大部分演员。

　　她能叫出史零的名字，仅仅是因为史零那个循环式洗脑播放的旅游宣传片实在是太成功了——况且其中还有魏一诺和鹿我明的参与。

　　不过叶宿雨觉得，客套话无论说得多客套都不算是信口胡说，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心虚，非常诚恳地对史零说：“我还挺喜欢你的，真的。”

　　叶宿雨还是担心自己会给史零留下太恶劣的印象。她从来不在乎喜欢自己的人有多少，但讨厌自己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眼下她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之前发生的一系列闹剧一笔勾销，以免史零对她的印象停留在“刚好坐在我后面的那个奇葩新同学”。

　　“呃……”史零艰难地吐出纠正的话语，“我和魏前辈一起拍过电视剧的。《皇帝有门草鞋亲》里面……记得吗？”

　　叶宿雨拼命点头，假装自己记得，事实上她嫌那电视剧的结局不合她心意，只草草地看了几眼魏一诺出场的部分，连史零的影子都没瞧见。

　　有这么一个乌龙，叶宿雨觉得放弃聊这方面的话题才是明智之举，她决定用一个几乎不可能出错的提议来打开局面。

　　“我晚上请你吃饭吧？呃……”叶宿雨想了好一会儿，认为还是不要让史零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么多信息量为好，所以她难得地没有使用“我妈的女朋友”来指代鹿我明，“我有个阿姨开了家店，挺好吃的，又便宜，放学之后一起走呗？”

　　和一个刚认识一天的人一起出去吃饭，对于史零来说是种挑战，但是拒绝一个刚认识一天的人，对史零来说更是莫大的挑战。

　　她实在没有开口婉拒或者直白拒绝的勇气，只得任由叶宿雨掌控局面。

　　史零和叶宿雨放学之前，鹿我明来到了店里。

　　鹿我明算是这家哈尔滨水饺的二老板，大老板自然就是她的爸爸，老鹿。

　　很多年以前，老鹿也曾经是“小鹿”，但是年纪大了之后，叫小鹿就不合适了，等到他女儿鹿我明长大，大家都管鹿我明叫小鹿，于是老鹿就彻底让出了这个称呼，成了老鹿。

　　熟客们对鹿我明妈妈的称呼倒是不变的，几十年前是老板娘，现在还是老板娘，鹿我明拎着菜进门，刚好看见一桌熟客喝得正开心，就问他们：“我妈人呢？”

　　其中一个抬头说：“老板娘今天没来！”

　　鹿我明的妈妈身体健康，但说到底年纪大了，三不五时地就在家里歇着，只让老鹿一个人来店里。听到这个回答，鹿我明知道今天妈妈又想歇了，这会儿大概靠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打毛线，或者在楼下和她的老姐妹们跳广场舞，就点点头，径直去柜台后面找老鹿了。

　　老鹿的年纪当然也大了，他还来店里，不过并不亲自下厨，只是看个场子，招呼招呼客人，这会儿还没到饭点，上客不多，所以他就一个人在柜台后边，享受一下悠闲的时光。

　　店里以前在墙角挂了一台电视，常年调到放电视剧的台，有时候是偶像剧，有时候又是武侠剧，到了放学的时候，那些背着书包来吃面吃水饺的孩子，就一边吃一边抬头看，因为是断断续续看的，所以很多剧情都难以弄清，但他们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老鹿忙起来忘了开电视，他们还要吆喝：“老板，能把电视打开不？今天六大派该围攻光明顶啦！”

　　于是老鹿就把电视打开，端菜进来的时候也顺便瞄两眼六大派围攻光明顶。

　　老鹿一度觉得，如果没有这台电视，或者这台电视没开着，他的这家哈尔滨水饺就是不完整的。可惜时代洪流滚滚而来，没过几年，就没人在乎这台电视里都放些什么了，人人都低头瞧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孝顺的小鹿也给老鹿弄来了一台平板电脑，让他可以用这近在咫尺的小屏幕欣赏六大派围攻光明顶。

　　现在那台电视早已寿终正寝，只留一个空荡荡的铁架子摆在那儿，老鹿和小鹿正商量着改天把这个有碍观瞻的架子给拆了。

　　鹿我明绕到柜台后，看见老鹿正在用平板电脑看历年春晚小品集锦。无论看过多少遍的小品他都能做到在每个笑点上哈哈大笑，一笑起来手就跟着发抖，花生米的红皮从发抖的手中窸窸窣窣地落到桌面上，这时候如果老鹿的老婆在旁边，肯定就要朝他喊：“哎，别弄桌上啊！等会儿还得我收拾！”

　　老鹿就继续笑着抖着，把桌上的红皮给捋到垃圾桶里。

　　不过现在老鹿吃的不是花生米，而是隔壁北京烤鸭店里打包来的烤鸭。

　　是的，哈尔滨水饺左手边紧挨着北京烤鸭，右手边紧挨着沙县小吃，再往两边去，还有新疆烤肉、兰州拉面、重庆小面、四川火锅——鹿我明从小就坚信，这条街上迟早能凑出一个中国来。

　　老鹿扯了一张荷叶饼铺开在左手里，右手拿着筷子去夹黄瓜和葱段。他气势汹汹地铺了一大堆黄瓜丝和葱段上去，然后夹起几片烤鸭，蘸了酱放在黄瓜和葱段上，整张饼满满当当，几乎要卷不起来。

　　老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把饼左右一搭，使它形成一个随时都会散开的大粗卷，然后食指倏地一动，封上其中一头……另一头呢？另一头当然是直接放进嘴里，顶多两口，老鹿就解决了一个烤鸭卷，接着去卷下一个。

　　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鹿我明就格外放心。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人就算老了，只要还能吃问题就不大，老鹿这样食欲格外旺盛的问题就更加不大。

　　看见女儿走进来，老鹿笑眯眯地指指手边的荷叶饼：“来一个？”

　　鹿我明当然不和自家老爹客气，把手里的塑料袋放下，飞快地卷了个大小适中的烤鸭卷，三口干掉，然后拎起塑料袋往后厨走。

　　叶宿雨带着史零走进哈尔滨水饺时，鹿我明正在后厨忙活着，柜台后的老鹿一眼就看见了她，急匆匆咽下嘴里的烤鸭卷，仰着脖子招呼她：“小雨，带朋友来了啊？今天吃什么？”

　　叶宿雨挥挥手：“牛肉粉丝！”

　　然后她转头问史零：“你吃什么，随便点。”

　　史零顺着她的指引看向墙上挂着的红底黄字的菜单，但是叶宿雨在旁边戳着，史零总感觉多看了一会儿菜单也是罪过，于是她让视线在菜单上停留了几秒，假模假样地“嗯”了一声，最后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似的说：“我也要牛肉粉丝吧。”

　　几分钟后热腾腾的牛肉粉丝端了上来，一人一碗。九月份，J市的天还热着，但又没热到需要开空调的程度，单单坐着的时候温度是正好的，热气这么一熏蒸，叶宿雨脸上的汗就流了下来。

　　而坐在她对面的史零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有人啃汉堡都啃得那么好看，那么她吃牛肉粉丝的样子一定也很好看。

　　为什么我妈就没把我生得这么好呢？不对，我妈还真把我生成了一个好胚子，是我自己没保持住……

　　史零无不遗憾又无不幽怨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