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便当君

4、第四章 荇阳分道

　　花长眠拎着一盏煤油灯，一间间仔细排查。夜间的山风十分喧嚣，烛火在风中摇摇曳曳，花长眠伸手挡着一侧的风，堪堪护着烛火不被吹灭。
　　花长眠在角落一间寨子前驻足，与其他魁伟的寨子相比，这间寨子显得格外狭小，周遭黑魆魆一片，寨子被繁茂的树木遮掩大半，如若花长眠掉以轻心，很可能忽略它。
　　花长眠上前查看，寨门几乎与花长眠齐高，门上尽是时光斑驳的痕迹，整体虽也破败，与其他落了厚厚一层灰的寨子相比，还是干净了不少。
　　花长眠用力将门推开，昏暗的烛火费劲地照亮寨中一方天地，待看清眼前的物件，花长眠不由退后几步。映入眼帘的是满室洁白的丧幡，跻身入屋的晚风将丧幡拂起，轻薄的丧幡飘来荡去，与地上的影子参差起舞。
　　定了定神，花长眠款步上前，环视屋内的布局。屋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香案，香炉、牌位与祭品被规规矩矩地放置在相应的位置上，花长眠举灯照亮了牌位上的字。
　　兄张无风之位，兄张离水之位。
　　花长眠吃了一惊。不比先前暴毙的无名小卒，张无风张离水两兄弟曾经赫赫有名，二人是疾风寨一把手和二把手，武艺精湛，一把长刀一柄长剑惊才绝艳，难有敌手，封璟原先不敢轻举妄动，也是对二人有所忌惮。
　　围剿之战前夕，有人向张无风泄密，兄弟二人清楚形势危急，连夜率心腹逃跑，从此销声匿迹。起初几年，有人传他们在某地蛰伏，等待东山再起，有人传他们业已洗心革面，改邪归正，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们被老盟主千里缉凶，斩于马下。后面几年，江湖人才更迭，新锐纷纷崭露头角，也就没什么人再谈论他们了。
　　谁曾想邪道曾经的领军人物，竟默默无闻地身死异乡。
　　现在的疾风寨虽然破败，单看规模仍十分可观，想来张氏兄弟死前曾盘踞西山，建成山寨，谋划卷土重来，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中断了计划，疾风寨没了肱骨之士，也就一蹶不振，沦为现在不堪一击的地步。
　　屋内陈设简陋，却可以从细节看出布置之人的用心。中年人，众匪徒称他为疾风寨三当家，应是对张氏兄弟怀揣爱戴敬重之意的，或许他就是曾经与张氏兄弟奔逃的心腹。
　　三当家方才维护幕后主使的姿态不假，疾风寨残党与逐鹿楼余孽竟不知不觉间又勾结在一起，甚至还牵扯到伴月教……花长眠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几日前花长眠在临城拜访友人，不想回程中了仇家埋伏，缠斗之中不甚被歹徒持匕首刺伤腹部，失了许多血。击退歹徒后，花长眠本想在荇阳城修养片刻，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好巧不巧，他在城外又被疾风寨这群匪徒盯上。许是他失血过多、面色煞白的样子看着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花长眠本就力有不歹，思及近日有关百姓失踪传闻，便佯装被俘，借此一探究竟。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土匪掳人事件，不想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花长眠思忖半晌，不得其解，只好暂且将之搁置，搜寻完其他寨子后，与封璟会合。
　　与花长眠不同，封璟先去查看了之前被他拖到树林间藏起来的人，确认全都腹腔爆裂而亡，这才去探查其它寨子。遗憾的是，封璟将寨子翻了个底朝天也遍寻不到一丝线索，花长眠告诉封璟自己的发现，封璟神色凝重，两人当下决定回去针对此事好生调查一番。
　　天色已晚，纵使西山不甚陡峭，山路总不会平坦，率领一众老弱病残摸黑下山绝非上策，花长眠与封璟商榷，决定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护送众人归家。
　　安抚众人睡下时已过三更，为保护百姓安危，花长眠与封璟一起守夜。
　　封璟将搜刮来的木材与打火石筑成一个简陋的篝火，用以驱散夜间的寒意。花长眠在附近的水井打来一桶水，拎到封璟身边，顺势递给封璟一块手帕。
　　“擦擦吧，谢谢你刚刚护着我。”虽是在表达谢意，但花长眠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纠结，封璟仔细看，似乎还夹杂了一点极力掩饰的嫌弃。
　　封璟看了看自己如今的模样，心下了然。也难怪花长眠嫌弃，他自己都觉得埋汰，方才被腥臭的污血浇了满身，此时白衣变血衣，一头青丝也沾染了污血。
　　封璟将外衣脱掉，接过花长眠的手帕，沾了水，囫囵擦了擦脸。
　　见封璟打算就这样应付过去，花长眠细细的眉毛拧在了一起，过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试探道：“宫主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擦吧。”
　　封璟有些哭笑不得，见花长眠一脸认真，存了些逗弄的心思，含笑道：“那就劳烦少庄主了。”
　　花长眠从封璟手中拿回手帕，仔细洗去方才沾上的血，走到封璟跟前，认真地擦拭封璟脸上的脏污。
　　封璟望着近在咫尺的秀美脸庞，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花长眠身量比封璟稍矮一些，此时不得不微微仰着头，封璟不经意间向下扫视了一眼，睹见花长眠白皙的脖颈，霎时像被烫到一般，匆匆移开了视线。
　　近距离看，花长眠昳丽的脸庞给人的冲击更大了，封璟的目光躲躲闪闪，愣是不敢落在花长眠脸上。
　　“呼，擦干净了。”花长眠满意地打量自己的杰作，“我再去给你打一桶水擦擦头发。”不等封璟出声制止，花长眠已经弯腰将桶中的脏水倒掉，结果起身时不慎拉扯到伤口，痛得他“嘶”了一声。
　　“你受伤了？”封璟问。
　　花长眠摆摆手，满不在乎道：“先前受的伤，已经包扎过了，不碍事的。”
　　封璟叹了口气：“受伤了就不要再折腾了，已经很晚了，进屋休息吧。”
　　花长眠还想说些什么，被封璟强硬打断：“听话。”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明天回城，我一定好好洗一个澡。”
　　花长眠“哼”了一声：“随便你。”
　　二人进了屋中，花长眠随便找了个位置倚墙而坐。纵使习武之人身体更为强健，但他本就负伤，之前连续赶路又佯装被俘，一直精神紧绷，没有好好休息，此刻一天没有进食的胃有些痉挛，腹部的伤口也隐隐作痛，花长眠捏了捏眉间，薄唇紧抿。
　　封璟侧过头，端详浑身充斥着疲惫的花长眠，清白的月光落在他线条优美的侧颜上，照亮花长眠比初见更加惨白的脸。
　　封璟：“少庄主怎么受的伤？”
　　花长眠简单地解释了受伤的原因。
　　封璟闻言，挑挑眉道：“少庄主倒是侠肝义胆。”
　　花长眠抬眸望了他一眼，玩味道：“在大名鼎鼎的踏云公子面前，我可不敢自夸，踏云公子惩恶扬善，有求必应，是可不是？”
　　栖星宫特有的移形换影步法本就变幻莫测，封璟的轻功又出神入化，经常来去无踪，众人便给他取了一个美称——踏云公子，意为踏云行走，日行千里。
　　封璟忍俊不禁，连道三声不敢当。
　　玩笑过后，封璟递给花长眠一个小瓷瓶，面对花长眠疑惑的目光，封璟解释道：“瓶中有三粒百草丸，百草丸有止痛、养神的功效。”顿了顿，怕花长眠对他不信任，封璟迟疑道：“我可以先吞一颗。”
　　花长眠摇摇头，当即咽下一颗药丸，向封璟道了声谢。
　　一夜无言。

　　天边第一缕晨光乍现，山间依旧灰蒙蒙的，然而心神不定的百姓已经醒了大半，半是恳请半是催促地央求花长眠与封璟二人让他们下山。无法，二人护送着众人，踏着朝露回城。
　　将最后一个平民送回家中，天已经完全亮了。二人走在宽敞的街道上，周边人来人往，很是喧闹，与疾风寨的冷寂凄清大相径庭。
　　花长眠长吁一口气：“人皆有恻隐之心，扶弱济贫是人的本性，人们称我们一声‘侠士’，我们就当不负百姓期许，义不容辞地担起侠士的责任。”
　　清风徐来，拂起花长眠鬓边垂下的青丝，微风裹挟着几片枯叶欣然落下，发丝与衣袂一齐纷飞。
　　封璟微微动容，记忆中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满头鹤发却精神矍铄的老人，神色庄严地对他说：“习武者，当不忘初心，激浊扬清，匡扶正义。”
　　由于心底都压着事情，二人并未在荇阳城逗留，告知官府疾风寨的情况后，草草用过午饭便前往驿站买马，行至荇阳城外，就要分道扬镳。
　　“封宫主，后会有期。”花长眠拱手道。
　　“后会有期。”封璟亦拱手回礼。
　　二人简单道别，骑着马，朝着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卷一：疾风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