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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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的黑夜是突然降临的，金色的天空在千分之一息间转为暗紫，四周的宫殿府邸立刻显出了在白天看不清楚的五彩华光。比不上下界万家灯火如星的震撼，却仍是瑰丽得无与伦比。
三太子府在这些光芒中还是很显眼的，硕大的火红光莲缓缓旋转，映红了一大片白玉树和云烟。哪吒不再了，光芒已经可以看出衰弱——要是以前，这光芒至少要大两倍，远远就看得到。
吴刚没有来过这里，但他显然听说过斗神三太子这个大大有名的标志，眼神中立刻流露出崇拜——一个武人对于强者发自内心的、单纯的崇拜。
我进了府，随手把他扔到房顶上，自己跳下去围着水池四下察看。
吴刚趴在屋檐旁，傻愣愣的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晕晕乎乎地问：“红孩儿大人，您在找什么？”
“呼，找到了——”我踩了踩脚下有些松动的玉石板，退后一步，回头笑道，“好东西。”说着唤出三尖枪，红莲业火如藤蔓般绕了上去——要不是三尖枪本就为灵器，又经过红莲业火淬炼，估计立刻就化成灰了——三尖枪如活过来一般，兴奋地在我掌中颤动，传来温暖的触感。
试一试红莲业火的威力吧……我笑，高高举起三尖枪，轻轻刺下。
玉石板上浮起阵法的波动，但仍是被三尖枪——或者说三尖枪上带着的红莲业火——如穿豆腐般穿过，随即整块化为虚无，还连带了旁边几块石板，形成一个规整的圆形大洞。
“哈，果然在这儿！”我把手深入洞内，摸到了几个冰凉的东西，于是笑着一边结印把那些玩意儿都提上来，一边跟吴刚解释，“哪吒那小子，自从我把他酒窖里的酒都砸掉之后就换了地儿藏酒。我其实知道他藏在这儿，一来看他藏得辛苦，二来他那阵法也不好破，所以也就没管。”
抖掉酒坛上的尘土，我一纵身跃上屋顶，自己提一坛，扔给吴刚一坛，剩下的都堆一边。
“现在呢，哪吒翘辫子了，这酒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出来喝。”
吴刚抱着酒坛，错愕地望着我，张了张嘴，憨厚的古铜色面孔上露出迷茫的神色，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
我没理他，一掌拍碎酒封提着坛口仰头便喝。
烈酒大半都没能入口，而是顺着脸流下，皮肤蛰得发烫。酒液溅入眼中，我下意识合上眼帘。冰凉又滚烫的液体划过耳边，有流泪的错觉。眉心又开始不安的跳动。
我放下酒坛，揪着胸口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喉咙火辣辣的疼，一股铁锈味从嘴里化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只朦胧感到一片鲜红，如同身陷火海。我脚下一滑，重重跪倒，坛中的酒泼了满身，耳中尽是琉璃瓦和黑瓷碎裂的清越之声。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琉璃瓦的哀鸣接近，结实的手臂一把拉起我，慌忙拍着我的背。
“红、红孩儿大人，没事吧？”
我并没有因吴刚笨拙的动作而舒服一些，反而被他拍的骨头都差点散架。我没好气地推开他，半睁开还有些发疼的眼，狠狠瞪了他一下：“我能有什么事？你怎么不喝，恩？”我随手又拖过两坛酒，拍开酒封，塞了一坛给他，“像个男人样儿！别婆婆妈妈的……”一边说一边又灌了一口。
吴刚犹豫着拍拍坛肚，一咬牙也抱着坛子大口大口喝起来。
很久没有喝这种烈酒了，蟠桃会上都是些清得跟水差不多的东西，更何况菩萨不许弟子饮酒。几百年前的麒麟山，数不清的大小妖怪聚在一起，爹提着酒坛，一口就能喝光。底下小妖异口同声发出震天的恭维：“大王海量！”娘坐在一边，女主人的风度滴水不漏，却不肯看爹一眼。爹也不管她，只揽着我跟一群妖兄怪弟拼酒。不管谁上来都要夸我一句“小少爷真俊”“老牛好福气”之类，我只大笑着喝酒，来者不拒。
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早已被忘却了的，却又不知为何涌上心头。
额头疼得厉害，我狠狠向天空泼出一片酒水：“哪吒，喝！”
吴刚错愕的眼神我视而不见，用力捶着脑袋躺倒。
哪吒，就一晚上。再让我放纵一晚上。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再是我，而是复仇。等罪魁祸首灰飞烟灭于红莲业火之中时，也是我离开人世的时候。请再给我，最后一晚上……
也许因为喝得太快，我的脸越来越烧，头有些晕。
又开了一坛酒，我靠到了吴刚身边。
“喂，你看得到红莲业火吧？”我百无聊赖的看着天，伸手推了他一把，“那为什么不怕我？”
吴刚有些尴尬地扭了一下身子，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小的……我……俺觉着您是个好……呃，好……妖！”
我放声大笑，抱着酒坛大喝几口，然后与吴刚所抱的酒坛撞一下，“咣”一声巨响。
“喝！”
夜渐渐凉了，按说我有红莲业火护体，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可那凉似乎是从心底溢出来，冷得我浑身发颤。
遥远的温暖，不管来自父亲还是那个侍女，抑或是哪吒，全部消逝在我触摸不到的幽冥。
我慢慢呼出一口气摊手摊脚地躺在那里，疲惫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火红的莲形光芒映得吴刚面上都闪闪发光，那一双温和如小兽的褐色眼睛中跳动的光芒如同小小的火焰，温暖而明亮。我不禁有些恍惚。这样的情景，这样跃动的红色火焰，这样无助的我，和这样温暖的他，总让我想起红莲狱那金光中似真似幻的相会。
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我还可以祈求光明吗，我冷冷一笑。不可能。我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
吴刚坐在一边闷头喝酒。
真奇怪，我为什么会觉得他像哪吒呢？先别说长相。意气风发而又叛逆的斗神三太子和温吞的逆来顺受的伐树人，应当是没有一点共同点的。我斜瞥着他，又想起了他对我“一个好妖”的评价，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开口问：“你喜欢嫦娥？”
“噗——咳咳咳咳！！！”可怜的家伙一下子被酒呛住，辛苦地咳嗽半天，脸色通红。好容易缓过来，慌乱地拍着酒坛：“您……您怎么……”
我扯一下嘴角。看他对广寒仙子那紧张维护的模样，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不过……我想起嫦娥对吴刚那嗤之以鼻的表情和毫不犹豫把他当挡箭牌的行为…………哼，这耿直的汉子，爱的还真不值啊……
我半撑起身子，用手掌抚着酒坛粗糙的坛口，懒懒瞥着他。
“吴刚啊……给你三句忠告：不要太相信我；不要太相信嫦娥；更不要太相信天庭。”
吴刚愣住。我举起酒坛对他虚虚一敬，随即不再看他，抬头望向远方金色的凌霄宝殿。
收拾掉那一堆空酒坛，拎着醉得稀里糊涂的吴刚回到广寒宫时已是后半夜，宫殿的丝弦声大多都停了，偏僻的广寒宫更是万籁俱静。
把吴刚丢在一边，看看三味真火大约还能烧半日的样子，于是就转身打算回三太子府——我可不想再回南海了。
“去向巨灵神借宝镜……”一个声音突然幽幽响起。
我猛地回头。
吴刚躺在院子当中睡着了，鼾声震天。这里除了他和我，似乎再没别人了。
风吹过桂树，“沙沙”作响。三味真火蹿上来，桂树瞬间化为灰烬，一眨眼却又茂密无比地随风招摇了。
是嫦娥？
我皱起眉。
巨灵神的宝镜吗？
来到南天门时酒已醒了大半。巨灵神走来走去，脚步声如惊雷。
平常我找巨灵神，不扯开嗓子大吼一番这家伙根本注意不到我。这一回却似乎不同。
巨灵神瞪着我，见了鬼似的：“红、红、红、红……”
我好笑地摆摆手：“闭上你的臭嘴，跟我过来。”
“门、门、门……”巨灵神十分惧怕我——准确地来说是怕红莲业火——但还是惦记着他的职责。
“怕什么？”我哼一声，“除了孙猴子那怪胎，还有谁吃饱了撑的闯天宫啊？”
巨灵神嗫蹑喏喏的不敢接话。
还是胆子太小啊……怎么个头越大的越没出息？我翻翻白眼，转身朝门边那巨大的房子走去。
巨灵神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眼睛四处乱瞄，弓着个身子，跟做贼似的。也不想想，以他那块头，弓着身子也一样显眼。再说了……这是回他家，又不是去凌霄宝殿偷王母娘娘的内裤，他鬼鬼祟祟个什么！
“开门，不然我烧了它。”我踹了一脚那扇巨大的橡木门。
巨灵神打个哆嗦，大吼着（他那声音，就算压到最低我也觉得是大吼）奔过来：“别、别烧！”
我捂住耳，狠狠在他脚趾上一踩：“闭嘴！”
耳根清静了。
进了门，我干脆利落的一伸手：“拿来。”
“什、什么？”巨灵神显然被吓坏了，开始拼命思索他拿了我什么东西。
我叹了口气，跟这种家伙交流真费劲。“宝镜。”
大个子闻言失色，惊惶地后退，猛摇着头，手还捂着胸口，让我荒谬的联想到遭歹徒□□的少女——魔君在下，谁会□□他？化出三尖枪，红莲业火腾起，我冷冷一笑：“不给是不是？那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巨灵神的脸上浮出艰难挣扎的神色。
十分之一刻后，我手中拿着一面铜镜，翻来覆去地看着。十分普通的铜镜，连最简单的菱花装饰都没有，几乎就是一块打磨过的圆形铜块。镜面上混沌一片，什么都照不出来。
“这就是宝镜？”我有些狐疑。
巨灵神无措地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是、是阳镜……”
我一挑眉：“阳镜？这么说还有阴镜啰？”
“是……是……”他缩得越发小了。
“仔细说！”我不耐烦地道。难道非让我一句一句地问不成？
巨灵神见我动气，瑟缩了一下，才喃喃解释：“宝镜本有两面，阳镜可见未来，阴镜可见过去……”
我看未来干什么？哪吒的死因，当然要看过去了。“那还不赶快拿阴镜来？”
“不……”
“不？”我一挥枪，红莲业火涨了些。
“啊——别、别！真的拿不出来啊！那个早就被孙大圣打碎了！”巨灵神差点哭出来。
孙悟空？我皱起眉。
“什么时候？”这家伙，还改不过称呼，齐天大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巨灵神小心翼翼地答：“就是当年大圣护功德佛取经时，有一天两个大圣打上天宫……”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我打断他的话。果真是早八辈子的事儿。
真是不顺……要什么没什么。
我把巨灵神赶出去，一个人坐在那儿看着宝镜。
哪吒，哪吒……我不由心下黯然。为什么，想要查清就这么难？我伸出手，看着皮肤上流转的红光。还是力量不够大么？我……对抗不了整个天庭么？怎么办？怎么办？
巨灵神焦虑的脚步声在门外“嘭嘭”作响。过来，又过去。
“哪吒……”我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就是我坚持的意义……额头一跳一跳地疼。
手中宝镜突然闪动起来。我一惊，低下头细看。
就像笼在镜面的沙砾被什么轻轻地、慢慢地、一层一层地拂去，镜子中的影像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先是红，铺天盖地的红，明明是镜子里的影像，却分明感到无边无际的红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接着红色中浮出一个浅浅的剪影，清隽箴雅。我瞪大了眼。
那人回头，黑发飘逸，脸颊如玉，丰润的双唇紧抿着，双眼缓缓睁开。长睫如鹏翼般扬起，漫长仿佛几千个世纪。
当他看向我时，我手一抖，宝镜锵然落地。
那一双眸子，黑沉沉，阴郁麻木，清澈见底却毫无感情。
这不是我认识的，哪吒的眼！
我急促地喘息着，额心几乎在瞬间如燃烧一般剧烈地疼起来。我狠狠用指甲掐着那一小片皮肤，毫无作用。
忍住疼痛，我拾起宝镜。镜面又变回混沌。
刚才，为什么会看到哪吒？他已经死了啊！
说不定……我拂过镜面。这个镜子，才是看过去的那一面？
明知不大可能，我还是被这个念头吸引。
不如试验一下……
我的嗓子有些干，声音也略显沙哑：“红孩儿……”
镜子又一次亮起来，却如同沙漠中刮起狂风，模糊的影像不断变幻扭曲，最终并未清晰，却也浮出一个人影来。
我凑近，希望可以看得更清楚些。却看见镜子上现出了几道裂纹。
“咔嚓！啪——”
我飞速扔下镜子向后退，却仍感到脸颊一凉，随即火辣辣地疼。额头这是反倒不再痛了。
“哗啦哗啦——”镜子的碎片散落一地，四周墙上也插着数片。
我深吸一口气，抿嘴默然，脸颊微微抽搐。
宝镜……居然，碎了？
巨灵神猛地推开门，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哀号起来，声如雷震：“宝镜——天哪！你、你居然敢……偷窥天机……完了！完了！我们都完了！”
我被他吵得越发心烦，一抹脸，压低声音狠狠吼道：“够了，你给我闭嘴！”
巨灵神一脸惊惧地应声闭嘴，铜铃大的瞳孔中映出我满脸是血的修罗模样。
（本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