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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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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伎班的伶人们都准备到位,六个带着面具穿着宽大布衣的伶人站在青女背后,像是飘忽的幽灵。
古筝声响起,铮铮不绝。
无鸾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竹舍,那些与自己纵情欢歌的伶人……他突然自怀中掏出一个面具,戴着面具一跃而至青女背后,“我随你一起,可好?”声音里也透着恍惚。
白色的面具上还可以看到淡淡的血色,青女抚摸着面具上破损的边角,这应当是剑气或刀的刀风留下的痕迹,因为是无鸾从怀里拿出来的,还隐有温度——这一定是无缺的面具。
随我一起?无鸾,你看到的,是附在我伶人装扮身上的无缺的影子……你说是随我一起,不过是想追随他而去,你一直都想随他去的,但是不能付诸行动……国家一日不背叛你,你一日便放不下,放不下无缺和那些伶人的命换来的这一切……你很苦,我一直都知道。
“无鸾哥哥……我们一同……就像以前一样。”
今夕何夕兮?
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
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
得知王子。
……
越人歌——无鸾以前在竹舍最喜与伶人一同唱的一支歌,青女经常去竹舍看望他,见得次数多了竟也会了。只是她和无鸾唱起来的感觉不一样,无鸾是喜爱这词作,而青女却是唱的百转千回愁肠纠结——人人都知道山中有木木上有枝,却不知我爱他——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青女一个回腰的动作带着眼中的泪珠也掉了下来——她听见无鸾低沉的在自己的声音后附和着唱的却是“ 心忆君兮君不知”……
我爱你你却不知道,就如同你想念无缺,他也不会知道。
爱,是魔是孽是障,是滋补的良方是杀人的武器。是上天之于我们……最甜蜜的折磨。
无欢、光明、殷隼,甚至婉儿,各个都是高手,谁没有听到那句压抑的“心忆君兮君不知”?
婉儿低着头,看着眼泪在裙摆上晕开的水圈,重重叠叠,像命运缠绕的丝线。若是以前,她可能还会去责怪无鸾不顾皇帝之尊在臣子面前跑去和伶人跳舞,可今时今日,她除了怜惜,已没了对他不思进取沉迷往事的愤懑。
啪啪。
静谧的只有呼吸声的大殿里,无欢在鼓掌。
他踱着一贯的步子,挑着眉毛轻笑,“想不到皇上真是雅士……无欢真是佩服,在此敬皇上一杯。”纤细白皙的手里拿着的是光明敬无鸾的酒,精致的面孔上是殷切诚恳的盼望。
无鸾接过酒杯。眼前盈盈浅笑的容颜,似是而非的脸……无缺,你说你一直都在,这北公爵可是你存在的方式?如果你的意思是说我还能再见得到这张面孔的话,这种承诺……我不要。
青女将面具一把扯下抢过酒杯一饮而尽,她脸上泪痕犹在,勉强挤出的微笑更显得楚楚可怜,“无鸾哥哥,青女的地位是不能在这里恶意揣度在座的大人的,可是这酒里可能有毒,你不能喝……我在集市见到一个人很像光明将军,他很可疑……”她的身子软软的倒在无鸾及时伸出的臂弯里,“我今天很高兴呢……哥哥百忙之中带我去市集玩……和你一同跳舞……真的是很美好的一天……”殷红的血顺着她的嘴角、下巴,源源不绝的一直流出来,白衣的前襟很快便被染成了红色。
红……又是这该死的红色!无鸾的手就放在青女的唇边,却怎么也挡不住这象征着生命的液体的流失,黑衣九杀血洗竹舍的一幕油然在眼前出现,皮肤与面具相接触的部分燥热异常——我的无缺,我的伶人……
青女握住无鸾衣襟的手已没了力道,缓缓落下,“无鸾哥哥,该放手的时候……就不要再勉强自己了……”你的苦,有几个人知道?无缺不在了,我也要离开,你的苦……还有谁能了解?不如放下吧,别再一个人力挽狂澜了……
“青女,我的好青女,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无鸾哥哥!太医!太医——!”无鸾揽着青女的动作还很轻柔,可是额上爆起的青筋已透露了他的慌乱不安,他不能忍受同样的事发生两次!青女,你居然还笑……你知不知道被留下的我是多么的难过!我连一条人命都保不住,遑论泱泱江山?就算我平定叛乱稳坐帝王宝座,夜半寂静时还是会想念我最心爱的人和朋友,想到这些为权利斗争而牺牲的人……如果可以选择,寂寞的帝王和欢乐的布衣,又有几人愿意选择前者?尔虞我诈的旋涡隐匿在空气里,饮食起居都得小心谨慎,一言一行深思熟虑,官吏的安排也要步步为营,天知道我在乎的擅长的不是这些!我要的只是一间竹舍,一个陪我到生命尽头的爱人……一份平淡如水的生活。现在唯一支撑我的……便是记忆里无缺的笑容,平和、淡然、幸福,让我记着现在的一切是用多么惨痛的代价换来的我才可以继续走下去!可是……我还能记得多久?我还能坚强多久?
“太医来了也没用,她死了。”语气平淡的像在讨论天气,无欢走进无鸾,“皇上,有人在酒里下毒害你……光明大将军,你做事还真是不小心。”他如画的眉眼轻挑,明明是挑拨的神情可就是有说不出的好看。他将扇子一合拦住要扑过来的殷隼,“你想做什么?”
殷隼睚眦欲裂,嘶声吼道,“那是我妹妹!”
无欢问的很奇怪,殷隼一向疼爱自己的妹妹,他去看看自己的妹妹有什么不对?可他挡在这,也没人敢针对他的“不可一世”说一句话。
殷隼拔刀便向无欢砍去,霸气十足也毫未手下留情。
无欢微微一笑,猛然后退,身形飘忽如鬼魅。就当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以为他顺势还得后退时,他竟一个回旋打开折扇,薄胜刀刃的扇面顷刻已到殷隼的鼻尖!
殷隼只得仰腰险险避开,他起身后向左移身,面对着无欢但反手一刀直砍光明——下毒嫌疑最大却还在怡然饮酒的光明。
含笑的青女在无鸾怀里停止了呼吸,那三人正在混战……无鸾扯动嘴角,似笑非笑,好……都觊觎这江山,都要用血来争胜不是么?我且将它摔个四分五裂看你如何拼贴!
“来人!擒下光明投入大牢!”无鸾扬声对着殿外吩咐。
数十羽林卫步伐有致的冲进大殿参入到混战里,原本还是心平气和的光明显然因为无鸾的旨意而暴怒,“无鸾!你逼我!”他直呼当今皇上名讳,“这是你逼我的!”他突然施力,夺过一名羽林卫的长枪径直戳向殷隼,殷隼顺势加劲将锋口带向无欢,无欢并没有注意到这一下,谁也想不到已被重重包围的光明居然置自己的性命不顾也要拉上无欢垫背——无欢似乎也是意料不到,只得微微侧身让长枪由他左肩刺透而过,至少是避开了要穴没有性命之虞。
婉儿刚想上前察看无欢的伤势,却有人抢先一步扶住了无欢,果然……对这样一张脸没有抵抗力吗……
“你怎么样?”无鸾的神情不比看到青女中毒时缓和多少,扶着无欢双肩的手都在颤抖。如果说刚才青女的死刺激到了他,那么现在一身血的无欢才是真正让他疯狂——这是和无缺一模一样的脸啊……光明,不是我逼你,是你们在逼我……他转头向羽林卫的队长喊道:“你去带领飞龙骑出城镇压火焰军!封锁无欢受伤的消息,稳定住北公爵军队的军心!”他又冲着殷隼道,“你若擒着光明,我将他统帅的城池全部赐予你!”
羽林卫队长神色匆忙的应道:“皇上,城外已经与火焰军起了冲突,暂时北公爵的军队还未见骚乱!”
打起来了……殷隼和无鸾不约而同的互视一眼,竟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隐约的笑意。
殷隼尴尬的低下头去举拳请缨,“皇上,臣认为此时也当将北公爵软禁起来以钳制极北之地的人民!”
无欢的唇角上翘,苍白的颜色冲淡了妖娆的气息,他挣开无鸾的手,“我流了点血你就当我是死的?我的极北之地岂是你可以钳制的?!”他话音未落攻势已起,阴阳扇刃挟带着阴冷的怒气直扑殷隼面门。
婉儿惊讶的看着混乱的人群里独自站立的无鸾,脸上有泪身上有血的他又亲眼见证了一次无缺式的死亡,她都认为他快要崩溃了可事实是……他在笑。木无表情的脸,可她确定无鸾眼睛里亮晶晶的东西是笑意——残酷的疯狂的笑意,压抑的几乎要窒息的笑意。
兵器撞击声、惨叫呻吟声似要冲破耳膜源源不绝的从四面八方涌来,无鸾此刻的神智却是分外的空明——无缺,你看到了么,这就是我统治下的江山,你用性命为我换来的江山……我没有力气去守了,我要打碎它!狠狠的毫不留情的摔个粉碎!殷隼光明无欢统统的不能掌控拼贴的残破!
光明冲破了羽林卫的包围逃走,殷隼和无欢两败俱伤倒在一旁,他还不忘向羽林卫的队长下令将无欢抓起来。
混乱中无鸾一把抱起无欢从战圈里跑了出去,熟练的避开殿外的耳目,他将无欢带出了王城。
殷隼迅速的收拾完残局,带兵出城强制镇压火焰军,并伺机突袭北公爵的军队。
他睡着了。
眉目顺贴,完全不见了平日的狂妄张扬。睫毛很长,投下的阴影在他年轻的脸上也不显沧桑。嘴唇薄薄的,还有点像菱角……真的,像极了无缺……
无鸾情不自禁的吻上那苍白的唇。
温柔而沉重的吻上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忆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