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你不倾城》酒困路长

1、第1章

　　十一月的柏林，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正好是恐怖袭击后的第二天。
　　满街的警笛才刚刚止歇，地上酒瓶碎裂后留下的玻璃渣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
　　然而大街之上，带着疲惫和惘然神色的人们一个个错身而过……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温热的血液在这样的季节里一样凉得很快，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些横尸街头，被恐怖分子当场击毙的人们，也不过是今早泛着新鲜油墨味的晨报上的几个名字，然后啃着黑面包的同时，大家或许会不由自主数落几句那位国际政坛上雷厉风行的女总理，为什么要让民众来替她的决定买单。
　　温雨阑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脚下的天伯伦靴子踩得咯吱作响。
　　在这里大家几乎都是这样的打扮，灰头土脸，毫无特色。
　　温雨阑走着走着突然脚步一停，紧跟着在心底咒骂了一声。
　　她抬脚看了看鞋底。
　　嗯……
　　她希望这不是哪个没道德的主人遛狗时忘记带走的证据，而是……
　　一堆长得清新脱俗的烂泥？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家楼下的一个身影。
　　穿着挺拔的黑色大衣，黑色皮鞋，瘦高的个子，仿佛在等人。
　　在这里很少能见到穿得这样格格不入的人。
　　温雨阑急着回家。
　　“你还好吗？”
　　她在路过那位先生后，却听到了这样的问话。
　　温雨阑没有回头。
　　这嗓音，她认出来了。
　　是他。
　　这么多年没见，她却已经连他的背影都认不得了。
　　倒是声音没有怎么变。
　　她回过头，望着眼前瘦削白皙的男人，释出一丝寡淡的笑容：
　　“姜致呈，好久不见啊。”
　　******
　　回到租住的单人公寓，出门时暖气忘了关，温雨阑面对这骤然的暖意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这月的暖气费啊……”
　　她这房子虽说是暖租，但是超过份额的电暖费依然要自掏腰包。
　　昨天早上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她下课后就直接去了朋友家中没有回来，一直到今天下午。
　　“请随便坐吧。”
　　温雨阑脱下了冲锋衣，招呼姜致呈坐下。
　　她这里也只有一张椅子可以让他坐。
　　姜致呈打量着这间不大的房子，她就是生活在这里……
　　外面依然寒冷，屋内却十分温暖，还有属于女孩家淡淡的芬芳气息，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姜致呈靠在椅背上，想着十二个小时之前，自己还站在首都机场的候机厅，不顾手机那端秘书和助理的咆哮，丢下了一切工作，毅然坐早晨的飞机直接来了柏林。
　　今天是工作日，可他还是这样说走就走。
　　网上不是很流行说走就走的旅行么？
　　但是他知道，说走就走的代价，就是他即将回去面对他哥狂风暴雨的咒骂和员工们如丧考妣的哭诉。
　　但是的但是……
　　在得知柏林恐袭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安然地待在离她相隔半个地球以外的地方，除了担心，什么都不能做。
　　好像是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了一个义无反顾的借口，能够让他找回年少时的冲动，飞跃千山万水，只为了看她一眼也好。
　　姜致呈闭上了眼睛，一路上压抑的疲惫感终于汹涌而来。
　　看到她无恙，他就安心了。
　　温雨阑热了两杯牛奶，等端过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趴在自己的书桌上睡着了，还压着她没来得及归拢的实验报告。
　　他闭着眼睛，睫毛浓黑纤长，眼底下的青黑清晰可见，而皮肤还是一样白地耀眼，甚至可以说是白得有点病态。
　　温雨阑知道，他从小就是这个肤色，在那个年代，在那个还不以如今韩国男团成员们刷了墙漆一样的白皮肤为美的时代，姜致呈经常会被那些晒得黑黑的运动小子们取笑为娘娘腔。
　　以男生来说，他一直就有些瘦弱。
　　后来光长了个子，没有长肉，不知怎么突然有一天就被那些爱看偶像剧的小姑娘们围着叫帅哥了。
　　起码在温雨阑的记忆里，最初对姜致呈的印象，只是一个苍白瘦弱、默默无闻的男同学。
　　温雨阑在柜子里取了一条毛毯，盖在了姜致呈身上，他动了动身子，却没有醒。
　　他的眉头蹙地很紧，这身精英派头十足的西装皮鞋必然是束缚着他让人无法安眠。
　　可他却很适合这样的打扮。
　　温雨阑算了算时间，他应当是一大早赶过来的，难道是在去上班的路上？
　　他是一看到柏林恐袭的报道就赶过来了吗？
　　温雨阑坐在自己床畔，轻轻摇了摇头，笑自己妄执。
　　他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一路就没有缘分，是与不是，又何必说来。
　　******
　　“温雨阑，有人找！二班的！”
　　坐在班级最后一排的高个子体育委员正处在变声期，操着公鸭嗓头也不抬地朝前排喊了一声。
　　温雨阑抱着英语作业本正在催一个拖拖拉拉的男同学交随堂作业，整个小组就差他一个人没有交了，八成是英语写作课的时候又偷懒打了瞌睡。
　　“知道了！”
　　温雨阑回了一声，意兴阑珊地走到后门。
　　夏天本来就容易烦躁，尤其是碰到刺头学生拖后腿，温雨阑心情不太美妙。
　　她下意识认为是隔壁二班的英语课代表来找自己，一班和二班共用一个英语老师，两个班级的课代表因此也常常联系频繁，要叫哪个学生去办公室，要搬什么作业，通常都是相互传达。
　　温雨阑和一班的李思瑶关系还不错，等走到后门口一看，才愣住了。
　　不是李思瑶。
　　是个局促的男孩子，也是隔壁二班的，温雨阑有印象，总是在足球场上挥洒着汗水，然后一转头就在英语办公室里抓耳挠腮，重默还写不出来一个单词的那类男生中的一个。
　　男孩子挠了挠耳朵，小麦色的脸上有点不好意思，说着：
　　“温雨阑，你放学后有没有空，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他身后不远处有几个男生挤在一处挤眉弄眼的，时不时投来一些充满兴味的眼神，窃窃私语中偶尔笑一两声。
　　温雨阑脸色一沉。
　　她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班里不是没有同学早恋，男生这样来找一个女生的意思，多半就是那个了。
　　温雨阑有着好学生的骄傲，只是扬起了小下巴说：“不好意思，我放学后要留下来出黑板报，没有空。”
　　对方愣了愣，张大了嘴，显得有点无措：
　　“啊，啊……这样啊……那、那下次……”
　　“下次也不要。”温雨阑果断地拒绝：“我不认识你。”
　　那个男孩子显得有些急了，忙说道：“我叫陈嘉超，上次运动会，我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你忘了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温雨阑立刻就火了。
　　一个多月前运动会，每个班的学生都要自己搬着椅子去操场，当时人多楼梯窄，温雨阑又个子小力气小，搬着椅子本来就有些吃力，下楼梯时被几个调皮的男生从背后撞了一下，椅子立刻就脱手滚下了楼梯，还差点砸了楼梯拐角处看管秩序的教导主任，当即就被教导主任拉住了好一顿训斥，并且还被“特许”站在他旁边被迫接受了所有下楼梯学生的注目。
　　好学生的脸皮总是特别薄的，这件事简直是温雨阑完美好学生生涯中值得纪录的一笔！
　　事后同学告诉她，是二班的几个调皮蛋害得她，见情况不对，早溜了。
　　好啊，罪魁祸首倒是还会找上门来！
　　温雨阑舒了一口气，还是说：“上次的事就算了，我没有放在心上。”
　　内心却恨不得提起球鞋往他脸上招呼。
　　陈嘉超却红着脸：“那、那个……其实我本来是想替你搬椅子来着的……”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温雨阑依然不给他好脸色，陈嘉超就有点尴尬了。
　　温雨阑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方班费买来的时钟，说道：“快上课了，你还是快点回去上课吧。”
　　“哦、哦……”
　　陈嘉超愣愣的，似乎是对于这样的女孩子毫无办法。
　　他又悄悄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只想着，一班的英语课代表温雨阑，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充满了江南小镇女孩的气息，漂亮清纯地像他外婆院子里种的白茉莉一样。
　　“你还不走？”
　　温雨阑已经有点生气了。
　　好学生是有资格和调皮蛋生气的。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解尴尬，陈嘉超突然跳了起来，侧头喊了一声：“你怎么回事！拖把拖把……”
　　原来是路过的某个男生把拖把上的水洒到了他漂亮的新球鞋上。
　　那个男生长得瘦弱，有点矮小，头发剪得很短，此时正拿着一柄滴水的拖把，说着：“你们挤在这里，我过不去。”
　　“姜致呈，你。”陈嘉超皱起了眉头，仗着自己高半个头，突然抓住了那个名叫姜致呈的男生的后领，把从温雨阑这里受到的怒气发泄出来：
　　“你知不知道我这双鞋多少钱啊？才第三天穿好不好！”
　　姜致呈低头看了那双鞋一眼，“那……我赔你好了。”
　　他这么说着，突然抬起了头，正好撞上了温雨阑的目光，温雨阑惊讶地发现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孩子有一双非常澄澈的眼睛，眸色淡淡的，她能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