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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思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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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传下来时,是在一个难得露太阳的午后,宋青青穿着厚厚的夹袄坐在院子里,看高墙上的猫儿打架。
一花一白两只猫不知是哪个宫里养的,皮毛油亮,胖乎乎煞是喜人。
宋青青就这么抱着一匣子的干果,眯着眼笑的乐呵呵,直到杨梅从宫外冲进来。
宋青青从来不知道,杨梅的声音可以这么高亮,吓得墙上的花猫一个趔趄,从墙头上尖叫着摔了下来,干净的皮毛立刻沾上了地上细碎的枯叶,接着猛地往旁边花坛里一蹿,就没了身影,只能听到偶尔传来的猫叫声。
“什么事啊,大呼小叫的,小心被外人瞧见拿你立规矩。”宋青青在宫里憋了一年有余,该知道的规矩,早就在心里背了个滚瓜烂熟,深宫内苑,那可是吃人的地方,她作为一个失宠的妃嫔,在遇到魏瑾之前,那可是看遍了宫内那群惯会捧高踩低的小人脸色,即便有意折腾,那也是在不打皇室贵人脸的情况下。
也就是一年而已,宋青青不敢想象,如果她没遇见化身魏瑾的天厄,自己有没有信心在四堵高墙之下活到老死。
她想她是没有的,不是她把别人逼疯,就是单调的生活把她逼疯。
这么一想,对于魏瑾要把她送去豹房的事情,宋青青也就看开了,之后的事情再未知,能有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拷贝粘贴同一天可怕吗?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朋友,有的只有被训练出奴性的丫鬟以及圈禁的事实,出不去,挣不开,在封建礼教的捆绑下,直至死亡化作白骨,这一切,都太可怕了。
“何……何公公,行……行到巷子口了。”杨梅拍着胸脯,使劲给自己顺着气,“是到咱们沭阳宫来的。”
“现在么?奴婢方才从外边回来,也没听到那边传来消息啊!”荔枝惊诧,慌乱的接过宋青青怀里的干果匣,“娘娘还未梳洗,这般模样接旨,岂不是落了陛下的脸面?”
灰扑扑的豆沙绿夹袄把宋青青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古代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至于暖人的地龙,那也不是给她这个失宠妃嫔用的,莫说现在,就是她得宠的那两年,后宫的女人,也只有太后的西池宫和先皇后的宫里有这等玩意。宋青青也是实在冷的受不了了,才亲自动手起了张草图,杨梅和荔枝平日闲在宫里也是捣鼓捣鼓女红,索性让她们去取了布料和棉花,按着自个的图纸缝了套夹袄。
在杨梅她们的认知里,以往夹袄都只有半身,哪像宋青青画的这般,长至脚踝。原本娘娘还想让她们去御膳房蹲着,看能不能搬几筐子鹅毛,后来还是想开了,怕吃食上出什么问题,这才打发了那个念头。
“没有长款羽绒服,长棉袄也凑合吧。”杨梅清楚地记着,娘娘如是说。
只不过她至今也不清楚,自家娘娘口中的羽绒服到底是什么。
“怕什么。”宋青青抬起手背掩住唇打了个哈欠,眼里顿时起了层雾气,她眯起眼,继续坐在交椅上晒着冬日午后并不温暖的太阳,丝毫不着急。急什么,有什么好急的,魏瑾既然打算把她送入豹房,那就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莫说她没有梳洗,就算她还躺在床上睡午觉,甚至抗旨不接。只要圣旨能送进来,再传出去的结果必然一样,都得是她感恩戴德的领旨谢恩。
至于荔枝为何没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想必是被人刻意截了,打算给她个下马威,怕她之后恃宠而骄,提前挫挫她的锐气,应该是极有身份的女子吧。宋青青脑海里跑过那些得宠妃嫔的脸,才发现,里面那些当初和这副身子原主相识相交过的,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而这一年来入宫的新人,宋青青又是全然不知。正所谓,一朝君王情意断,至此泪流对月明。宋青青心里啧啧叹气,越发的想念自己生长的那个年代。
“圣旨到。”
呼声透过新装的殿门传到院内。
“主子,人到了。”杨梅见宋青青依旧老神在在的模样,忍不住提醒道,“您好歹把夹袄褪了吧,等接完旨,奴婢再给您披上。”
“不必,就这样吧。”宋青青就着杨梅的胳膊起身。
笑话,现在可是外边这温度,少说也得有个零下四五度,这一脱一穿,万一冻感冒了,她找谁说理去?何况依着现在的医疗水平,医学如此不昌明,小小的感冒咳嗽,极有可能转化成肺炎之类的,然后一命呜呼。
宋青青清楚的记得上辈子,天厄临死前告诉她:你若是死在离开前,便真的没了。
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的没了。
打了个冷颤,宋青青把大棉袄裹得更严实了。
饶是何公公跟在陛下身边,早就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夫,可再次看到宋青青,还是免不了一怔,他记忆中的,这位娘娘当初也是颇受宠爱的,吃穿皆精致,最爱束腰,腰肢如柳,盈盈不堪一握,即便他个做太监的,在娘娘为陛下献舞时,也忍不住多瞧上两眼。如今,豆绿色的棉袄却是把宋青青裹成了一个球,分不清左右胖瘦,莫说细腰,就是连身形也看不出,勉强靠着一张脸分个前后罢了。
“娘娘这身看上去倒是暖和。”何公公说出了踏进沭阳宫的第一句话,而后,才清清喉咙,展开圣旨。
宋青青也老老实实地跪下接旨,人在屋檐下,膝盖算什么,跪下去又不会少块肉。她猜测,依着现在魏瑾的意思,豹房她是非去不可,即便不跪多半也出不了乱子。可是宋青青不敢赌,魏瑾不是天厄,她看不懂他,更不敢靠着他狐假虎威,老实人才能活得长久,这是古往今来不变的道理。
圣旨写的不算长,宋青青多少听了点,无非是夸她长得好看性格佳,要带着她一起去豹房。再多的,也没了,想是允帝也没什么话要写,憋了半天,才憋出几个词夸她好看。
要说这宫里的美人多多啊,就跟花瓶里的花似的。可是再美的花,看久也会腻,然后等着被更美更新鲜的花儿替代。
至于之前的花,又不是什么长开不败的稀世珍宝,看过就算了,谁还日日夜夜惦念着。
接旨谢恩,一气呵成。
宋青青给荔枝使了个眼色,小丫鬟立刻心领神会,从袖口里掏出沉甸甸的一包银锭子,悄摸的塞给何公公,“有劳公公了。”
高门大院调教给小姐的陪嫁丫鬟就是不一样,又聪明又机灵还忠心听话。
宋青青现在这个状况,送出去的银锭子比起其他宫里给的,自然有些看不过眼,但好歹也算心意,表明了她的态度。
果不其然,何公公脸上的笑意立刻深了三分,拱手道,“娘娘莫要忧心,您此行命有贵人,定是场福气。”
算是给了宋青青一颗定心丸,告知她凡事已经安排妥帖。
至于是谁安排的,就是用脚趾头想,宋青青也知道是谁。
沭阳宫的消息还未传到允帝耳中,魏瑾那边就已经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报信的来人说的仔细,动作细节丁点不错,莫说宋青青与何公公,便是之前她与丫鬟的对话,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倒是个看得清自个身份的。”魏瑾手中的紫砂杯是荆邑送过来的,说是烧制的最为完美的一套,未入国库,便先到了魏瑾手中,上好的茶飘着白烟,清香扑鼻,他手指摸着杯口。
“干爹可需儿子去交代几句?”小魏公公也在一旁听着,“我听着,总觉宋娘娘性子跳脱了些。”
“跳脱些才好,才有意思,不过,唠叨几句也是要的。”魏瑾收了手,窗外的太阳还悬挂在空中,“这事儿,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