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开花二十一》酒阑时w

3、将军

　　山中向来清净，上香念经，替偶尔来的施主参禅解惑，闲暇时还能种种花草，着实是一妙处。日子过得也算是悠闲又充实，没过多久，沈和便把那日的事忘了。
　　一日他打坐完，领了饭食要回房时，被常真叫住了：“还幼，我从村子里雇了马车，要去县城了，可跟我一起？”
　　沈和一下子想起来，拼命点点头，草草往嘴里塞了几口饭，就跳上马车同常真一起出发了。
　　住持年轻的时候常去莒县办事，后来年迈行事诸多不便，便是常真替他下山，说起来，沈和道莒县的次数倒是真不多。
　　两人下山坐了半日马车后到达了县城，沈和不常来，因此对事事都感到稀奇，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脚步。常真看天色欲晚，便道：“住持仍在等我们，还是先找郎中拿药要紧，等明日我再陪你来便是了。”
　　沈和自知耽误了时辰，也不再多言，两人快步赶路，牵着马匹走了两条街，就看见了常真常来的慈济堂。
　　抓药的是个年轻小生，说是店主人的徒弟。年龄虽小，做事却毫不含糊，认真的将带来的方子细细问过，又迅速地抓了药包好。两人屁股还没做热，便拿了药包出来了。
　　沈和正要感叹几句，便看见前面人形色匆匆又喜气洋洋，似乎赶着去看什么热闹。他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这时候一中年妇女打他身边跑过，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他：“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这么匆忙，所谓何事呀？”
　　那妇女见他不疾不徐慢慢悠悠，恨铁不成钢似地往地上跺了一脚：“这位师父，这征南大将军马上就来了，县里的人都赶着去看看呢！”
　　沈和听罢，朝她行了一礼，妇女也回了一礼，便又加入到奔跑的人群中去了。
　　常真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妇女远去，心里暗想又该耽误时辰了。装作不在意地咳了一声：“还幼啊，时候不早了，我看我们还是——”
　　话没说完，他感觉到一阵热切的目光顺着肩膀贴到了脸上，常真转过头去看他，果不其然见一双乌黑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时而眨一下。眼的主人并不说话。
　　常真叹了口气，终于心软：“好吧，把马拴好了，我们就去看一眼。”
　　沈和听言笑了，扯着他的袖子便走，常真心觉不妙，道：“就看一眼，别耽误了时辰！”
　　“知道啦知道啦。”
　　他的确是挺想看看这征南大将军什么样子。都是人样是不假，他知将军也是人模样，只不过鉴于自己还从未见过朝廷官员，因此还是控制不住地十分好奇。
　　两人随着人群走去，一开始站在人群后面，但随着军队开道以及军队为位置的移动，两人不知不觉到了最前面。
　　沈和这番终于看清楚了。
　　领头的人骑得是一匹小县城里不会见到的上品红鬃马。红鬃马旁并排着的事一匹皮毛顺滑看着就性子温顺的白马，剩下的人和马，都是跟在骑这两匹马的人后面了。
　　骑着白马的人羽扇纶巾，满面笑意，表情放松，看起来与军中人全然不同，沈和猜应是军师一类的人物。而红鬃马上的人，想必就是征南大将军了。将军披着银灰色的轻甲，表情凝重，身材颀长，气度不凡。身后背着把剑，尚未出鞘便已觉凛冽灼目。
　　他看得痴了，心中连连赞叹宫中的富足，连打仗的人的衣服也做的如此精美。加之这将军一表人才，衣服穿在身上更显得人魄力非凡。他刚要满意地咂咂嘴，只觉旁边衣袖被人一拉，转头便看见常真师兄正在行礼——征南大将军已下了马，正朝两人走来。
　　他忙行礼，将军也回一礼：“在下顾修云，请问师父法号。”
　　“贫道广陀寺常真。”
　　“贫道广陀寺还幼。”
　　“顾某此番南行，需经过广陀山，见过两位师父了。”他声音威严中透着温和，话不多，说完又行一礼便上马走了。沈和是第一次见这朝廷三品命官，远看还大胆，待人走进了只觉得星光炫目，直到他离去都没敢再看一眼。
　　待他走后两人才返回仁慈堂，上了马车走了。
　　沈和仍在想这件事，上了马车也没有说话，常真见他似有所想，便道：“想什么呢，说出来听听。”
　　“我在想，师兄，你说，征南大将军为什么要特地下马给我们行礼呢？”还没等常真答话，沈和便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想起之前兰舟说过的朝廷“尊宗重教”，想必是这个理由了。
　　马车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又问：“师兄，这征南大将军是朝廷三品吧？将军看起来年纪不大，护驾有功就可以做三品了么？”常真笑道：“大将军救得是天子的命，自是珍贵。”

　　因路上耽误了时辰，待两人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住持听说了征南大将军来了莒县的消息，也不恼他们迟归，反而笑问这征南大将军什么样子。
　　沈和眼睛一亮，啰啰嗦嗦地说了不少，常真只在旁边笑，时而点点头，待看见住持有了倦容，便拉了沈和回去睡觉了。
　　有了上次常真的承诺，隔天一早两人再次启程前往莒县。沈和这次着实逛了个痛快。
　　《贵妃醉酒》扮相的鬃人粘在铜盘底座上，敲击时人物也跟着转动。摊上捏的面人虽不如庙会上的精致大方，胜在各式各样花样繁多。草编和剪纸堆得极高，看得人眼花缭乱。卖牛筋儿豌豆膏的小贩说是从京城学的手艺，豌豆的量加的很足。沈和喜甜，梨膏麻糖索性一次吃了个够，又买了些装在口袋里想着回去分给师兄和住持。
　　还有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男女老少，沈和看不够似的，在某个街角看见了一小小的乞儿，他将口袋中的钱分了大半数给他。
　　沈和有时候在想，住持当年没让自己剃度，是对的，自己舍不了世俗七情六欲，虽说寺中如谪仙般的生活固然好，可有烟火气息的地方才能让人觉得常觉得新鲜。
　　他对自己想的这一番颇有哲理的话感到又有道理，又好笑。
　　等两人逛够，已接近傍晚，便招来了马车往回走。
　　沈和带了几块豌豆膏上车，才出去没有几里地便吃光了。后面的路程便不断回味着那味道，又想着那小贩说是京城的手艺，舔了舔嘴唇道：“师兄。”
　　“嗯？”常真看着他。
　　“我觉得京城好吃的肯定更多。”
　　常真：“........”
　　他的一颗心飘飘荡荡都快被勾到京城去了，常真看了好笑，便道：“京城不算太远，赶过去不过半月，若是以后有什么事需进京，我一定帮你求着住持带你去。”
　　沈和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待两人回去时天已经黑了，山路走到一半却看见天边越发明亮起来，火红的霞光照的天空生彩。沈和见了奇怪，道：“难道这山顶日落格外慢不成？”他听不见常真回话，心里更加疑惑，转头看常真眉头紧锁，步伐加快了。
　　他瞬间明白了，半颗心悬着，半颗心已经凉透了。
　　两人不再说话，马不停蹄地跑到了山腰，看到了意料之中，却不敢相信的一幕。
　　——广陀寺大火熊熊，带给人温暖的火苗此刻成了噬人魂骨的恶魔，正张着血盆大口争夺着自己的领地，毫不留情地将广陀寺吞了个干净。
　　沈和呆了两秒，突然大叫一声便闯入火中。
　　“还幼！还幼！”常真叫不回他，脸上不知何时挂了泪珠，他也跟着他冲了进去。
　　沈和火中穿行，被浓烟呛得直咳。他跨过着火的物什行走，只觉得像在穿越一条长长的时光走廊——是往回走的。他走到征南大将军跟前，走到兰舟跟前，走到第一次撞钟的时候，走到剃度的时候，走到儿时跟着住持念经的时候。在往前的记忆模糊，他不知道他还能走到哪儿去。他不知道他闯进来是要做什么的，是要救人的，还是想和所有人一块葬在这儿。
　　不过，也来不及他细想，被火烧断了的房梁塌了下来，直直地砸了他的后脑勺。
　　晕过去前，他觉得胸口的麻糖全化了，把袈裟和中衣粘在了一起。
　　眼前那株扶桑开得红衣似锦，和火焰不分你我地纠缠。

　　顾修云的军队夜间行军雁回山，途经广陀寺。
　　彼时火焰气势稍减，余党仍叫嚣着要抽筋扒皮，顾修云命人引水灭火。好在军队人多，大火很快被扑灭，他又差人去里面查看情况。
　　进去的士兵出来时怀里抱了两个人：“报将军，寺中只剩下这两位师父还有气息，一个伤的很重，一个似乎只是晕了。”
　　顾修云翻身下马走过去，将沈和脸上的灰抹去一半，见是白天那个小和尚。月光照着他苍白的脸，睫毛投下狭长的阴影。
　　顾修云眉头微皱，沉声道：“先送到莒县就医，若还不醒便送去京城家中医治。”
　　顿了顿又说：“派两个人跟着，坐我的马车吧，这个伤的重，经不起颠簸。”
　　底下的士兵看着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多说，扶人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