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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路漫漫其修远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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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念下一道折子吧。”公子默面色一派平静,仿佛浑不在意。
“默哥哥,这道折子不回吗?”宁九漓不解地问道。
“礼部不过是天天上一份折子,来例行公事,我哪里有这份闲情逸致,天天理会他去。”公子默说得再坦然不过,眼底清澄似雪。
天天上折子?宁九漓不由感慨,公子默比羲子翌还要年长几岁,人家都要娶第二个了,他却孑然一身,也不见朝臣催促,原是被他压了下来。
宁九漓迟迟未语,但闻公子默又道:“还是阿漓想替我回呢?”
他大病未愈,声音沙哑,低沉的如铜锣一般,平添了一股魅惑。那双浅淡的瞳孔散发着的光芒,如窗外池塘里的一轮金日,匿在水中,削弱了咄咄逼人的灼光,但愈发地透亮好看,清幽下藏着火热。
但是,宁九漓并未看到,她一味地低着头,精力贯注于奏折上上。
“好,默哥哥想说什么,我执笔便是。”宁九漓也说得坦荡。
“阿漓难道也想让我早日立后?”公子默反问。
宁九漓拖着下巴,撑着笔杆,仔细地想了起来。
澜国的王宫怕是在四国里最富丽堂皇,也是人烟最稀少的王宫。澜王过世后,整个王宫里,空荡荡的王宫里头,只有她和公子默相依为命,而且公子默一年中有半载去扮演那明无涯的角色,若是这个王宫里头能多些人倒也不错,只是……
“立了王后,你身份的秘密到底是瞒她不瞒,若是瞒了,到底是瞒不瞒得住呢,这些都是难题,难怪默哥哥要拖了。”宁九漓煞有其事地点着头道。
“那要看立的后是谁,如果她原本就知道这些,那么难题便称不上难题了。”公子默笑道。
宁九漓闻言,沾着朱砂的笔尖微微一晃,折子上的红圈便拖出了个细细的尾巴。
她虚笑道:“原来默哥哥的心中早有人选,看来是礼部那些人空担心了。”说着,赶紧把催后的折子一合,放在了一边。
公子默轻笑。
笑靥如花。
眼底有柔柔的波纹。
“我的王后,早在爷爷在世时,便已替我订下了,只是我觉得时机未到罢了。”
宁九漓未语,她不敢看公子默一眼,只顾低头翻折子。宫殿的大门关着,那折子便仿佛是一道门,让她把所有的情绪都躲避进去。
但是,当她对着一本折子时,不由地瞪大了眼,这本折子是一本来自于战事前方的折子。
看着这份折子,心里忽然一阵阵地抽痛,她不知道方燕鸿到了哪里,但最后的目的地必然是牧野,而这份折子正好是来自于边关牧野。
牧野是澜国面向汐国的门户,也是城池里的第一道屏障。
失牧野,则澜国险矣。所以澜之牧野,一直是重兵驻扎,囤粮厚实。
但偏偏,这份折子上奏的是牧野缺粮,而且缺了许久,城中百姓,已开始向外逃逸,逃不了的则吃树皮、啃树根,但求填饱肚子,差点就没闹到了吃人的地步。
“默哥哥——”宁九漓神情严峻了起来,义愤填膺地念了一遍奏折,喃喃地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连粮仓都空了,这仗还怎么打?”
公子默的眼里阴鹜冰冷,散发着阵阵寒意,好似刚刚从冰窖里出来一般。
这样的公子默,宁九漓便只见过一次。
她不会忘了三年前的某日,公子默那般狰狞的表情,和忽然伸出的手指。不过也是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搞错过公子默和方燕鸿,无论公子默易容成了什么样子,她最终都能分辨出来。
看一个人,是在用眼看,也是在用心看。
“默哥哥,默哥哥……”宁九漓连连唤道。
此时成了呆滞模样的轮到了公子默。
他的手捏成了拳头,而且越捏越紧,像是手中包裹着什么东西,欲要将其捏碎一般。
宁九漓唤了半天,公子默才将手中的拳头松了开来。
“牧野城中有敌方的探子。”公子默道,“上月才把粮草运送去过,这个月便紧缺了,如果不是这折子虚报,就是有人动了手脚。”
宁九漓大惊,本来方燕鸿便已占了势之寡,若还不能齐心合力,岂非这败局,便如铁板钉钉了?
“默哥哥,当务之急,便是赶紧抽调粮草,送到前线为上。”宁九漓催促道。
公子默悄然不语。
“默哥哥,这三年来,我也未曾为澜国做过什么,而这次战争却是因为我而爆发,我若依旧呆在王宫里,像猪一样的生活,实在于心难安。所以,这次便让我来押送粮草吧。”宁九漓继续道。道得掷地有声,道得坚定异常,宛如浸侵了千年的玉石。
公子默依旧没有说话。
屋子里头便安静了下来,偶尔能听得窗外的鸟鸣,叽叽喳喳,落在枝头檐下,叫得肆意。静静地听那声音啼叫了许久,才听得公子默叹了口气道:“阿漓就这么想离开这里吗?”
宁九漓亦沉默。
她只是不想留下遗憾。
欠了债是要还的,而她不知道已欠了方燕鸿多少东西。
是一条命,也是一份情。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病,阿漓怕是早就准备偷偷溜走了吧。”公子默幽幽地叹道。
宁九漓接着沉默,公子默的叹息便如幽灵一
她总觉得她在公子默面前,整个人都脱得光溜溜一般,即便是眼底温润柔和,但那无形之中的尖锐亦能直直地恫射到心里去,把她的心底照了个透亮。
“默哥哥,你的病已开始好转,只要小心调养,过个三五日,便大好了。”宁九漓关切地道。
公子默苦笑。
“阿漓,阿鸿是为了你才去的战场,你若是落在汐国的手里,阿鸿做的一切可还有意义?”他柔声道,“我如果拦不住你,又怎么对得起他?”
“默哥哥,我若是不去,这一份歉疚便会折磨我一生一世。而且,我一定有能力保住自己,说不定,还能帮上方大哥的忙呢。”宁九漓轻轻地辩驳道。
此时,他们同处于一个屋子底下。
但却是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桌案前,隔着一个桌案,一层床幔,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声音都是淡淡的,正是一种恬静的气氛,好似酿荡了多年。
这样的静谧沉淀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都要把深蓝的苍穹都慢慢地染透。
公子默才道:“阿漓,三日后,便让阿斐和你一道送粮去牧野吧。”说完,竟已闭上了眼睛,一脸的疲倦,倒头睡去。
宁九漓默默地合上奏折,她当然恨不得立时便背上包袱,到牧野去,可她按奈了下来,三日,已经算是极快了,毕竟征集粮草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完成的事。而随军先行的粮草,应该能撑大半个月吧。
只是,为什么和她同行的要是齐斐,话不投机半句多,绝对八字不合的齐斐呢?
她做得够低调,够内敛,从来都是以礼待人,很少端公主的架子,但偏偏有两个人就是与她格格不入。
一个是在朝堂上和她针锋相对的何川,一个便是冷眼看她的齐斐。
她曾听方燕鸿说起齐斐曾为一个女子伤透了心,所以恨透了女子,莫不是自此以后,他便爱男子去了,所以才会冷眼看她,把她当作了情敌?不过齐斐若是断袖,他想连袖的到底是方燕鸿,还是公子默呢?
宁九漓想着想着,不由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这三年,别的没长进,倒是越来越会胡思乱想了。
转眼,已是三日。
天宇三年,八月二十。
宁九漓第一次穿上了军装,虽然不过是押送个粮草,押送粮草的军队是不会出现在第一线战场的。而且,如果战情不利,最先撤退的便是粮草大军。
但是,宁九漓很开心,无论怎样,她总算能去见方燕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