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君臣(上）》妖曦瑾

152、第 152 章

　　宋城边塞送回的奏本，慕容纪潦草地翻过几页后，不敢继续看下去了，并不容乐观。
　　慕容纪扶额掩卷叹息着，如今的颜于织，不过是女子百户而已。
　　敬重这种事，向来是只敬衣衫不敬人的。慕容纪深谙其中道理，仍是难免心浮气躁，强忍着没有发脾气。
　　自小在书房里，厉光庭煞费苦心地想要教会她帝王心术，那时候年纪小，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整日里耍小聪明敷衍着。
　　真的轮到自己坐在朝堂上时，看清阶下群臣一个个的神情里藏着怎样的不屑，慕容纪死死的握住扶手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有多慌张。
　　从那之后，厉光庭再也不教他了，反而自己求知若渴，拼命的学。
　　察言观色，别人的一字一句中揣测，言外之意，每一件事都要反复的琢磨，话外之音，一路走到了现在。
　　权势到了自己的手上，慕容纪才发现，不是世上的所有人都适合心平气和讲道理的，许多事的确要恩威并施。
　　拳头偶尔更有用。
　　借着女兵案的东风，慕容纪想要狠狠的整治了军营风气一二，令男兵们心存忌惮。
　　而今更是坚定了将男女兵士分开，女兵自有女将带队的想法。
　　因为恐惧才会有所收敛，仁慈并不会。
　　慕容纪心存愤怒不能满足如此。雷霆手段震慑，也比不过手中的利刃钢刀，效果更能显著。
　　毕竟谁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再犯。
　　颜于织带人统算了历年来女兵的军功，呈在了慕容纪的案牍上，也算是女兵们另一种意义上的鼓足勇气了。
　　慕容纪遣女官仔细对着历年来宋城边塞报上的男子军功，一桩一件皆是可循的。
　　捏紧了手中奏本，再核对宋城边塞报上来的军功，两相对比，慕容纪止不住的冷笑着，当真是颠倒黑白。
　　若无杜若情，是不是许多事就要一直被深埋了？
　　这世间的公道，真的是…
　　吉安柔低声问安，唤回了慕容纪的沉思。
　　“陛下，江庆在殿外候着了，可是要见？”
　　江庆回京许久了，而今终于来了。慕容纪心内有了决断：“叫他进来。”
　　毕恭毕敬的江庆随着吉安柔的脚步，悄然迈进殿内。
　　眼见着数年不见，江庆的发须皆白，慕容纪叹了口气，算是表示惋惜。
　　“事情都了结了，臣有脸面来见陛下，还请陛下不要怪责，先谢过陛下准臣告老还乡。”江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气洋洋。
　　“此前你数次上书奏表，也托苍海粟来说话，想要回家含饴弄孙许久，奈何，朕一直舍不得，苍海粟也舍不得你回去。”慕容纪含笑道：“如今你肯为她们出头，于江山社稷是做了件大好事，朕应替边塞万余女兵谢过你才是。”
　　“为陛下做事，为苍生做事，臣如何敢当。”江庆连忙摆手笑道。
　　“你功劳大，倒也不必客气，担得起。”慕容纪捻起手边佛珠，和善地笑道：“也不知江大人退朝还乡后，要做些什么？”
　　“实不相瞒，臣并无什么大志。”江庆笑道：“臣只一个女儿，得了一个外孙，难免娇惯了些，自然是想要他常在身边。”
　　“朝中正值用人之际，尤其像江大人肯办实事的重臣，朕难以舍得。”慕容纪笑呵呵地补了一句：“毕竟，你是苍海粟赞不绝口的人。”
　　“苍太师高看于我，实在是惭愧。”江庆笑着，语气中难掩感伤：“可恨人生在世，生死离别无常，苍太师怎么，怎么就走的那么急呢。”
　　慕容纪神情严肃道：“苍太师为国尽忠，朕自然是感念在心的。”
　　“只是可恨身不由己，苍太师过世时，臣不能亲身到场悼念，深以为憾。”江庆唏嘘着，宛若红了眼眶。
　　“朕为你备好祭品，你也算是替朕去苍海粟的坟上看看，也算是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了。”
　　江庆连应了几声喏，连忙笑道：“承蒙陛下挂念，苍太师泉下有知，必定是安心的。”
　　“苍海粟生前所惦念，无非是三件事，一是牧炎边塞军权，二是朝中梅景行，三是。”慕容纪说不下去了，幽幽叹息：“是朕不好，让他操心了。”
　　“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江庆心知陛下没有说出口的名字是谁，笑道：“江山社稷，本就是徐徐图之，焉有一朝旧貌换新颜的道理。”
　　慕容纪深以为然，放下手中的佛珠，状若随口笑道：“翠玉在边塞如何？”
　　“如今改回了本家姓名，”江庆拱手道：“叫陈楪。”
　　“难怪寻不到她。” 慕容纪含笑道：“朕一向事多繁杂，劳烦你辛苦照拂于她了。”
　　“臣何谈辛苦。”江庆连忙摆手，笑道：“陛下如今大力整顿边塞，承蒙陛下恩泽，以后她一定会越来越好。”
　　慕容纪叹道：“朕心所愿，更是心之所往。”
　　“陛下心之所向万千百姓，必定是会越来越好的。”江庆语气坚定着。
　　“但诚如你所愿。”慕容纪嘴角含笑着，问道：“你在边塞这段时日，必定见到，也吃到了许多辛苦。”
　　“算起来宋城百姓的苦楚，并不比女兵的少。”江庆叹息着：“宋城百姓的苦楚，想必是陛下想不到的。”
　　“说来听听。”慕容纪坐的更端正些，愿闻其详。
　　“宋城边塞本就是苦寒地，做为大凤朝与牧炎的交界处，历来饱受战乱之苦。尤其前几年，被牧炎流兵屠戮满门不在少数，人烟稀少，民不聊生。幸而是边塞男兵驻扎，做些小生意算是刀口舔血，也算是有活路，但往往活路和死路不过是一线之隔。”
　　慕容纪的笑容消失，神情凝重了起来。
　　“这两年的年景又不好，时常有风沙，暴雨的天灾。天灾本不可怕，若是再叠加人祸，”江庆幽幽叹着：“长此以往，当真是苦不堪言。”
　　“宋城边塞这几年报过几次灾，”慕容纪手指婆娑着桌上的佛珠，仿佛漫不经心道：“莫不是没有到了百姓手里？”
　　江庆连忙道：“陛下是知道的，层层下去，到了百姓手里是没有多少的。”
　　慕容纪神情一凛。
　　“偏偏男兵还要借着百姓得了东西的名头，上门去讨要，一来二去，花出去的只多不少。有些人家不堪其扰，索性同男兵结了亲，算是默认了家财落入了男兵的手中，就求个太平。”
　　慕容纪的手指将佛珠拦在手中，紧紧地握住，面色依旧如常。
　　“到了如今，牧民不敢报灾，百姓不敢报祸。”江庆唏嘘叹道：“被牧炎流串叨扰，又有男兵寻衅滋事，索兴国压着，恐吓着。长此以往习惯了，百姓连委屈都不敢说，连苦都不敢叫。”
　　慕容纪松开了泛白的手指，淡然问道：“难不成，索兴国在边塞一手遮天了？”
　　“索兴国手握重兵，又有周生平在京都内为他遮掩，自然是为所欲为了。”江庆只剩下苦笑：“女兵虽苦，但百姓尤苦，长此以往下去才是祸患。”
　　慕容纪若有所思道：“倒是辛苦你。”
　　江庆笑了笑：“臣等为大凤朝臣子，必定是要做陛下的耳目，陛下耳聪目明，才能看透江山社稷，大凤朝才能千秋万代，绵延至此。”
　　“纵然七窍玲珑心，也算不尽世上所有事。”慕容纪昂起头叹道：“也幸而有你们，做朕的左膀右臂。”
　　“十室五空时，已是城不算城。”江庆感慨着：“我大凤朝的疆土又岂能拱手让人呢。”
　　既然如此，慕容纪有了决断，干脆选了几个女子百户，名正言顺提拔成千户。
　　翻来覆去的挑，女子百户不过是颜于织一人。
　　看过往年营内户籍，许多女子煎熬到什长后，再也熬不住了。
　　独独颜于织一人，熬过了经年累月的艰辛。
　　慕容纪嘴角不自觉浮起淡笑，在盛家女子更加门风严谨的母亲手下成长的颜于织，如今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想象着，都觉得有趣。
　　什长有几位，吉安柔仔细的排查后，女官拟好了名单，恭谨的递在了慕容纪的案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