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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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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骑白马载着青衫白衣的人飞速掠出城门向远方的战场奔去。
站在城墙上的人望着那一骑白马,剑眉紧紧地蹙在了一起。他转头命令身边的士兵:“马上让冀州城百姓撤离至东都,越快越好!”士兵领令而去,李倓的眉梢却越敛越紧。
“你早知晓那孩子有问题,为何不告诉他们?”杨逸飞沉着脸,逼视站在身边的人,他从长歌门一路奔波至冀州,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没有阻止李倓的霹雳手段。
李倓星眸中蕴着一池澄澈湖水,他凝视着责问自己的人,失望地问道:“杨门主,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杨逸飞语塞,十多年前,当他初见李倓之时,李倓还是一位在朝堂上为大义据理力争的皇子。也是从那时起,他们二人之间不仅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而且还多了一层不可言说的感情。然而,自李倓亲姊文华郡主李沁葬身吐蕃后,李倓的心性全然变了。就连在杨逸飞的面前,李倓也鲜少表露真心。
见杨逸飞欲言又止,李倓望着快要融入战场的那一骑白马道:“若我说,我是刚刚才发现的,你信吗?”
杨逸飞仍旧不语,他如今已不会轻易地对李倓说出信或不信。他估摸不准李倓的心思,就如现在,李倓虽满面愁容,可他的心是否也被铅云笼罩?
李倓又等了一会,杨逸飞还是不语,李倓无奈苦笑:“你有什么要问的,在这里全部问清楚罢。”
“就算我信你刚才所言,那史思明复叛一事,难道与你毫无干系?”杨逸飞猛然抬头,他咄咄逼问李倓。在长歌门时,李泌就曾请求杨逸飞派朝中门人调查史思明,果然在千丝万缕之中发现李倓与史思明的联系。杨逸飞直到此时,才彻底明白,为何当初他诚心相邀李倓隐居长歌门,李倓犹豫不决了。
李倓讥笑道:“朝中人人皆知史思明定会复叛,我不过是提前将这毒瘤挖出来罢了。”
“当年阁罗凤与安禄山难道也是你要挖出的毒瘤?”杨逸飞自不信李倓之言,若非李倓诱使安禄山起兵,如今李唐还会被狼牙军占下半壁江山?
“治世之道,哪有对与错。盛世之下,总有阴暗,就算没有阁罗凤与安禄山,也会有他人危及李氏江山。我要让那高高在上的人看清楚,李氏江山并非如他眼中那般稳固!”
“你……”
“杨门主,或许在你和他人眼中,我所作所为罪大恶极,但身处于权利中央,你会发现,有些事情,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必须得做!就如史思明复叛之事,若再等一年半载,张皇后若与他联手,太子地位岌岌可危,而这天下,怕有一半会是史思明的了罢!”李倓拂袖,负手挺身,眼中闪着灼灼坚定光芒,岿然不动。
杨逸飞震愕,而后又颓然笑道:“也只有你,才会行这手段来治理天下。”纵然他猜不透李倓的心思,但与之相处了十多年,杨逸飞十分清楚李倓的雷霆手腕。史思明此时复叛,圣人无暇顾及其他,若太子能够平定史思明之乱,太子地位更为稳固,而张皇后亦少了一位结盟之人,大唐也少了一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李倓所说并无道理,但李倓却做错了一件事——将这天下当成棋盘,百姓为他手中棋子。
“可我没料到,这盘棋,居然被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子破坏了……”李倓忽然抬手指着远处的战场,只见玄色浪潮逐渐消退,眼看就要消失不见。
杨逸飞心中“咯噔”一下,他贴在城墙边,任凛冽寒风割面,手紧紧地压在冰冷的城砖上:“眼下如何是好?”
“棋路不通,我这棋手已经败了。”李倓伸手在虚空中做出弃子的动作,自嘲笑道,“本想在此将范阳军一网打尽,灭一灭史思明的威风,也替太子谋下功勋,不想我却害了他。”
“收手吧。”杨逸飞握住李倓悬在城墙外的手,“这盘棋你别再下了。”
“换个棋手吗,换谁呢,是圣人,还是太子,亦或是李泌?”李倓冷笑,“他们未必是好棋手。”
杨逸飞紧紧地握住李倓冰冷的手,面前这人有时令人心疼,有时又令人毛骨悚然。“不论是谁,也不会再是你。”杨逸飞直视李倓。
“好,既然是你让我收手,我便收手!”李倓对杨逸飞郑重地点了下头,而后又道,“但我要看看,没有我,这盘棋谁能下得好!”
杨逸飞一怔,李倓适时抽回了他的手。
史朝义嘴角的冷笑早已变为讥笑,敌人一万团结兵几乎殆尽,而皇甫濯所领的苍云军也只剩下不到三千人。范阳军的主力,却还有近两万人,这一场仗,从一开始就定好了结局。
“将军,现在要下令全军突进敌军吗?”一旁的副将眼见形势大好,急不可耐地想要向史朝义请战。
史朝义收剑回鞘,摆摆手:“不用,让将士们都歇息一下,看一场好戏。”
副将不解:“好戏?”
史朝义伸手摸了下嘴角,似已将接下来的画面全数印在了脑中。史朝义没有回答副将,他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敌人,静静地等着他所要的结果。
两翼折断,如今只剩下三千苍云军与两万范阳军作战。纵然是都知晓的结果,可没有一个苍云军退怯!他们的命,是为死去的同伴而活,纵然在战场上丢掉性命,那也是为了将命还给当年替他们挡住狼牙军屠刀的同伴的命!
“将军,我们挡着,你先撤!”皇甫濯身边的副将们,一边斩杀冲上来的范阳军,一边将自己的将领护在其中。他们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皇甫濯的命!
自从皇甫濯担任这五千苍云军统帅之时,他就发过誓要与兄弟们同进同退。皇甫濯拒绝了副将们的好意,手中长刀刺入范阳军的胸口,一边朗声道:“苍云男儿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击退敌人,没有后退这条路!兄弟们,今日我们回不去,但也要留下敌人的首级!”
皇甫濯一声呼和,三千苍云军一起响应!手起刀落,血柱喷涌,刀钝了,他们赤手空拳;盾裂了,他们肉身相搏。没有一人退缩,同伴倒下了,另一人补上,不让敌人突入军阵中央。半个时辰后,战场上苍云军的尸体又多了数百具,但范阳军的尸体亦不少于千具。
史朝义咋舌,不曾想对方战力如此顽强。他后悔刚才做的决定,更痛恨他安插的那把利刃还未出手!
然而,就在史朝义焦躁不安之时,他的那把利刃终于出手了!
朔漠拼命地往苍云军阵中央冲去,他一手紧紧地握着怀刀,生怕怀刀掉在地上。苍云军中有些人识得朔漠,见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出现在战场上,有人顿觉蹊跷,又怕朔漠受袭,一边护着朔漠一边问朔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朔漠大声回道:“我家先生要我告知皇甫将军,军中有奸细,让将军小心!”
苍云军一听,心中打了个激灵,难怪翼之阵会被破,原来是军中有奸细!苍云军不敢怠慢,护着朔漠穿梭在军阵之中,没多久便将朔漠带至了皇甫濯面前。
皇甫濯一见朔漠,眉梢倒竖,这孩童胆大包天,居然闯入了军阵中!
“你怎么来了?你家先生呢?!”
朔漠快步跑到皇甫濯身边,踮起脚仰头望向皇甫濯,对皇甫濯道:“先生让我带一句话与将军,他与建宁王还有事相商,时间紧迫,只得让我先来。”
“说!”皇甫濯听是南亦远让朔漠前来,心头掠过一丝疑惑,而后又将心思转移至了战场之上。
“将军可否附耳过来?”朔漠十岁孩童,身高还不及皇甫濯腰间,他此刻踮起脚,已快用尽了气力。
皇甫濯皱眉,见朔漠脸上满是雪水,他俯身凑近朔漠,却见眼前寒光一闪,腰间一阵刺痛!
皇甫濯愕然地看着面前狞笑的孩童,紧紧地握住朔漠的手腕,他不敢相信,这个孩童居然用他送的怀刀,刺向了自己。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皇甫濯不解,他虽一直觉得朔漠不喜欢自己,可从不认为朔漠会杀他。
眼前的朔漠笑得猖狂而得意,他狠狠地剜着皇甫濯,握着怀刀的手不肯松开:“没有谁让我这么做!我恨你!如果没有你,先生眼里就只有我一人!如果没有你,先生脸上也不会留下那道伤疤!如果没有你,先生早已带朔漠回了长歌门!只有你死了,先生才会重新在意我!你去死吧!”朔漠咬牙,手中再用力,怀刀又向皇甫濯腹部深入一寸!
“将军!”靠近皇甫濯身边的苍云军见皇甫濯遇袭,猛然上前,一把用力推开朔漠。长刀举起,就要砍向朔漠,却被一把墨色长剑挡住。
朔漠惊骇之中见到熟悉的长剑,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来。他抬头望向脸色煞白的南亦远,心中一动,张开手就要扑向南亦远。然而,墨石剑剑锋定定落在朔漠眉间,南亦远心痛地看着朔漠,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先生……”朔漠知道先生伤心了,可他却并不后悔,“先生……”他一遍又一遍呼喊着南亦远,希望南亦远能够收回抵在他眉心的墨石剑。
“滚!我不是你的先生,你也不是朔漠!”南亦远愤然,他对朔漠下不去手,但他也不会原谅这个孩子。他亲眼见到朔漠刺向南亦远,亲耳听到朔漠的怨怼之言,他教了朔漠大半年,却什么也没教会,反而养虎为患。南亦远出身长歌门,却也是睚眦必报之人!
“先生,朔漠不想离开您……”朔漠跪倒在南亦远脚边,不住地磕头恳求。
南亦远看也不看朔漠,他伸手扶住虚弱的皇甫濯,心痛得无以复加。他教的弟子,在他的眼前刺杀了他最爱的人,眼泪夺眶而出,骄傲如南亦远此刻却是如此的脆弱:“皇甫……皇甫濯……别……”
“没事,亦远,别哭……别心痛……”皇甫濯想对扶住他的人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然而腹部的痛越来越清晰,他扯起嘴角,露出的笑容异常的生硬,“放他走。”这句话,是皇甫濯对他身边的苍云军说的。
随后,皇甫濯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