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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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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连续一周的阴天终于在周末放晴,久违的太阳暖暖的,最适宜出游。宝宝一大早就穿戴整齐,眼巴巴地看着我,希冀外出的神情可爱之极。
“去穿件厚点的外套,咱们去给你姑婆扫墓。”
宝宝大力地点点头,领命而去。
城郊的墓园静悄悄的,并不见什么游人,止三两名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此徘徊。我怀抱一束百合牵着宝宝走进来,立刻引起别人的注意。在经过一位老人的身边时,听到一句低声的赞叹,“China Baby!”
我笑起来,China既是“中国”,又是“瓷器”,我家宝宝典型的东方面孔,又生得白瓷般皮肤,倒真应了这句赞美,不由向老人点头致意。宝宝亦知是在夸他,礼貌地打招呼,“先生好!”得到老人高兴的回礼。
我们父子相视一笑,往墓园深处走去。
姑姑已去世一年,如今就躺在这里,朴素的石碑上刻出生猝年月,余下便只一个名字——邵颖,连张照片都无。
当年仓惶逃离,哪里来得及带走身外物,想必那些旧时照片都已被丢进垃圾桶。姑姑这几年卧病,样貌大不如前,照出的相片不忍卒睹,被她尽数撕毁,仅一张半身小像留下,还是托了宝宝合影的福,现正放在我皮夹中。
“姑姑,我带宝宝来看你。”
放下花束,我轻轻道。
我三岁时父母因空难双双故去,从此受姑姑庇护,待我如己出,这几年更是相依为命。
姑姑聪颖慧黠,一如她名字,只吃亏在“情”字上,选错丈夫,晚年遭此劫难,元气大伤,终至不复。好在她临终前大彻大悟,不再纠缠过往,走得宁静安祥,终得解脱。只是她这一走,邵家再无一个长辈可令我倚靠。
以往她虽卧床不起,我亦觉心安,只因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人疼我,如今,四面空荡荡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滋味,迟了二十几年,我终于尝到。
似是觉察到我低落的情绪,宝宝担忧地拉拉我的手,叫道:“爹地?!”
我回神,扯出一抹笑,“爹地没事,只是想念你姑婆。”
“我知道,我也想念她,姑婆总给我讲好多好听的故事,我昨天还梦到她。不过,爹地,”宝宝望住我,“你还有我,我永远陪在你身边,不会令你觉得孤单。”
我愣住,随即一股热气涌上眼睛。当初为养这孩子吃了多少苦头,只这一句话,一切都已值得。
我蹲下,抱住小小的身子。
“谢谢,我的宝贝,爹地亦会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稚嫩的承诺当不得真,总有一天他会长大,飞离我身边,但在那之前还有十数年时间,足够我用心记录他成长中的点点滴滴,这些温馨的回忆,将是我余生最美好的佐味。
宝宝十分执拗,皱眉道:“我永远都需要爹地。”
小家伙还不懂得“永远”是多么漫长的一个词汇,我失笑,决定顺着他,道:“好好好,爹地努力活得长些,永远站在宝宝身后,让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好不好?”
宝宝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似终于满意我的答复,笑着搂住我。
从墓园出来又逛了玩具店和书店,我与宝宝都满载而归。回家时经过街角的公园,一群孩子欢快的身影吸引住宝宝目光。我看了看,时间还早,不如让宝宝再玩一会儿,等他饿了再回家做饭不迟,或者,到附近的餐馆解决也好。
停好车,我和宝宝来到公园里的空地上,七八个孩子都和宝宝差不多大,正在沙坑中挥舞着小铲子做堡垒,唧唧喳喳吵闹不休。一旁几名家长也正各自闲聊,不时扫一眼自家宝宝。
我一看,大乐,这些家长中倒有一半都是父亲,彼此聊起育儿经居然头头是道。如今这社会进化之快,教养孩子已非母亲专利,家庭主夫也不少,我立刻便搭上话,融入小团队中,听几名父亲讲授育儿窍门,获益非浅。
至于宝宝那边,我聊天时候,他已打入群童中间,不知从何处借来一把小铁铲,正努力掘沙,装满一桶,献给身边那个金色头发的女娃娃。
做父母的谈起儿女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以往我们总嘲笑女人唠叨,翻来覆去离不开孩子、灶台,可眼前这几个大男人八卦起来也毫不逊色,这个讲儿童饮食,那个聊睡前故事,夸起自家小天使各个一脸自豪。
我正聊得开心,那边听到宝宝在叫,“爹地,爹地……”
我赶忙飞奔过去,询问何事。
“爹地,我口渴了。”
我知道公园一角立着个自动贩售机,离这里并不远,拐个弯就到。
“爹地去给你买罐热可可好不好,还是你更喜欢牛奶?”
“我要热可可,”宝宝叫道,随后又问向旁边那女娃娃,“莎拉,你想喝什么?”
芭比娃娃似的女孩子很乖巧,说一声,“我想喝牛奶,谢谢!”
这小子才多大,已学会用老爹的钱讨好女朋友,我悻悻然迈步,嘱咐道:“我立刻回来,不要乱跑。”
饮料很快加热好从贩售机里滚出来,我拿起往回走,没迈几步,从拐角突然走出一人挡在身前,我正低头把两罐热饮塞进口袋保温,一个没注意,撞在那人身上。
“对不起!”
我连忙道歉,却在看清那人容貌后怔住,一瞬间,只觉四周气温下降得厉害。
五年不见,华定思越发有气势,他本就英俊,再添上如今身价,自然不同凡响,只在那里一站,便似睥睨天下,笑看我等沧桑。周围偶尔经过的游人莫不被他吸引,偷眼打量。
“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漂亮。”
这句话似赞美,更似讥讽,由华定思嘴里出来,说不出的刺耳。他微笑看着我,温和的目光与以前并无多少不同,可惜承受的人心境已不一样。若是五年前,我一定飞扑进他怀里,可如今……那眼光扫到身上任何一处,我只觉似把刀,尖利的锋刃不知何时就要落下。
我浑身上下戒备起来,似面对豹子的羚羊,随时准备逃跑。
“怎么这样瞪我?”华定思靠近过来,几要贴上我,见我急促退后几步,一愣,站住,苦笑,“怎么,我有这样可怕?”
不是可怕,是厌恶。
我不语,只看着他。他来这里做什么,今天这相逢是偶遇,亦或有人特意安排?
“悠然,我们谈谈,可好?”他恳求道。
谈什么,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谈?
“我姑姑已经去世,邵氏资产都在你手,即便我们邵家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也已偿清,你我之间无话可说。”
我拒绝,不愿再与这人纠缠,绕过一旁,加紧几步,一路跑走。
到了沙坑边,我刚想掏出热可可,突然发现宝宝并不在众孩童中间,立时头皮发紧,走到叫莎拉的小女孩身边问,“刚才和你一起玩的男孩子去哪里了?”
莎拉肉乎乎的小手向东一指,“他去厕所了。”
原来虚惊一场,冷汗没来得及冒出又落下,我掏出牛奶递过去,“谢谢你,小姑娘。”
女孩儿站在一旁的母亲看到,走来道谢,我回以一笑。
厕所在公园最偏僻处,我走到时宝宝还未出来,我放心不下,走到里面叫,“宝宝,好了没有?”等一等,不见回应,突然心慌起来,挨个查看隔间。
厕所不大,统共不过十个间隔,很快看完,各个空空如也,人影子也没一条,我立刻慌了手脚。
这公园治安一向良好,从未听闻有案件发生,且经常有警察过来巡逻,宝宝应该不会有事,或许是上完厕所从另一条路回了沙坑那边,这才没有与我碰上。
理智一再告诫我镇定,我稳住情绪,往外走,但到底关心则乱,步子迈得又快又急。正要出门,又与一人撞上,我定睛一看,不由心头火起,叫道:“我说了无话可讲,你又跟来干嘛,让开!”
华定思涵养已到一定火候,对我冷眉冷眼视而不见,只是好脾气地笑,“是不是在找你那长得似瓷娃娃的宝贝儿子?”
我全身僵住,似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那男孩长得真可爱,我十分喜欢,特地请他到舍下做客几天。”
说着,华定思从口袋中掏出一顶棒球帽。
那帽子淡蓝布面,正中绣着一只米奇老鼠,是我刚刚为宝宝购置,他爱不释手,立刻戴上。
我仿佛听到血管逐条冻结的声音,抑不住发抖,问:“华定思,你是否觉得我邵家偿还的还不够,非要赶尽杀绝才如你意,既是这样,你冲我来就好,何必为难孩子。”
华定思掩去笑容,怔怔看着我,那目光让我心惊。半晌,他走近来,环抱住我。
“邵家是邵家,你是你,悠然,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如果不是情况不妥,我真想放声大笑,这恐怕是本年度最幽默的冷笑话。
“我等你五年,以为你会回来我身边,谁知你躲起来不肯见我,还娶妻生子……没办法,我只好亲自来接你回家。”
华定思这几句对白说得柔情蜜意,光听这话,人家会以为我们是对情侣,真实情况,怕不笑掉人家大牙。
“那孩子长得并不十分像你,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已和妻子离婚,这孩子以后在我们身边长大,我会将他当成亲子抚养。”
说完,轻轻亲吻我脸颊。
我只觉毛骨悚然,再忍不住大叫,“不,华定思,你休想……”一边叫一边挣脱他向外跑。
我要报警,这里不是香港,轮不到他胡做妄为。
还没跑出两步,后颈突然一痛,就此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