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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月姨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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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了灯,幽蓝的月光在床边洒下一片明亮。我躺在床上,盯着头上的纱幔,久久不能入睡。
闭上眼睛,便会闪出胡旭阳的脸。他在对我笑,我伸手去触摸,却怎么也摸不到。
我披上一件衣服,坐在火炉边。炭火发着温暖的光,我暗自垂泪。
我本是死了的人,老天爷却做了这样的安排,将我放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时空。
我原本想永远陪在旭阳身边,现在看,却是不可能的了。
我虽年少,但也知道,缘浅缘灭,是强求不来的。我不是看不开,是放不下。
脚掌触碰着冰凉的水磨方砖,我一步一步走向窗子。寒冷,从脚踝传至心脏,将我的心渐次冰封,这样也好,我需要用寒冷来麻痹心中的悲伤。
窗外,雪已停了许久,月光和白雪拼凑成一幅凋零的图画。我推开窗子,趴在窗橼上,微风挟着雪粒,打在脸颊,微微的疼痛是那么真实,可是眼前的一切,却显得那么虚幻。
第二天一早,出月和敏慧来为我梳妆,她们到时,我已坐在床边读书。
出月忙关上窗子,“小姐,天气这么冷,你还开窗,不怕染了风寒?”
我笑笑,“换换气,冬天的屋子太闷了些。”
敏慧来到我身后为我梳头,手指触碰到我的脖颈,她吓了一跳,“小姐,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冬天的时候,我的身上总是冰凉的。”我看着她,她的眼神中满是关切,我笑笑,“人们常说,身上冰凉的人没人疼。”
我说的轻松,敏慧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惆怅。她是个宠辱不惊的人,脸上总是淡淡的,所有的情绪都写在眼眸里。
出月往铜炉中添了些银丝碳。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十五岁的年纪,脸上满是青春年少,眼角却带着一丝物是人非的怅惘。
敏慧说:“小姐,你变了。”
“变了?”我对着镜子看她,她也从镜子里看我。
“变得成熟娴静了。”
“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敏慧摇摇头,“说不上好坏。”
我揉了揉太阳穴,“历经了生死,人总会变的。”
出月兴冲冲地翻开衣橱,抱出来一套艳红的吉服,“小姐,明天就是三十儿了,咱们穿的喜庆些吧。”她把那件吉服抻开,艳红的缎子上,绣着金丝团凤。
我摇摇头,心想:太招摇了些,我实在不想那么惹人注目。
敏慧放下牛角梳,到衣橱那儿翻出一套淡粉的衣服。颜色从上而下,由白转粉,上面绣着飘零的梅花。
“小姐,这件怎么样?”
我点点头。
出月撇了撇嘴,我笑着嗔她一句,“那件红色的吉服你好好给我收起来,等我出嫁的时候要穿的。”
敏慧拿起梳子,挽起我的头发,“小姐,穿这件梅花衫,我便给你梳一个简单的云髻,让出月去院子里折一小枝白梅来,戴在头上,十分素雅。”
我盯着镜子中敏慧翻腾的手,“还是折一枝腊梅吧,毕竟是年关,戴着白花,只怕有人忌讳。”
收拾妥当,出月和敏慧跟在我身后,前面由两个下等丫鬟引导着,转了几个弯,过了几个垂花门,便到了奶奶住的寿喜堂。
寿喜堂外有两个老妈子在回廊里闲聊,见着我,忙上前请安,“见过二小姐。”
我笑着点点头,算是与她们打了招呼。
两个老妈子上下打量着我,关切地问:“二小姐,快进屋去吧,月姨娘、王夫人、沈姨娘她们都在呢。”
她们一个搀着我,一个挑开棉门帘。
屋里有一股淡淡的香甜,东暖阁里养着各色兰花。
炕上坐着一个富态的老太太,面目慈祥。她左侧的妇人穿着淡雅的紫色裙衫,右侧的那个则是浓妆艳抹,颈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不伦不类。她们再往下,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妇人,我知道她们定是我爹的妾。
见我进来,左侧的妇人忙上前迎我,轻轻拉着我的手,道:“馥雅,你怎么来了?身子可大好了?”
出月和敏慧忙朝妇人施了个万福,“王夫人好。”
原来面前这个便是王夫人。
昨晚,我与出月闲聊时提起过她,早听说她为人随和,今天见着,却比想象中的更加温婉。
她的女儿馥佩,小我几岁,算是家中姊妹里与我要好的。
我朝她福了福,“馥雅好多了。”
奶奶朝我们招手,“你们娘俩在那风口说什么悄悄话呢?屋里来吧,屋里暖和。”
我和王夫人携手进了暖阁,朝奶奶和月姨娘行了礼,便挨着王夫人坐下。
月姨娘笑嘻嘻地同我客套了几句。
她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说:“馥雅,你这一病许久,或是不知道,你馥英姐姐过了正月十六便要成亲了。”
她神气十足地看我,馥英是她的女儿,是家中的长女。
我还没答话,她便接着说:“瞧瞧我这记性,你定是知道馥英的婚事的,要不是你投河自尽,馥英也犯不着替你远嫁。”
她又朝我笑笑,“馥雅,你现在好多了吧?你昏迷不醒那几天,姨娘可是担心坏了,头一直痛。好在两广总督康大人给我送了几盒上好的珍珠粉,我早晚和着蜂蜜吃了,才好些。”
她说了这么多,我知道是存心让我难堪。她讥讽也好,得意也好,都不过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懒得理她,便自顾自地喝茶。
王夫人微微笑着,“妹妹真是好福气,还有康大人给你送珍珠粉。馥英嫁到广西后,有这样的公公疼爱,即便是山水相隔,不能常常回京,也无大碍的。”
月姨娘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冷笑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谁家媳妇还能经常回娘家,好在我还有虎子陪我。”
这时门帘被掀开了,跑进来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男孩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大眼睛乱晃,颈上的长命锁晃的直响。他扑到月姨娘的怀里,伸手便抓向盘子里的果子。
月姨娘揉着孩子的脸,“虎子,进屋了,怎么不跟奶奶问好?”
虎子晃着身子,并不作声。
月姨娘指着我,“你许久没见到二姐了,快跟二姐问好。”
虎子看看王夫人又看看我,然后把脸埋在月姨娘的腿间。
月姨娘把虎子推到暖阁中间,“快,向奶奶拜年。”
虎子看看月姨娘,又看看奶奶,跪在了地上,然后奶声奶气地拜年道:“奶奶,新春吉祥。”
奶奶自是喜欢这个孙子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递给虎子,“虎子乖,拿去买果子吃。”
月姨娘忙笑着说:“老祖宗,您这一锭金子,可带着您的福气呢,我们虎子拿回去一定好好珍藏着,可不敢乱花。”
王夫人微微侧目,我却看在眼里。
月姨娘出身低微,原本是府中的厨娘,后来被我爹收为小妾,接连生了两个孩子,大女儿便是程馥英,小儿子便是这个虎子。
虎子又向王夫人和我拜年,王夫人自然也是要给压岁钱的。我已经及笄,算是成年,也是要给压岁钱的,我让出月给月姨娘划了五十两银子,算作是给虎子的压岁钱。
奶奶笑呵呵地看着我,“馥雅,你这一病许久,在府里待得也是闷了吧。明儿个我进宫给太后请安拜年,你跟陪我一同去。”
我看看王夫人,她拉起我的手,微笑,“明天我陪你们一同入宫,你是嫡小姐,就陪着奶奶散散心吧。”
王夫人话说的轻,月姨娘却字字听在耳中,听到“嫡”字,她悄悄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