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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〇六七章 为君解忧 ...

  •   天佑八年(永乾五年)底,皇帝命定王赵昶为钦差,以礼部尚书宁闳、秘书侍郎谢全为副手,前往边关劳军。腊月先去了蜀北仙阆关,正月又去了蜀东峡北关,声势浩荡,场面热烈,民心士气大受鼓舞。
      劳军钦差一行,一位正使加两位副使,平均年龄仅有二十三岁,真正意气昂扬,风华正茂。在大殿中宣布人选的时候,尽管一些年老的朝臣暗里不断皱眉,然而这三位,一个皇帝亲侄,一个皇帝表侄,还有一个勉强也算正当宠的干儿子,眼看就成太子党,与其腹诽,不如动脑筋怎么巴结。皇帝本人望着阶下三个年轻人,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足以代表皇室朝廷光辉形象,心中十分满意。
      对西京朝廷来说,过去的一年,是紧张关键的一年,也是充实圆满的一年。前方将士无论贤愚忠奸,都知道再没有退路,不得不全力拼杀。仗着天时地利之便,好歹又撑过年余。在这种情况下,劳军一事关系重大,当然越隆重越好。
      原本劳军的钦差正使,定了右相汤世和。临到快出发,汤大人却病了。其他人要么走不开,要么分量不足,要么不够可靠,一时竟成了难题。所谓劳军者,关键在于动静大,实现形式上的意义,以往钦差也从未真正到过第一线,况且时值寒冬,双方都在养精蓄锐,并无实质上的危险。基于此,右相抱恙不能成行,左相和御史台便热切鼓动皇帝亲赴边关,以取得最佳效果,连太师都有点动心了。
      赵琚想起打仗就哆嗦,又怕路上吃苦,不好意思明说,只得串通了太医,道是圣体欠安。他这里哼哼唧唧的装病,难免疑心汤世和跟自己打的一个主意,心头甚是不爽。歪在剔红铺锦九龙榻上,一面叫宫女上点心剥干果磨牙,一面召了兰台令李免来谈玄讲古,参禅论道。
      胡扯一通,兴致始终不高。子释便也不咸不淡的陪着。他当然知道皇帝在烦恼什么,不过君臣之间向来只讲风月,不及政事,万岁爷肯为政事烦恼,堪称天下第一稀罕场面,看一眼少一眼,先瞧过瘾再说。
      赵琚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半天,等来等去也不见他主动发问,嗔道:“满朝皆知李爱卿最善解人心事,与言如沐春风,今日为何忍看朕坐困愁城,竟不施以援手?”
      子释忙起身赔罪,诚惶诚恐:“陛下病体未愈,难免情绪消沉。不如——微臣再给陛下讲个笑话解闷?”
      “算了算了。”赵琚敲着榻沿儿掉脑袋,“你尽给朕揣着明白装糊涂,非逼得朕上杆子求你……你可别忘了,头上还有顶紫宸殿侍讲的帽子,你不出头替朕分忧解难,朕还指望谁去?”
      子释扑通跪倒:“陛下言重。李免愿为陛下前线劳军,使边关将士感念皇恩,奋勇杀敌……”心说你要真肯让我去,那可求之不得,正好见见子归,顺便出京透透气。
      “咳,你想哪儿去了!哪有叫兰台令去劳军的道理——你若想升官,跟朕直说就是,还用得着来这套?”赵琚一边笑,一边伸手把面前的人拉起来。皇帝喜好玩点暧昧小情趣,子释配合着给了个白眼,随势起身,依旧坐下。
      “实话跟你讲罢,太师那里催得紧,朕想了几日,这事儿……恐怕只好辛苦小安子一趟。论身份地位、忠心可靠,再没有别人。只是……想虽然想好了,却总也说不出口。朕知道你不爱插手这些俗事,就当是替朕传话,难得他待你亲厚……”
      子释等皇帝说完,正色道:“陛下,此事何劳总管大人?代天子慰问犒赏边关将士,若无重臣,尚有宗亲。定王殿下身份尊贵,年轻有为,正堪当此重任。”
      “嗯?”赵琚诧异的看着从不开口论政的兰台令。依李免脾气,肯答应做说客都很勉强,更别说提出不同意见了。而且给皇帝提意见也没有这么直白的,至少应该抬出另一个王爷当幌子才对。
      一笑:“这话……真不像能从李爱卿口里听得到的。”
      “陛下若不问,微臣不敢多嘴。陛下既然问了,微臣也绝不敷衍。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能代表陛下和朝廷前往边关劳军的最佳人选,非定王殿下莫属。”
      赵琚沉默好一会儿,才道:“你可知朕多久没有见过定王了?”
      “听说……自从泰王世子不幸夭折,定王几度进宫面圣,在紫宸殿内长跪不起,始终未睹天颜。”
      不让定王跪在殿外,是给皇室留面子,更是不得不给宁书源和宁愨留面子。一般朝臣只看到定王照常入宫问安,亲近如安宸、傅楚卿等人,才知道皇帝跟定王生气,隔着里间门板不肯相见。傅大人知道的事,李大人想不知道也难。在皇帝面前,也没有遮掩的必要。
      子释语调中自然而然带出些许悲哀意味。明明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心里又不是不清楚,皇帝家事历来就这么个玩意儿。但面对当事人直陈无讳,心情似乎比皇帝本人还要凄凉。意识到这一点,更加觉得眼前这位无良皇帝实在是天下最可怜的人——谁也救他不得,自救亦绝无可能。
      听罢兰台令的回答,皇帝慢慢道:“朕向来喜欢定王,只因他性子散淡,有些像朕,爱弄个诗啊画啊,养个鱼啊鸟的。却为了这喜欢,不敢常叫他到宫里来。朕也十分欣赏泰王世子,那孩子不像他父亲,更不像朕。小小年纪,踏实聪明,竟有几分昔日昭烈帝的影子。朕心里很高兴,却谁也不敢告诉,只盼着过几年,待他长大些……”
      子释没想到牵出了皇帝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秘:原来他还有这样一番深沉心思。对赵琚而言,这大概算是最负责任的表现了。泰王世子仅仅见过几次,印象并不鲜明,在自己心中,那只是个不幸生于皇家的无辜孩子。而在皇帝那里,他曾是赵氏王朝的希望。
      赵琚眼神空洞,似乎忘了面前还有臣子存在:“他们……总是这样。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然后告诉朕,都是为朕着想。朕暂时不想看见他们……舅父来了,有小安子应付。可是,定王来了,小安子也不肯去应付……朕不知道,能跟定王说些什么,只好由他在门外跪着……”
      子释听着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皇帝自白,有点头痛。大家熟归熟,同情归同情,今天当了这个贴心听众,以后有什么事想撇清可就难了。这还是遇上这么个极品感性皇帝,轻易不动杀人灭口的念头,否则能不能竖着走出宫门都不一定。
      暗暗埋怨起子周来,尽给自己找事,突然再三郑重请托,求大哥御前进言,叫皇帝早日下决心立定王做太子。
      当时大觉意外:这事要么该傅大人出马,死缠烂打找自己帮忙;要么该宁小侯出面,威逼利诱请自己配合,怎么也轮不到弟弟来掺和——他在策府司忙的是边关事务,基本不及内政。
      子周道:“有两个人拜托我来求大哥。一个是宁小侯,大哥肯定能猜到。另一个,大哥且猜猜看。”
      子释失笑。子归离开后,子周体贴娱乐兄长的自觉意识有所增强,偶尔会这么间歇性发作般活泼一把,颇为诡异。干脆不说话,歪着脑袋等他给答案。
      “是席远怀席大哥。”
      “哦?”子释更意外了,定睛看着弟弟。子周追随太师进入策府司,一度与席远怀断了往来。不知什么时候,新上任的秘书侍郎和御史台右谏议大夫暗里又恢复了交情。这件事真正令子释对弟弟刮目相看,从此再不担心他的行动。
      子周给大哥解释:“二王之争突然明朗,搅得朝里蠢蠢欲动,甚至有宵小之徒趁机把手伸进后宫,差点闹出借种生龙子的丑剧。席大哥说,当务之急乃是定国本,安内方足以攘外,且不管封的是谁,只有册封了太子,才能叫朝野都安定下来。”
      “嗯。”子释点头。关键时刻,右谏议大夫脑筋还是清楚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皇上已别无选择,再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大哥,我想了很久,”子周笑一笑,带着几分苦涩,“且不论定王有心还是无意,德才度量究竟如何,换个人主事,总不至于更坏——所谓穷则变,变则通,皇上沉溺声色,不理政事,太师擅权专行,难以兼听,定王殿下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年轻。年轻则有为,肯上进,能决断……”
      子释明白了。不能横向剔除,那么就纵向排挤。弟弟希望外戚阵营内部以定王为代表的新一代人物走向前台,打破僵持局面,从而寻求转机。
      ——如此远见韬略,已经不是做官那么简单,而初步具备政治家的素质了。就冲这个,也该助他一臂之力。几个月来入眼尽是乌烟瘴气,心中憋闷至极。没想到局面变幻,会让子周顺势瞄准了东宫。虽然在自己看来,事情远没有这么乐观,但弟弟有句话说得好:总不至于更坏。古人云:“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做与不做,终究不一样。哪怕只是感觉上的不一样,对当事人来说,也意义重大。和子周相比,自己的毛病,就是太懒了……
      此刻听着皇帝的独白,知道最好的时机就在眼前。略加斟酌,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无奈同情,轻声道:“陛下心里,其实早就原谅了定王殿下。否则又何必在紫宸殿隔了门板陪着?陛下或者……只是不忍面对他而已。”
      赵琚张着嘴愣住。好半天,颓然泄气,重新歪在榻上。
      子释满腔诚挚:“陛下,请恕微臣放肆。陛下您……尚且身不由己,定王殿下那里,只怕更加有苦难言……”
      “身不由己……有苦难言……呵呵……”赵琚眼睛都红了,“李免,你果然放肆。就是小安子,也不敢这么跟朕讲话。”
      “安总管一颗心都在陛下身上,陛下难过,便成总管切肤之痛,又怎么忍心宣之于口?唯有李免年少狂妄,恃宠而骄,才敢这般大放厥词。陛下,李免既已开了口,就要把话说完。无论如何,陛下与定王,才是一家子骨肉——自家人为难自家人,怎不叫人痛心?……”
      看皇帝似有所感,趁热打铁:“陛下痛惜泰王世子,奈何天不假命,还须节哀顺变。如今定王殿下深孚众望,朝野归心,更兼聪慧明德,宽容仁厚。待以时日,未必不能上下沟通,左右逢源。以深远计之,陛下,这是国家朝廷之福啊……”
      子释这番吐三分咽三分的进谏,译成大白话就是:你看中的继承人已经被害死了,伤心也不是办法。反正只剩下一个,好歹都是他,别忘了只有他跟你姓赵,不如早点认了吧。正因为只剩下一个,外戚朝臣都别无选择,至少不会在立太子的问题上纠缠不休了。再说这个继承人正年轻,资质也还过得去,说不定以后能团结各方势力,把皇帝好好当起来呢?所以啊,长远来看,没准是件好事……
      赵琚坐直身,拈了颗琥珀桃仁送到嘴里。忽道:“也好。太子成年,足以辅政。先去劳军,等劳军回来,正式册封过,就上这紫宸殿来替朕批奏折,应付三省六部御史台那帮讨厌的家伙罢!”嘿嘿一笑,“到时候,朕就搬到鸾章苑去,专心礼佛参禅。——李免,朕要是传唤你,可不许嫌远。”
      子释听到鸾章苑三字,才想起南山别苑瞒着皇帝停工已有大半年,心道还得赶紧找安宸商量商量,用什么法子搪塞过去,把皇帝先拖在宫里。
      这边转动脑筋,嘴里也没闲着:“若得太子辅政,陛下自然走得开。总管大人督秉笔掌印之事,恐怕走不得吧?至于微臣,除却兰台司职责在身,尚且顶着紫宸殿侍讲的帽子。就算换了太子在这紫宸殿里,但凡有所传唤,微臣也同样要来讲的——不如请陛下趁此收回这虚衔?李免名不符实,日日惶恐战栗,企盼此刻久矣……”
      赵琚手里一把桃仁掷到桌上,佯怒:“你这可恶的家伙!就知道挤兑朕。你们都忙,倒好似天底下只有朕一个闲人似的……”
      子释忍住笑:“陛下病中切勿动气……”

      腊月底子周从蜀北回来,才出正月十五,又匆匆去了蜀东。
      这个新年家中前所未有的风光热闹,却也是三兄妹头一回不能一起守岁迎新。
      ——子归未归,子周不周,子释难释。
      公主别院、襄武侯府、忠毅伯府,无处不是张灯结彩人来人往。上至公卿大夫,下至小吏走卒,多少欲图巴结讨好的逢迎之辈,攀亲带故见缝插针,只求一个上门拍马的机会。
      子释嫌吵,索性搬进东宅后院阁楼里,称病不出,任由弟弟领着一干下人应付各路人马,支撑门面。子周白天忙完了,晚上照旧到阁楼陪他整理点校,抄抄写写,一面捡些要紧有趣的事情提一提。仿佛刻意弥补什么似的,留在家中的每一天都带着某种珍惜的情愫。子释觉察到这一点,向傅大人下了禁足令,不许他来打搅兄弟相聚美好时光。
      临行前夜,子周抄了几张细目,放下笔暂时歇息,道:“大哥,明天送行,你还是别去了吧。”
      十五新春朝会,劳军钦差再度出发,依例在日华门前举行辞别仪式。
      “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
      “大哥!”子周加重语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兄弟俩都喜欢公私分明,加上子释一身桃色光环,又无意参与政事,朝堂衙署公共场合,二人鲜有交集。熟悉他们的人,看见两人站在一起,自然能感觉到那种与外人相处时迥乎不同的亲疏之别。而只在朝中与他们打过交道的人,常常会忘记皇帝跟前以色邀宠的兰台令李免,与太师手下锐意进取的秘书侍郎谢全,乃是一家人。
      子周着急辩解,子释忍不住漏出一丝笑容。十八岁的少年郎经过两年多朝堂磨砺,原本有些凹凸凌乱的多面体隐然成了坚固的金字塔,锋锐棱角森然,然而基座稳重,表面平整,线条简洁。也就在自己面前,还看得见弟弟这般率性失态。在秘书省策府司,年纪最轻的侍郎谢大人,能谋善断雷厉风行,多少老资格的同僚都被他震慑住。
      ——这是年前走后门调到秘书省去的元觺麟回翰林院串门时,连比带划讲给子释听的。
      想到这,面上笑意更浓:“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去。这大冷的天,在外头一站就是个多时辰,还不冻成僵尸?皇上心里,铁定恨透了你们,哈哈……不过天冷有天冷的好处,食物容易保存,不妨多带些。”神色黯淡下来,不说话了。半晌,叹口气作结:“子归那丫头,定然要搞什么同甘共苦之类……酒啊肉的就算了,你千万记得把那蜜饯金桔、茶香胰子悄悄塞给她。”
      这些天,子释亲自动手,为妹妹准备了几样贴心的小零食和日用品,既是慰问品,也是迟到的生日礼物。
      子周笃定道:“大哥放心,子归没事的。”
      子释点点头。过一会儿,好似自言自语般叹息:“再怎么没事……还是太辛苦了啊……”悠长的尾音不绝如缕,气氛骤然变得凝滞而沉重。
      “大哥……”
      自从和妹妹一起下定决心,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是否辛苦。子周相信子归也和自己一样,早有投身过程与承担后果的觉悟。二人心中甚至认定,这是保护亲人和自我保护的最佳方式。然而他们忘记了,那被当事人忽略的辛苦,会毫无遗漏转嫁给养育他们的人,累积甚至放大……此时此刻,终于担当大任独挡一面,子周猛然间深刻体会到大哥的心情:多年来如父如兄,亦师亦友,待弟妹真正长成,剩下的,全是关怀牵挂。
      “大哥,”压下心头难言的情绪,子周转移话题,“还有件事,想求大哥帮忙——”
      子释蓦地直起脊背,瞪着弟弟,一脸警惕:“你又打什么主意?”
      瞧见大哥这副样子,子周笑起来。恍惚间有种角色倒置的错觉,心中泛起些微酸楚的幸福和满足感。
      “就是……待我走了,大哥留意下席大哥的情形。万一,万一有人找他麻烦,请大哥在皇上跟前替他说说情……估计也没这么快,多半得我回来之后……总之,请大哥先留意着点……”
      子释神色一敛:“子周,你要我备好竹竿绳索等着救人,是不是挖了坑就差咱们谏议大夫往下跳呢?”
      “哪有大哥说的这么严重……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我有分寸的……”起头还有点心虚,越说越严肃坦然,“大哥,年前去仙阆关那趟,定王和宁大少车里……都藏着宠姬爱妾。我费尽口舌,抬出定远将军的名头,才说服他们中途把内眷留在广丰郡衙署。这回去东边,峡北关梁将军可是太师一手提拔,这二位再无忌惮,只怕不知收敛,直接搂着姬妾上边关,所以……”
      子释绷起脸:“所以,你就设计叫右谏议大夫出头,替你除了这个隐患?”
      子周对上大哥目光,顿时一凛,忙道:“大哥,这事不必我说,御史台迟早知道,依席大哥的性子,怎么可能忍得住?我绝不会故意要害席大哥,只是他正好撞上了眼前情势,与其拦截,不如引导,再设法善后……”
      看大哥不说话,补充:“大哥,自从进入策府司,每天早晨,换上那身如意紫罗衫,围上七宝金镶玉,我总提醒自己,要时时记得大哥说过的那句话——”
      深吸一口气:“我总记得,大哥说:能杀而不嗜杀者,雨打风吹而青云不堕,随波逐流而锦帆不倒,一手斩妖除魔,一手普渡众生,终以大无情,成就大慈悲——每次想起这句话,就觉得眼前格外清楚,心里格外踏实,许多事,一下子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名利权势,谋略手段,不过为了一时堪用。我只求,终有得鱼忘筌之日……”
      子释静静聆听弟弟剖白心迹。待他说完,忽道:“搂着姬妾上边关——果然亲叔侄一家人哪。子周,你真的打算……侍奉这样一个太子?”
      “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
      那一张年轻坚毅的脸,令子释心中油然生出怜惜敬佩之情。想说什么,又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干脆打算结束话题。谁知子周忽用同样饱含敬佩与怜惜的目光看着自己,缓缓道:“大哥,当日发现定王车里藏着姬妾,我差点恨得顺手就拔刀杀人。可是,见到定远将军后,钦差宣读圣旨,犒赏三军,将士山呼万岁,向北宣誓——那一刻,我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明白,眼下,只能先侍奉这么样一个太子。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才真正想通了,为什么……大哥肯费心应付皇上,应付那个……无耻小人……”

      正月十五,新春朝会。群臣恭贺吉祥,一派喜气。
      日华门外祭过天地,辞别天子,钦差队伍启程出发。才转个身,就被一个人当场拦下了。
      “……那席大拗也真厉害,居然搞到了全部随行人员名单,一口咬定有人暗携私宠,亵渎皇恩。太师出来打圆场,他就拿动摇军心说事,以命相逼。皇上没法,只好随他挨个核实,结果当真搜出四个女人来……”傅楚卿一面说,一面观察听者神情。看他并无不耐,似乎愿意听下去,颇为兴奋,接着汇报。
      “定王吓得脸色大变,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宁三少机灵,一抬手把站在身边的礼部侍郎白甫推了出去。白大人无可置辩,只好担下这罪过——虽然摘了乌纱帽,总比硬扛到底摘脑袋强。可惜那四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当场就拉走行刑去了——定王再如何舍不得,也只能掩面叹息,壮士断腕……”说到这,忽然住口,“小免,我忘了,你不爱听这些……”
      子释神色不动。傅楚卿停了片刻,讪讪道:“定王吃了这个教训,此行大概能叫子周省心不少。这事儿他和宁大少做得实在太招摇。其实,嘿,只要先把人悄悄送出城,半路再偷偷会合,席大拗上哪儿搜去?”又忙不迭洗清自己,“哎,我可一直忍着没吱声啊……”换个内容,“不过宁三少会动真格跟去,还真出乎意料。这花花公子一颗心,可全系子归身上了,唉……”
      说到宁三少,心头不免泛起同病相怜兔死狐悲之感。瞅瞅旁边那张冰雕玉琢般的侧脸,傅大人破天荒有些惆怅。
      马车停在南山脚下,傅楚卿陪着子释步行上山。行至普照寺门前,子释道:“你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今儿没别的事,”傅大人咬牙切齿,“特地要听一听归元长老宣讲佛法。”
      “你回去吧。我不下山了,在这里住几天。”
      傅楚卿大惊失色:“小免!”这才发现李文李章肩上全背着包袱,几乎跳起来,“是不是那老秃驴劝你做和尚?你答应了?!”
      再怎么无视这流氓,此刻也叫子释啼笑皆非。摇摇头:“大宅子太吵,挡也挡不住的人客应酬。反正子周不在家,我上这儿清静清静,正好也有事要做。”
      “可是……这里难保安全……”
      “你不说,谁知道?”子释抬腿往里走。
      傅楚卿伸手拉他,却连衣角都没碰着。心中一阵茫然,也忘了追上去阻拦,就这么目送他迈进山门,绕到大殿后头不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第〇六七章 为君解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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