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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香橼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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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柯在迷迷糊糊中,隐约听觉瓷器哐当一响,还有水在哗啦啦地唱歌儿,然后他那冷却得如冰的额头被敷上了湿热。身子也好像被人用热水细细擦拭过,他才发出了舒服的如稚子依偎娘亲怀中惬意声。真是热乎极了。那人把程柯的双手紧紧攥着,程柯想睁开眼看看那人的容貌,但这眼皮上好似压着千斤石,想睁开又睁不开。他也就此作罢,任自己的思绪再次陷入昏睡当中。
程柯是凭着饿意苏醒的。
他闻见了水晶糕的香气,那是他在多年之前特别爱吃的东西,不过因为成了东江家主,很少吃北方的东西了。以前的他是特别爱在这世间逍遥游荡的。他那时是最爱这北狄水晶糕,如今闻到香气,他的肚子也迫使他赶紧起来了。
“嘶……”他想起身,何奈又牵扯到了伤口,只好又躺了回去,他的眼内周遭一切还都是模糊的,往左处偏向脑袋依稀看得一人坐在他对面木椅上,手中翻阅着一本蓝皮纸书,许是刚买来的,还买了不少,因为那股油墨气息都快赶上食物香气了。那人听见他有了动静,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向他走去,等他走进,程柯才看清他的容貌——万千风华都凝聚在他一身,不染一丝红尘,干干净净得同月撒下的银光皎洁。使人不由得多看几眼。
他又端坐在床边椅上,伸手把脉:“恢复得不错。”又抬头余光一瞥桌上。
“可是饿了?”
程柯不答,只恶狠狠的盯着他,方才想要抽开自己的手,何奈实在是抽不开,只能用眼珠子瞪他,希望他就此退缩。可他的这番作为没有让那人害怕,反是轻笑起来,起身把那一盘水晶糕端了过来,扳为大小不同的两半,放入程柯口中:“这糕中无毒,你大可放心。我想你吃东西的力气应当是有的。”对方说完,把那块小的吃进嘴里,让程柯能够安心食用。
“你现在身子骨太弱,不吃东西会更糟糕的。好好养着自己,过几日便好了。”
程柯听闻,果真嚼了嚼,咽下去。想出声骂这糕一定不是北狄人做的,味道极为不纯正。他现在也没法,将盘中其他糕点悉数吃完后,侧头合上自己的眼皮,不再搭理那人。那人也没在意,自顾自地去清理盘子了。
程柯这几日都听他的话,该吃吃,该喝喝,吃完喝完就等他给自己敷药,敷完药就没他啥事了,就闭上眼睛想着东江覆灭之事。但有些时候就算闭眼也不得清净,那个人会坐在他床跟前,道:“你无不无聊?无聊对吧?我讲一段故事给你听。”程柯真的好想扯开嗓子一吼,不想!讲故事就算了,你这故事绝对是自己编造的,完全前后矛盾!
程柯一开始认为,这人素雅至极,一定是个好安静之人。淤泥不染的那种。可他最近才明白,原来那日他看的书非是什么诗句礼经,而是民间小说啊!试问,你能想象一个人,嗓音如水柔和,面容姣好,身带药气,正当你以为他是个正经人物,不染这尘世半分污秽——
他却在看小说。添油加醋的志怪小说。还一边看一边面露喜色,不知看到何处竟因兴奋红色渲染了他半张脸。
说是半张脸,是因为程柯扭头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但不得不说,这人为人还是挺符合他外观的,没事就来给程柯掖被子,程柯冷了就忙把准备好了的暖炉塞他被窝,程柯肚子一叫,不管是什么时辰,都会屁颠屁颠跑去拿吃的。除了有点闹人以外。程柯觉得他自己还是东江家主,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他现在沦为普通修仙子弟,身受重伤,还可以享受这种生活。
再隔几日后,程柯终于可以做些微小的动作了,起码能抽开手,叫他滚了,还能踢被子了。
“你的名字?”程柯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谢逸,字仲七。”谢逸笑眯眯地回答他。这一笑,与水月刚起波澜时的场景,几乎毫无差别。“我见你是东江云曜的人,怕是姓程?”
程柯眼中焦距急剧缩小,警戒道:“……你怎么知道?”
谢逸摆摆手,示意他不用那么紧张:“你腰间令牌上面有程字,且上头刻的是东江云曜景色。你不必担心,如今除程柯外,东江云曜弟子只要没死的,都被北狄用去了。所以你不用忧心这些。于是乎,你名是什么?”
程柯从紧绷的状态中稍微放松,拳头也逐渐舒展开来:“不记得了。我不记得自己的名了。”
谢逸歪头思考半晌,拍手道:“那从今以后,你便叫景然罢。程景然,字史鸣。如何?”谢逸对自己的取名非常满意,甚至还在不断念叨着这俩字,念得程柯都不耐烦了,无心一答,随你。谢逸越发高兴了,日日叫他时,都要直呼其名,生怕别人不知晓这是他为程景然取的名字一样。程景然总是咂咂嘴,把枕头夹在自己耳朵的两侧,再翻身背对他,一声不吭。
“程景然——程景然——该吃饭了。”
睡了一个下午的程景然才慢慢起身,揉揉睡得有些发疼的脑袋,现在的他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但应该是多日没有走动的缘故,现在一走腿还有些软弱无力。他自己也在尽量恢复。他随意找个椅凳坐下,看向这一桌不一而足的饭菜,叹息道:“……这里就只有菜叶子了吗?”程景然是无法想象他是如何用一种菜,做出这么多花样的玩意儿的。
“这山上,荒郊野岭的,你还要啥啊?能有菜叶子就不错了。”
“那你之前的糕点怎么做的。”
“哦,那是我从集市上买回来一大包,原本打算留给自己吃的。结果没想到碰上了你。就全部给你吃咯。以后记得要还钱啊,十钱呢。”谢逸嘴中扒拉着饭菜,说起话来也不清不楚的,程景然可算是重新看透了这个人。又头疼地吃着饭。
程景然总觉这米饭有轻微的异味,询问道:“这饭味道不对?”
谢逸点点头,才几下眨眼的功夫就把碗中不算多的饭吃光了,碗边还有油渍。“是,想给你吃药,怕药太苦,你不肯吃,就和着米饭一起煮了,应该是能抵消一些苦味的。”他擦擦自己的嘴,仿佛是被自己的聪明才智给打动,自信的微笑在他脸上挥之不去,就等着程景然的赞赏了。
“哦,也就那样吧。”说完又低头夹菜吃饭。
于是那笑容立马消散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给我往死里夸!听见没!往死里夸!”
“苦,和在米饭里面还是苦。苦得要命。”
……谢逸发誓程景然绝对是故意的。
桌子另一面那人注意到谢逸那张发黑的脸,心里觉得好笑,意外地感到这人有趣。
不知为何,程景然这些日子里身子先是由酥痒感,到刺痛,再到蚀骨之痛。一开始他懒得提起,认为应该是背后伤所致,可蚀骨之痛就算他再忍,也会忍不住叫上几声,汗水直流。他因觉得有无数蚂蚁啃食他的每一寸骨头而胃中翻滚,身子蜷缩成一团,话不能说,手不能动,眼中是无尽的黑暗。
谢逸就会在这时候握住他的手,给他灌注灵力,可是还是不能舒缓,他就一直陪在他身旁,程景然疼多久,他就陪他多久,等他安静下来,谢逸再把脉。严肃得跟初见时一模一样。
许久,直至程景然恢复神志,他才道:“东江云曜不是有个东西,叫天喻吗?你这痛,虽是把了,但无缘无故,不知从何而来。而且有一东西在你身上乱串似的,应该就是天喻的缘故。可能是东江云曜弟子受天喻守护,镇压病痛。现在天喻下落不明,你与天喻不知相隔多远,要么是把人世疼痛还给你,要么就是神族的人生气了,你们把天喻弄不见了,来找你们算账了。”
“我这儿有一药丸。大概能缓解一下,你先吃下,来日我们去找长烟,江南长烟。那门派不是特别擅长医术吗?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如果实在没办法,那就只好四处找找天喻了。”
谢逸把药丸塞进程景然口中,看他嘴动了几下,喉结一滑,那面容润色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恢复过来,声音并不大,还断断续续的:“明日……就去。”
见他这样说了,谢逸也不好拒绝他,只得恶趣味地趁他现在动作幅度摆不了那么大,揉揉他的头发,不揉还好,一揉整个脑袋都活像一鸡窝。对方咳嗽几声,他才发现程景然的脸已经铁青铁青的了。谢逸噗嗤一笑:“好,好,乖儿子,爹会带你好好游历游历长烟的。”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