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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曾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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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大爷家饱餐了一顿地地道道农家菜后,第二天清晨,宋阮早早便从铺着香软被子的木板床上爬了起来,就着井水洗漱后来到院子里。
初升的太阳晕着朝霞的尾巴铺散在天边,六月初夏的温度刚刚好,不凉不热,一件薄外套加短袖,舒舒服服,吹的也是温温软软干燥利落的风。
宋阮是喜欢夏至未至的时节的,活泼而充满生机,就像她这个小太阳一样。
农家乐开门要起早,张大爷家的厨房五六点就开了火。做的是迎来送往笑脸迎客的生意,张大爷和张大娘见人便是乐呵呵的。
提了一笼汤包,一小碟香醋,并着掌心大小瓷碗的白粥,再端上自家腌制的笋瓜下饭菜,张大娘刚摆好小木桌子要唤宋阮,便见小姑娘自个儿已经端了个小板凳,笑嘻嘻地放在桌边了。
大城市里来的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格外漂亮,一双美眸含笑像是会说话,性格又活泼乖巧,通身贵气却不娇气,气质更是和家里满泥塘打滚的泥猴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张大娘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刚住进自家客房的小姑娘。
“张大娘早啊,你们天天都得起这么早,太不容易啦。”
笑着和张大娘打了招呼,宋阮坐到小板凳上,捧起碗就着笋瓜秀气的抿了抿熬得稠糯的大米粥,随后小心的夹起灌了汁的汤包轻轻咬了一口。薄得几近透明的面皮颤颤巍巍地包裹着热乎乎鲜浓浓的汤汁,顺着开启的小口滑过舌尖味蕾,再囫囵着蘸了香醋鲜美无比的蟹黄和肉馅吞进肚子里。
“不早不早,做生意嘛,家家都是一样的。”张大娘松了松围裙,转到厨房拿了包新开封的抽纸放到桌上:“阿阮啊,你今儿还要上山?”
“恩,还想去爬一爬,说不定能听到曾大师吹曲子呢。”吃完早餐拭了拭嘴,宋阮起身将碗筷收好抱到厨房。
“哎,你这丫头,放着就好,我们来收拾就成,哪能让你动手呢。”忙接过碗筷放入水池,张大娘道:“要不我让你张大爷再陪你爬一趟,反正今儿早上要爬山的游客也不多,时间挤挤来得及。”
“不用张大娘,张大爷年纪大了,您可别催他赶急赶忙的来回跑,我昨天已经爬过一次嘞,认得路呢,一个人走走没事的,您别担心啦。”
“这哪成呢,你一小姑娘还没成年吧,仔细遇到坏人。”张大娘踌躇。
“没事儿大娘,我早成年啦,都快大学快毕业了呢,您放心。”
“可是......”
“不说啦,趁着大早上没那么热,张大娘我就先去山上了,您忙啊。”
舀了清水漱口,看了看手表,宋阮嘻笑着朝还要说什么的张大娘摆摆手,小跑着跑出了院子。
沿着蜿蜒山路顺着修整的山道往上走,游人不多,皆是浅笑低语,迎面而来的山风夹杂着啾啾鸟鸣使人神清气爽。
哼着小曲爬上山,宋阮慢慢悠悠的晃荡着步子,边走边望着路边一只不知从哪蹿出来的胆大黄鼠狼。
黄鼠狼周身棕黄,脸上一圈黑黑的毛,圆溜溜的眼睛憨憨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谚语所说的那么奸诈。宋阮瞧着新奇,想凑近些看看,刚俯下身子,却听见远处一阵清越的笛声。
“咦”地轻呼,宋阮一个激灵,黄鼠狼受惊动了动脑袋,嗖的一下埋进了枝繁叶茂的密林深处。
笛声忽远忽近,宛若飘在云端,又似乎沉在水底,宋阮正了正脸色,凝神细听,像陕北音乐《秦川抒怀》的调子。
这时辰有人在吹笛子,想到昨日张大爷指示的地方,宋阮挑了挑眉,激动地打了个响指,顺着笛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本就已经爬了大半的路程,不过几分钟,宋阮便摸索着转到了山林间的小溪处。停住脚步喘口气,抹了把额间沁出的汗珠,拨开遮挡的植被,宋阮刚欲上前,却是蓦地愣在了原地。
本以为空无一人的山溪边,此刻却垂首蹲坐着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男子身着灰色麻布长衫,黑色布鞋,长衫袖口挽起,露出皓月似的一截手腕。腕侧放着一只木盆,盆里装着些许同色的麻布衫子。而男子低垂双目,正将卷着袖口的双手探入溪水中清洗着手中的衣物,看似随意的坐姿,背脊却是挺得笔直。
似是发现来人,男子抬头望去,宋阮本欲打招呼开口说话,却在男子抬头的瞬间,再一次怔住了。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怎样一张脸?
宋阮形容不出来,只知道在男人眸光扫过来的时刻,她仿佛遁入古潭墨渊,仿佛听到钟鸣磬响,不是能让人一见钟情的俊美,却是揉着独特气质让人难以忘怀的颜色。
男子抬头看了几秒,大概是将来人当做前来游览的游客,复又低头清洗着衣物,没有说话。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立在原地不知神游到哪里,骤听笛声脆响,宋阮一下子回过神来,想到刚刚的举动,不觉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竟是一下子看呆了,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觉......不过这洗衣服的男人,看起来倒是有些面熟......
见溪边的人不说话,生性活泼的小姑娘却也不怕尴尬,笑着走过去打了打招呼,惹得男子又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微微点了点头,轻启薄唇,道了句“你好”。
一句话让宋阮差一点又没忍住发呆,这声音也太好听了吧......村里有这样一个男人?昨儿没见过啊......简,简直了。
在心里暗暗骂了句没出息,想到张大叔说的有些村人爱人溪边歇息,宋阮弯了弯眸子,将男子当做了山下村子里来这儿边洗衣服边来听曲的村民,自来熟的凑到溪边笑道:“大哥,你一清早就上山来听曾先生练曲儿呀?”
男子依旧是看了眼身边笑眯眯的小姑娘,低头沉默,专注手边的衣物。
等不到人说话,宋阮也不拘谨,自个儿接的欢快:“我也是呢,早就仰慕曾先生的笛艺啦,我爷爷说练功要起早,果然一早上山就能听到笛声呢。不愧是曾大师,秦腔的调子吹得粗犷豪迈,“碗碗腔”也格外传神,就是似乎加入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使乐曲慢板部分听起来格外的有意思。”
......
“啊,小快板也好像改编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曾先生改的呢。”
......
“这曲子可好听啦,就是意境特别难把握,我当初练的时候就总抓不住神/韵,被骂了好久。”
......
洗刷刷洗刷刷,左搓搓右搓搓。
额......宋阮是真的默了,半天就她一个人在瞎嚷嚷自言自语,显得自己好像挺傻的感觉。
眼见着沉默的男人不发一言的洗着衣服,宋阮也不好意思打扰,便识趣的与男人隔了几米的距离,托着腮席地而坐,静静欣赏着小道尽头飘来的笛音。
素不相识的两人在环境优美的山间一个洗衣,一个听曲,皆是眉目如画气质上佳,一时间气氛倒是出奇的和谐。
过了大约三四个曲子的时间,麻衣男子洗完了衣物,端着装满干净物件的木盆起了身。
宋阮眨着眼睛,思量着就算这人不搭理自己看上去挺没礼貌的,但总归待了这么久,也该和人家道个别吧。
于是也没起身,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温温和和的摆了摆手:“再见啊。”
见小姑娘被冷落了这么久还愿意和自己说话,也不知是被打动了还是觉得有意思,男子脚步微顿,偏头看了眼一边说完继续听曲的小姑娘,默了一番,突然开口:
“乐曲感觉不一样是在陕北音乐的基础上加了些'南音'的元素,算是改编了一下。”
“另外,庄子里面吹笛子的不是你所谓的曾大师,是他徒弟。”
......
望着端了木盆的男人朝着通往庄子的小道渐行渐远,鼻梁高挺的侧颜消失不见,宋阮第三次怔在原地,过了几秒,却倏地瞪大眼睛,猛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捂着嘴巴差点惊叫出来。
她她她!她终于想起来男人为什么有些面熟了,那个男人,洗衣服的男人,分明就是自己仰慕多年,在网络报道上从来都是模糊个大概年纪,只见背影,最多露个侧脸的著名笛箫演奏家:曾先生,曾衍钊啊!
她竟然!竟然在曾先生面前这么随意的发表言论,听上去就像在故意卖弄自己的学识,简直是班门弄斧!
......宋阮囧得快要飞奔下山了,明明,明明是个洗衣服的男人啊,'著名笛箫演奏家'听起来那么清新脱俗的名号,谁知道会大早上的蹲溪边洗衣服呀!
无地自容的捂着脸,宋阮纠结的嘟囔着,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给埋了。正懊恼,却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又弯起了眼睛,痴痴地笑了起来。
曾先生可真年轻,长得真好看啊。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她从来没见过比曾先生更配得上“清新脱俗”这一词的人了,就算木盆也端的是风姿卓然。不愧是她仰慕了好多年的人,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没有让人有一点失望呢。
对着空荡荡的小道兀自傻笑了一番,宋阮定了定神,在面子与机会面前掂量了片刻,最终捏了捏手心,下定决心要机会不要脸,鼓起勇气小跑着朝曾先生离开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