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六·永以为好 ...

  •   沈拓之将他的计划逐一告知与我,然后又对我身旁的几个心腹安排了一些事,便告辞离开了。我呆呆的目送着他转身出门,越行越远,却只能无力的在屋子里轻声落泪。恍惚间,我仿佛看到公子徙的背影,就这么在黑暗中越走越远。那个夜晚太过漫长,我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我不断地回忆着我与公子徙从初遇开始的种种。前尘往事,恍如南柯旧梦。

      第二天晚上,我依照与沈拓之的约定,在望思台备下宴饮,召见了公子徙。几日不见,公子徙看上去有些憔悴,面色苍白,想必也与我一般,因为李言的事而不安。他只是简单地穿了一套白色的深衣,青丝束发,并无玉饰,却依旧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姿态潇洒。

      他近身坐下,缓缓冲我行礼,依旧是那样熟悉的声音。

      我转头向心腹示意,很快那侍女依照计划端上沈拓之准备好的毒酒,便徐徐退下了。我知道,这一刻我不能够犹豫,哪怕稍微露出一点异样都不行——我不想做第二个安邑公主。

      我微笑着,缓缓将那杯毒酒递给了公子徙,就像我们往常宴饮一般。公子徙也笑着结果了酒杯,丝毫没有半点猜疑与犹豫。我的手紧紧的攒着腰间的那个荷包,那里面依旧放着当初公子徙给我的琼琚玉穗。我看着他掩袖,将杯中的毒酒一饮而尽。他喝下毒酒的那一瞬间,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那么多年的日思夜想,那么多年的暖玉情深,终于都结束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簌簌落泪,像极了十年前我与他辞行的光景。只不过这一次的分离,成了我与他的永诀——公子徙就要死了,他是被我亲手毒死的。

      “公子,以后我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我带着哭腔说道,那一瞬间,连我自己都震惊了。

      仿佛十年前,我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彼时,我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野丫头,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秦国公子。如今,我成了权倾朝野的宜阳公主,而他却国破家亡,不得不流亡他乡。这十年,沧海三田,变化太大。唯一不变的,只有我对他的一段衷情。

      “你这个傻丫头…….整日就想这些有的没的......真的拿你没办法。”他用食指刮了刮我的鼻子,笑了笑。不多时,毒性发作,他开始大口大口的呕血。温热的血自他的嘴角流下,将他的白衣染得鲜红。他的身体也因为太过痛苦而颤抖着,开始垮下去。

      我赶忙过去扶住他,只是我的双手却在不住的发抖。

      “小玉,不要怕......我.......只是有点疼罢了,很快就会没事的......”他反倒安慰着我,还试图去擦掉我眼角的泪水——只不过因为中毒,他的手抖动的实在是太厉害了,血都沾到了我的脸上,然后由着着泪水被冲刷下来。

      “对不起,公子,对不起……”我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只是不能再重蹈安邑公主的覆辙……”

      ……

      “昨天......沈拓之来找你……我就已经......已经猜到了大概......”他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说话声也越来越模糊,“大丈夫在世......倘若不能兴国安邦,匡扶社稷......那也要坦坦……荡荡……”

      他的话听在心里,真的让人觉得好难过。

      血,依旧不断地从他的嘴角涌出,怎么也擦不完。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那血色,好想要把我的眼睛也染红了一般......

      我贴近了他的耳朵,趁他还在弥留之际,轻轻对他说道:“你要相信,从头到尾,我都是真心待你的......从我九岁遇到你的那一刻开始……”

      他点头笑笑,用尽最后的力气用手指了指自己心的位置,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公子徙就这么停止了呼吸,死在了我的怀里。他走的很安详,面带笑容,依旧带着那种与生俱来的王子气质,潇潇洒洒,风度翩翩。

      我无力的将他抱在怀中,感受到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僵硬、冰冷。公主府宾客繁多,鱼龙混杂,他其实可以逃的,却仍然选择了留下——他是自愿死在我怀中的!我就像一个突然失去家园的小女孩一般,茫然无措,只是不停的哭泣,直到天色渐晚,直到我哭不动了......

      沈拓之替我料理了公子徙的身后事:他把公子徙的尸首转移到了安阳郊外一处偏僻无人的村庄,并且伪造了公子徙被人暗杀的假象。他的尸首是被一个拾荒者无意发现的——那个人姓窦,因为发现公子徙有功,后来被赐了封地、爵位。原先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的秦国旧部终于蔫了下来。偶尔有几个按耐不住的突然发难,奈何势单力薄,很快便被父亲斩草除根。自此,大魏朝社稷终于安定下来——再也没有台面上的诸侯国势力来削弱大一统的皇权。

      公子徙死后一个月,我在父亲的安排下嫁给了沈拓之,我的婚礼举办的格外隆重。大婚那日,父亲还特地请能工巧匠雕琢翡翠,仿制了当初元皇后最喜欢的一对金步摇送给我——但这一切无法掩盖我与沈拓之政治婚姻的事实。渐渐地,我的身体每况愈下,无力应对公主府繁重的周遭事宜,我索性将公主府全权交给沈拓之去打理。而我自此在深居公主府,不愿多问世事。又过了七个月,我生下了公子徙的遗腹子。

      沈拓之说,稚子无辜。便将那个孩子入了沈家的族谱,取名印之,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养育。我淡淡笑了笑。也好,只要孩子能够一世平安,认谁做父亲已经不重要了。

      我重新蓄养了一批舞姬,请了当初教我跳舞的那几位师傅教习她们跳伊洲舞。经年久病,我早就不能跳舞了,但闲暇时若有心情,我还是会在望思台上设宴,让那些舞姬跳舞助兴——风动纱帘,衣袂飘忽,我仿佛又看到当初自己与公子徙在望思台上的身影。

      一琴一舞,宛若谪仙。

      前几日,负责洒扫的侍女在公子徙曾经呆过的房间角落里发现了一块陈旧沾灰的帕子。那帕子藏得很隐秘,她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给弄了出来。帕子上面写了一些字。她虽不认字,却不敢大意,赶忙将此物呈给了我。

      我看着那帕子上那熟悉的字迹,潸然泪下——或许,这是他还来不及对我说的话。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宜阳公主,名珏,高祖长女也,生于乱世。母苏人徐郡,盖高祖灭苏时所幸。初,安邑长公主周氏善妒,徐姬与主隐于民间。周平王七年,周氏谋逆被废庶人,主乃得还,见高祖,大泣曰:“未尝梦见吾父形容。”高祖亦泣,曰:“此为父之过。”遂宝之。明年,徐姬殁,乃令欧阳夫人养。高祖元年,封宜阳公主,秩比两千石,爵同关内侯。二年,行笄礼,赐食邑千户,金万斤。五年,赐汤沐邑。八年,下降舞阴侯沈拓之,同年生子印之,是为青山君。十年,薨,高祖痛惜。时青山君年两岁,高祖以哀其母故,赐关内侯爵,养于掖庭。主尝蓄乐伎、作伊洲舞,至今宫中、坊间犹有效仿。
      —————————《北魏通史·宜阳公主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六·永以为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