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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chapter 1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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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一夜未眠。
天光渐亮时,又量了一次体温,光的热度大约降了七、八分,却依旧居高不下。
打来一盆水,仔细替光擦拭一遍身体。即使再万般不舍,工作也没有给亮更多的时间。
简单洗漱后,他还是出了门。
今次的工作在距离东京稍远的静冈浜松市。
虽然并非无法找人代替,亮还是选择亲自前往——人人都渴求身心自由,却往往走得越远,越发现只要你还有一丝牵挂,就永远无法获得完全的自由。既然如此,不如退而求其次,为了握住那指间砂般仅有的温暖而努力,而谋划。若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等价交换的法则向来守恒。涨棋如此,自由亦如此。
时近八点半,亮到达会场时,与他搭档的芦原九段已经到了一段时间,正在台前,与工作人员随意地闲聊着。
看到亮走近,忙扬手朝他招呼。
工作人员见两人都到齐了,便为两人大致讲解起当日活动安排。
围棋交流会的工作内容包括两部分,上午主要由两人为到场的围棋爱好者,就上周刚结束的棋圣挑战手合第二局进行大盘讲解,下午则安排两人与几位主办方高层及特邀的议会议员下指导棋。
虽是交流会的名目,因主办方是日本棋院多年来的赞助商之一,即使在棋院理事会中也颇有话语权,所以来之前,理事长还再三叮嘱过。
了解过大致日程,亮和芦原便先到休息室候场。
一进休息室,芦原就唠叨开了:“我说小亮,你是怎么回事啊?”
轻轻把门关上,亮转过身来,被问得有些莫名:“我、我怎么了?”
芦原叹了口气,压低声道:“你最近要备战本因坊循环赛还有小棋圣战吧?之前就让你推掉今天的工作,你怎么还是来了?”
原来为这个。
亮知道芦原想说什么,不由垂下眼眸,避开他的视线:“记得您之前和我说过,不要浪费自己的才能。但是如果凭借自己的才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多花些精力,又有什么关系?”
芦原听后,满头问号:“‘想要的东西’?你想要的头衔,神之一手,那些鼻子顶到天上去的官员能给吗?”
亮的神色本来有些凝重,听芦原这么一说,没忍住笑了起来:“说得也对。可是芦原先生又为什么接下这个工作呢?”
芦原被问得一时语塞,半晌,微微正色道:“我是无所谓,和谁下指导棋都是工作。但你不一样……”
话说到这,芦原顿了顿,没说下去。
仔细算来,他步入棋坛也已有十年之久。这十年里,他也曾多次打入各大头衔战,却始终未能走到挑战手合这最后一步。他几乎可以看见自己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后的人生轨迹。可自己的这位小师弟不一样。他有自己所没有的天赋。他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小亮将自己的精力与才能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
好在他心态极佳,只刹那功夫,脸上便又是一派轻松自若的神情。
倒是站在一旁的小师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什么精神。
芦原不免又操心道:“小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感觉你脸色不太好啊。”
亮一愣,脸上的笑容明显黯了黯:“可能没睡好吧。”
芦原忧心忡忡地打量着亮,见他不愿多说,只好打住。
结束了一上午的讲解,芦原正准备拉亮去吃饭,上午那名工作人员便跑过来找到他们,说主办方在会场附近的料理亭里订了位置,想邀请他们共进午餐。
芦原熟悉师弟的脾气,刚想拒绝,却听亮抢先回道:“那就多有打扰了。还麻烦您带路。”
“???”芦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使劲给亮递眼色。
谁知亮只面不改色地朝他笑了笑,便跟上大会工作人员,等芦原走到身边,才以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之前理事长就叮嘱过,要‘待客友善’。何况,不是还有芦原先生您在吗?”
闻言,芦原步子一顿,望着身旁脚步不停,不一会儿已然走到自己身前的师弟,恍惚间竟觉得他的身上仿佛多了些烟火气。
只是,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个疑问,一路从会场带到饭桌上,又从饭桌上带到会场,可临到工作结束,芦原依旧没能琢磨出所以然来。
会场门口。
芦原与亮正与工作人员告别,一位饭席上与亮非常投契,名为岸本的社长忽然兴起,欲邀亮晚上至府邸详聊,话刚出口,却见他微微欠身,婉言谢绝道:“承蒙邀请……但家人病了,还请您见谅。”
亮一说到家人,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塔矢行洋,神色不觉关切起来:“是塔矢老师吗?他身体怎么了?要紧吗?”
就连前几日才刚见过塔矢行洋的芦原,也一头雾水,跟着众人一起看向小亮。
“不。不是父亲。”亮虽然消除了众人的担忧,却没进一步解释,只转身面向岸本社长恭敬道,“如您不介意,可否改日再约?”
芦原还没从刚才的话题中回过神来,此刻又听亮语出惊人地要与社长“改日再约”,眼睛都瞪圆了。
亮却一脸泰然自若地接过岸本递来的名片,在原地站定,躬身目送一行人离开。
返程的新干线月台上,亮终于有时间给光拨去电话。手往包里探时,神情却是一愣。
他缓缓从包中取出一物——
是一包消化饼干。
光是什么时候买的?又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就在亮愣神档口,芦原刚好凑近身来。
本就已饥肠辘辘,眼见亮手里有食物,登时两眼发光,可手指还未碰到包装纸,饼干就被亮视若宝贝般护进怀里。
“喂,小亮,你不是吧……”
眼巴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美味。
“芦原先生,您很饿吗?”
芦原赶忙疯狂点头。
“那……好吧。”
好像非常勉为其难般,终于将消化饼干割爱给师兄,芦原接过道了谢,才撕开包装咬了一口,就感觉到身边射来一道灼灼视线。
“芦原先生,怎么样?好吃吗?”
不就是一包消化饼干吗?
虽然在心中这般腹诽,当着小师弟的面,却是万万不敢照实说的。
“好吃!超好吃!”
“是吗?超级好吃吗?”
听着亮的小声喃喃,芦原一转头,就看到一抹既开心又复杂的笑容在亮唇角隐现。
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怎、怎么啦?还有塔矢老师他……”
“唔,没事,会好起来的。”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亮便低头又从包里拿出一包消化饼干。
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如同品尝珍馐般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饼干,亮只觉压抑了一天的思念在这一刻全都溃不成军,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到恋人身边。
稳了稳情绪,才拨通了光的电话。长串的拨号音后,电话那头却始终无人应答。
光……
明知自己多心了,脑海里浮现的各种念头,还是几乎要将他吞没。
终于熬过漫长的两个多小时车程,亮一到家,就放下包,放轻了脚步往卧室走去。临到卧室门口,又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去卫生间洗了手,然后才拧开门把。
推开门,屋里依旧是自己离开时的模样。
窗帘紧闭,床上睡着这一整天都占据着他全部心神的人。
感觉到来人,光动了动睫毛,睁开眼来。
看清是亮,眼眸明显亮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塔矢,你回来了?”
亮在床边坐下,亲了亲光的额头,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体温计用酒精棉花消毒后,轻声说:“来,再量一下/体温。”
光乖顺地把体温计拿进了被子里。
一分钟后,看到测得温度,亮的心还是沉了沉,脸上却依旧带着温柔至极的微笑。他扶光坐起来,给他倒了杯温水喝下,又起身到厨房给他准备晚餐。
说是晚餐,不过是一些清淡的菜蔬,再加一碗白粥。
光吃了几口,忽然放下勺子:“塔矢,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吃了什么?”
亮微微一愣,随即取过勺子,舀了一口粥就着蔬菜,轻轻吹了吹气,送到光的嘴边:“吃了饭、菜,还有你的饼干。”
光把粥快速塞进嘴里,狐疑地盯着亮的眼睛,仿佛要辨别他有没有说真话。
看了好一会,真话假话没有分清,塔矢眼下一圈明显的黛青却看清了。他缓缓抬起手来,指腹轻轻扫过亮眼下,心狠狠疼了一下:“那今天晚上呢?我喝粥,你吃什么?”
“我……”
“你什么?”光眉心拧紧了,“你从回来到现在就没有停过。你是想说,你不饿,还是想说,你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吃过了?”
“……”亮张口结舌,终于自觉去厨房给自己盛了碗粥,然后在光严厉的监督下,吃完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为止的第二顿。
晚上,光拿了衣服准备去洗澡。亮要抱他过去,被光果断拒绝了:“我又不是走不动路。”
等光洗完澡出来,发现自己的恋人正像门神一样杵在门口。
四目交汇间,光忽觉鼻子一酸——塔矢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我洗好了,你洗吧。”光收回视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精神些。
他刚想走,就被亮从身后兜住,硬拖回怀里。
“我抱你回房间。”亮贴着耳畔说。
光脸上一红,挣扎起来:“都说了,我自己有手有脚,可以自……”
“就让我抱你吧,光。”后颈又被烙上滚烫一吻,“我抱你,只是因为我想抱你而已。”
“……”忽然就无话了。
可以感觉到光的身体微微一僵,亮不由把手收紧了。
光终于在亮的怀里安分下来,他就那么任由亮抱着,彼此保持着偎靠的姿势,直到眼睛不那么酸涩,才站直了,转过身来。
“塔矢,昨天关于那个赌约,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松开光,看到他正色起来,亮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抚上恋人侧脸:“嗯,是什么?”
光摘下亮的手,握在掌心里。房间里明明那么暖和,他的手却还是那么冰冷,好像永远都无法热起来。
他在亮手背凸起的指骨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看进恋人的眼睛里,一字一顿道:“塔矢,我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喜欢得不得了,可是我却把他弄丢了。”
“……”亮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被光握住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光顿了顿,傻傻地憨笑起来,眼里盛着所爱之人的身影,道:“你看到他,能请你帮忙转告他吗?那个名叫塔矢亮的棋士。请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先考虑自己,照顾好自己。进藤光那个笨蛋偶尔冷落几天没关系的。他很想念那个有些固执,却又坚不可摧的人。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他有所顾忌。你能答应我吗?”
输了这场赌局的人,需要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亮曾想过千千万万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过这种情况。
可就是这样一个他几乎不可能做到的要求,除了妥协,却好像别无他法……
深吸一口气,他执起光的手,将自己侧脸埋进恋人的掌心里,终于道:“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