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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虚虚实实 ...


  •   白昼将夜的一切掩盖。
      翌日清晨,君沐华还未起床,驿馆便便吵闹不断,扰得人根本无法入睡。无奈之下,君沐华不得不认命起床。
      七月的阳光明媚又炙热,很早便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君沐华起床开门,却见角羽已等候在外。阳光自他身后斜斜照到他身上,站立在藤架斑驳光影之下的他,似乎暂时散去了一身的怆然,恍惚美好得如同最纯真的少年。
      角羽微侧过身,露出身后藤架下的小桌,“沐华,我想和你一起吃早餐。”
      桌上只有简单的食物,却极其用心,精致得让人不忍下口。君沐华盯着那里看了许久,脸上晕出一个轻松愉悦的笑容,“谢谢你,角羽。”
      角羽虽然居无定所,几乎随遇而安,但本身却也是一个十分讲究的人。吃饭的姿态极其优雅有度,即便一个简单的夹菜动作,如果夹起的那只手是角羽,也会不觉让人胃口大开,与他共餐,真正也是一种享受。
      君沐华心情舒适地吃完早餐,放下了筷子。与此同时,她发现,角羽也放下了筷子。
      “沐华。”
      迎着阳光,君沐华懒懒地伸展着手臂,舒服地“嗯”了一声。
      角羽楞了少许,便笑开来,“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孤定城?”
      君沐华半眯着眼,眼神显得慵懒而迷离,“或许就是今天。”
      “今早,顾攸景去了城主府,请求拜见孤定城现任城主慕望,也就是慕蘅姐弟的父亲,但是被慕蘅拒绝了。所以,他也准备今天离开这里。”
      慕望明明是现任城主,却存在感极低。昨天那样热闹的日子,他也没露面,而孤定城的人也不觉得奇怪。顾攸景请求拜见慕望,君沐华直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不久,又听角羽继续说道:“慕望是个很…奇怪的人。传言,自从他接任城主位以来,一直鲜少露面。五年前,据说有一群在临渊大陆流窜的匪类聚集了约千人,试图占据孤定城。孤定城遭遇严重的危机,因为那些匪类并不是完全的宵小之辈,有的甚至有一身绝妙的武功。可那时,这位城主依然没有现身。后来,是慕蘅出面,守住了孤定城。从此,慕蘅就成了孤定城人心中的新城主。但事实是,慕蘅从未交代慕望的下落,也从未说明取代父亲继任城主。虽然五年过去,慕望的踪迹,想必仍然有很多人想要知道。”
      君沐华笑笑,不予置评。处在慕望这样位置的人,为何却要费尽心思隐匿行踪,甚至从不露面?一般人或许只会觉得奇怪,但绝对不包括顾攸景。北孤荒原名义上属于大瀚,孤定城也属于大瀚,慕望在其位却不见其人,只会引来连续不断的猜疑。顾攸景此举,看来还是意在试探。
      吃完饭,君沐华和角羽一起往前院走去。半路上,君沐华想起了燕归,便问:“那位燕女官呢?”
      角羽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冷淡,“不知道。”
      极其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君沐华一愣。角羽即使对人淡漠,那也是有礼貌有分寸的淡漠,会让人觉得疏离,但不会让人觉得难堪。这句话,听起来,似乎的确掺杂了那么一点愠怒。想来最近燕归私下定然也没闲着呢。
      穿过回廊,进入前院。君沐华和角羽突然停下了脚步。
      院中有两个少年,一人面带怒意,语气十分愤然;一人嬉笑以对,笑容明亮开怀,却是慕洹和祁熠。
      “喂,祁熠,你拦我干什么?我要去见顾攸景!”慕洹看着横拦在他腰间的手,不满道:“我要去问他为什么要那样说?”
      “问什么啊?人家正准备离开,没时间见你。”祁熠坚持拦着不松手。
      慕洹有些急了,直嚷道:“不关你的事!你给我让开!”
      “我就是不让?难道你又想和我打架?”祁熠一脸玩味的笑容,“你打不赢我的!”
      慕洹双手按在了祁熠横拦着的手臂上,似乎鼓足了劲想推开,可就是推不开。反观祁熠,却仍是一副十分轻松的样子,只微微打开了双腿,让重心下移了一点。
      “祁熠,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拦我?”慕洹自知不敌,索性收回了手,“这是我的事,我想见谁,你干嘛要管?”
      “说得好!既然他想见我,你为什么要拦着?”
      顾攸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二人身后,浩歌轻轻一推,挡开了祁熠拦住慕洹的手臂。
      君沐华和角羽两人仍静静站在不远处,没有靠近。
      慕洹立即走到顾攸景身前,指着他,问:“今天早晨,你和姐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顾攸景慢条斯理地推开他的手指,“你真的想知道?”
      慕洹一脸气愤,不死心地又将手指指向顾攸景,“你快告诉我!”
      “拿开!”
      “你告诉我!”慕洹坚持道。
      顾攸景似乎懒得再看他,转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顾攸景转身的刹那,浩歌却极快地扣住了慕洹的手臂,然后,只听见一声清晰的骨骼脆响,慕洹的右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祁熠立即上前扶住慕洹。浩歌退回到顾攸景身旁。
      “现在我不想说了。如果你还想知道的话,就去问你姐姐吧。”
      慕洹只觉手腕以下,整个右手完全使不出任何力气,他托着自己的右手,恨恨道:“顾攸景,我恨你!”
      “恨吧!如果恨我能让你想明白我说的话。”顾攸景说完这句话,抬步就走,未走几步,忽又改变方向,向君沐华走去。
      “沐华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此时,君沐华身边已没有了别人。因着祁熠的恳求,角羽去帮慕洹查看伤势。君沐华待在原地,目光瞟过那一处,“我孑然一身,向来不会作任何打算。”
      “我却觉得,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我听说你今天就要离开。”君沐华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话。
      “对。”
      君沐华似不在意地问:“为什么?”
      “因为,太子已经到了甘城。”顾攸景有些期待地看着君沐华,“这个理由,沐华是否觉得可行?”
      君沐华心中一动,微笑道:“那么,看来不得不说再见了。”
      “保重。”
      言毕,顾攸景直接出了驿馆。
      君沐华仰头望天,忽然觉得,今天的天空似乎格外明媚,云却也格外的多。
      那位只在无垠城见过一面的大瀚太子终于也要登场了吗?
      那么,甘城必然会变得分外热闹。
      孤定城外。
      浩歌勒住马头,看着那个渐渐靠近他们的人影,低声道:“是燕归女官。”
      顾攸景面色未改,只是目光却越过那个身影,看向了她身后的夜神山,淡淡道:“那就等等。”
      “顾公子。”
      大约隔了一尺的距离,燕归才拉紧了缰绳,在马上拱手行了一礼。
      “女官。”
      燕归微微笑了笑,“我本来以为这次肯定会比你快,没想到你还是先我一步离开了孤定城。”
      “哦。”顾攸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神情,“难道女官是昨晚才下的决定?”
      “不错。我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去甘城走一趟。”话说到最后,燕归与顾攸景的视线终于交汇在一起,燕归道:“而且,我猜,我们的方向应该是一致的。”
      “但我想,我们不会是同路人。”顾攸景平静道,“在苍尔不可能是,在这里更加不可能。”
      燕归莞尔一笑,“先走一步,再见!”
      两个各为其主、心怀算计的人本来不该有太多的交集。顾攸景的话,燕归岂会不懂?无论在哪里,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止于现今这种状态,的确不该再逾越。
      女子策马奔驰的身影渐渐远去。
      顾攸景狠抽一下马鞭,毫不犹豫地拽紧缰绳,扬蹄离开。从始至终,浩歌犹如影子般,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日正午过后,君沐华和角羽也准备离开。祁熠虽然很想跟他们一起走,但是他仍然留了下来。祁熠坚持,他要等一个人。
      角羽去神庙见慕蘅,君沐华和祁熠就在山脚等着他。
      “姐姐,为什么这么快就走?”
      没想到那日一句戏言,但祁熠却一直坚持叫她姐姐。君沐华翻身上马,瞥了从台阶下来的两个身影一眼,打趣着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你到底要等谁呢?”
      祁熠有些别扭地转过身,“以后,姐姐肯定会见到她的!我要回去看着慕洹了,你们一路保重!”
      少年似被戳中了什么心事,转眼便落荒而逃。
      君沐华突然忍俊不禁地“噗嗤”一笑,继而高声道:“祁熠,记住我们的约定!”话语中,难免带了几分调侃之意。
      祁熠奔跑的身影一滞,最终还是认命地转过身,面向君沐华和角羽,挥起了手臂,“姐姐,角羽大哥,保重!”
      君沐华和角羽真正离开的时候,太阳已近西斜。暮色开始悄无声息地慢慢渗入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无际的荒原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四周也只余马蹄声回响。
      这时,君沐华突然拉紧了缰绳,渐渐放慢了速度,“角羽,沉星现在恐怕还没有走出这片荒原吧?”
      伴随着马的嘶鸣,角羽的声音显得很沉静,“他昨日夜里才离开,或许明日才能到达甘城。”
      “只是这一路注定不会平静,或许我不该让他一人去冒险。”君沐华眼神有些空洞。
      “他是沉茗身边的人,除非顾攸景亲自去阻截,那些人不足为惧。”
      角羽迟迟没有等到君沐华的回应。他侧首望去,君沐华脸上神色是温柔的,如同此时显得朦胧的晚霞;却也是坚定的,如同任何时候一样,无畏也无惧。刚才那一瞬间的落寞与忧虑,他也明白。如果她决定去做一件事,她向来不希望牵扯进很多人和事。她总是希望能一人解决,这就是君沐华。
      又过了许久,荒原某一处,似乎升起了淡淡的青烟。
      “角羽,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君沐华笑容明朗地看向角羽。
      “嗯?”
      “也是时候了。”君沐华掏出怀中的东西,“这个,是属于忻宁的。我总要把它交到可靠的人手里。”也许是她过于多心,她不相信,顾攸景和燕归会就此罢手。更何况,甘城还有一位大瀚太子。
      角羽一愣,显然有些意外,不过也只是片刻,随即笑道:“沐华,我们甘城再见。”
      君沐华回以一笑,“甘城见。”
      她知道,角羽定然已明白了她的计划。昨夜离开的沉星,只是一步虚棋。他引开了所有人的目光。而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其实还在她手上。思及此,君沐华不再迟疑,说完即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孤定城似乎因那些人的离去而再次被人遗忘。日暮之后,随着城门的关闭,一切的暗潮纠葛仿佛也已真正远离了这个地方。
      而盛夏夜晚的城主府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层层环绕的院落里,没有一丝风,也没有半点声响,只有地底蓄存的躁意仍在不停上涌,毫不客气地将白日压抑的一切宣泄。慕家宗祠前,慕蘅已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很久,没有人敢靠近这个院落,也没有人敢上前打扰。即使是一向不管不顾的慕洹,也只敢时不时地偷偷爬上围墙瞥一眼。
      里面的那个人,的确是比他年长的姐姐,可此刻,也不完全是他的姐姐。不知为什么,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形,慕洹总会不由自主地这样想。
      “慕洹,你在干什么?”
      伴随着微微的热气,耳边突然响起这样一句话。
      慕洹只觉自己的耳畔忽地异样地热了起来,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伸手去推身边人,不料被对方躲开,“慕洹,我只是问你一句干什么,你为什么推我?”祁熠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纯真与调皮,他趴在围墙上,一眨不眨地看着慕洹。
      “你又来干什么?”慕洹爱理不理地回了一句。
      祁熠嘴角含着笑,看了一眼他的右手,“来看看你的右手。”
      “我的右手?”
      “不是吧,难道你已经忘了?”祁熠故作惊讶。
      “你——”慕洹根本没想到祁熠会在这时出手,他触不及防地看着袭向自己右肩的手,几乎本能地侧过身子,然后伸出右手去抵挡。结果,不无意外地,身子因为失去支撑开始向下坠落。同时,他再次感觉到了手腕处火辣辣地疼痛。今天白天在驿馆发生的事一瞬间从他的脑海中浮起。
      “祁熠——”慕洹愤恨地开口。
      祁熠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轻松地从墙上跳下来,“现在知道疼了吧?角羽大哥说过,让你最近不要用右手。没想到一转眼你就忘了。我只是好心提醒你。”
      “哼——”慕洹动也未动,脸上一副愤然的神色,“祁熠,我再说一次,别以为我当你是我朋友,你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
      “原来你早就当我是朋友了。”祁熠看着他那略带沮丧愤愤的表情,笑着蹲下身,“那么就乖乖听我的话,现在立刻回去。放心吧,你姐姐可是孤定城的下任城主。”
      慕洹沉默地看了围墙一眼,慢慢从地上站起,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祁熠并没有立刻跟着离开,他在围墙底下静静站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的发生。
      围墙另一边,从城主府府门一路延续的脚步声终于停下。慕蘅转过身看向来人,“赫连楚,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告诉你,我不会放弃。”
      “放弃什么,抑或不放弃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赫连楚,我想你也明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之间只会是这种关系。”慕蘅应得很快。
      “我明白,而且我也知道,你心中有一条底线,是你一直坚守的,谁也不能违背。”赫连楚同样也答得很快,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痛楚与失望,仿佛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的心头那一点火焰、或者说最后一点微末的希望,终于在刚才被彻底击碎。
      “你既然清楚,又何必总是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吗?”赫连楚似苦涩地笑了笑,然而笑容很快便隐去,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慕蘅身前,神色是一贯的冷漠阴郁,“最后,我只想再问一次,现任城主,你的父亲到底在哪里?”
      慕蘅盯着他的双眼,眼神里没有丝毫退却,“你真是冥顽不灵。我说过,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无需为此费心。”
      “所以,你以为还能隐藏多久?”赫连楚吼道:“既然顾攸景已经开口,我不认为他会一无所知。博川顾家的能耐,你确信你一人能够抗衡得了吗?”
      慕蘅突然飘忽一笑,更加迫近了对方,“我确信,顾家应该还没有那个能耐找到那个地方。而且,就算顾攸景知道那个地方,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你真的如此确信?”赫连楚心中犹疑。
      慕蘅瞥他一眼,“是。”
      “但愿你不会后悔。”赫连楚的神色更暗沉,“听闻,大瀚太子宗正瀚已经到了甘城。据传,他的行事极效其祖父,果断狠绝,言出必行。如果是他想要找出城主,你的回答还是一样吗?”
      “无论是谁,我的答案都不会变。”慕蘅眉梢稍动,“赫连楚,我不需要你的质疑,也从来不需要你告诉我怎么做。自始至终,我要做和我想做的事从来都没变过。我明白自己的使命,为此,我必将在所不惜。”
      所以,我绝不会让父亲的事成为他们的借口。即便抛弃所有,我也会成为如夜神山一般的屏障,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赫连楚只觉心中更沉了几分,最终那点火焰遗留的灰烬似乎也快要消散得一干二净。事实上,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慕蘅会拒绝他的靠近,甚至十分排斥他?慕家与赫连家每一代都有婚约,他们是注定的爱人。但偏偏她,从小时候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似乎就自动地划开了彼此的距离。她从来不会主动走近他,也不愿意他走近她。他与她之间,似乎一直存在着一条僵持的鸿沟,他们分隔两端,彼此冷眼观望;他不甘,于是开始反击;她冷笑,任他在一旁折腾,她依旧隔岸观火;他愤而嘶吼,急促靠近;她嘲讽一笑,再次转身……然后,是无数次的反复,他一次次靠近,她一次次转身。直到现在,他发现,他似乎仍然无法撼动她。
      “还有,”赫连楚深深地看了慕蘅一眼,“我想知道,住在驿馆的那些人为什么会在今天一一离开?我不相信,他们的离开没有缘由。”
      慕蘅同样看了他一眼,似乎无意理会他,转身准备离开。
      “你我都知道,不可能只是因为宗正瀚。”赫连楚望着她的背影,幽幽道:“所以,我只问一句,《大药典》还在孤定城吗?”
      “不在了。”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说完,慕蘅快步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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