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142、往生前夜·二

　　游照野愣了一下，有点手足无措起来，他后来回忆了一下这种感觉，可能上辈子他也没怎么有过这感受——大概是叫害羞。
　　叶锦焰说：“虽然我现在已经知道，你远不是无所不能的战神，其实还有很多痛苦与挣扎的时刻，但是，很奇怪啊，我还是这么觉得。”
　　游照野干巴巴地说：“觉得什么？”
　　“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不管多困难的事都能做到。”叶锦焰说罢，也觉得这话有点幼稚，便笑开了，说，“但是呢，尽管如此，还是很需要我保护。”
　　游照野又词穷了，动作僵硬地抬起手来抓住叶锦焰的手腕。
　　叶锦焰说：“其实你是因为想到了自己吧，以前我也什么都瞒着你，你那个时候也很生气。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不信任罢了，我不应该这样对小蒙的，大概一直都是我做错了。”
　　被他这么一说，游照野才想到，他刚才说那番话的时候，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情绪是因为曾经固执而沉默的叶锦焰。
　　他真的非常、非常不甘心，时刻都想把这个人打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有话直说。
　　但是看到他的时候，又下不了手。
　　也许在看到赵晗气到发红的眼睛的时候，他也想起了不久前那个愤怒无从发泄的自己，所以才忍不住要借这件事说出口来。

　　叶锦焰说：“小蒙从十三岁起就遭遇了那场变故，这十年来他就像是没有长大一样，我也一直习惯以小时候的方式对待他，可他其实已经长大了，只要一个晚上，那十年的份就都补回来了。他什么都懂，什么都有，只是缺少了十年的经历，少了他理应拥有的那些。”
　　他闭了闭眼。
　　又是那个画面，它又来了，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回放，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
　　叶琦菲把赵晗的手交到他的手里。
　　那只手太小了，太柔软了，如果被这个世界发现，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拿去打磨，最后要么是被磨到金刚不坏，要么是干脆被磨断。
　　他想过的，也不能一直这样走下去，总得有个交待。
　　“我以为我能抓紧他……”他听到自己这样说道，“可是，其实松开他的手的人，是我啊。”
　　是我不敢面对，是我不敢前进，是我在逃避，是我在任性。
　　他睁开眼，这才能看到赵晗如今长得比他还高的模样。
　　——这都多少年了？
　　叶锦焰有些恍惚。
　　他说：“我以为我可以慢慢让他去适应这个充满未知和意外的世界，可是我没有。我一直都骗自己我会让他长大的，可是我没有。”
　　游照野说：“也许你只是忘了，成长从来不是一步一步的。”
　　他看着叶锦焰的眼睛，眼前这个人也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成长是一瞬间的事。
　　不需要日积月累，不需要循序渐进，嘭的一下，一切都结束了。
　　残酷但美丽。
　　叶锦焰轻声说：“嗯。”

　　赵晗跟秋桃在藏书室里忙了没一会就嘻嘻哈哈地追逐着玩乐起来，最后一路跑出了后院，路上差点撞翻抱着一摞堆起来没了顶的书简的祁师师。
　　祁师师可不管他俩什么来头，逮着人就训斥了一顿，末了又把手里的书简分了一人一半，叫他们搬到道决那里去。
　　两人搬过去老实了没多久又开始玩，打翻了好几个空花瓶，幸好赵晗身手够敏捷才没有摔碎，最后闹得祁师师把人赶了出去，又掀起一阵鸡飞狗跳。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闹腾。”祁师师边抱怨边走回来继续清理书架上陈年的积灰，道，“秋桃也是的，平时看着挺沉稳一小孩，赵晗一来这是怎么了？就知道带坏小孩子，太素也不管！”
　　道决坐在案前，任周围牛鬼蛇神吵闹都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淡然地又整理好了一摞书，道：“小施主们玩得开心又有什么不好？”
　　“还小施主，小什么小，若不是出了那意外，他孩子都该满地跑了。”祁师师冷哼一声。
　　道决抬起头来，恰好与她目光隔着两层书架交汇。
　　他微微一笑，道：“所以说赵晗施主现在能跑能跳，该说是福分呐。”
　　祁师师说：“得了吧，他们叶家祖传，不折腾上天了不算完，我是快消受不起了！”
　　道决：“贫僧看你是心情好了才会这样说吧。”
　　祁师师：“哈？”
　　道决：“你若是真觉着心烦，就不会这么说话了。贫僧听你的语气，似乎还是很高兴的。”
　　祁师师抓着笤帚没说话，瞪着他看了半天，才说：“瞎说什么呢，人前打诳语，该罚。”
　　说罢把笤帚一扔，扔到了书案前，灰尘升腾，呛得道决连连咳嗽。

　　赵晗跑到前院又差点撞上个人，赶紧躲开来，正要道歉，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叶锦焰。
　　他顿时神色一僵，叫道：“焰哥哥。”
　　叶锦焰问：“做什么跑这么急？”
　　秋桃从赵晗身后冒出来，大冷天却跑得满头是汗，彬彬有礼地问了好，说道：“赵晗哥哥跟我玩游戏呢，他跑得好快啊，秋桃老是追不上。”
　　叶锦焰冲她笑了笑，又转回来对赵晗道：“小蒙，上次问你的功课，有没有好好做？”
　　赵晗连忙点头：“做了！这个月先生还夸我了！焰哥哥给的……镇纸，我也一直用着呢。”
　　叶锦焰点了点头，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递给他一个东西。
　　赵晗下意识地接了，还用双手去捧着，低头一看，那是一个小小的药钵。
　　“这是九天兵鉴中司掌医理的《医》之章。”叶锦焰说，“擅医者，行天下，治百病，不求起死回生，但求灾祸退避。天命之局里，它落在万花谷遗址的三星望月脚下，现在那里已经看不出什么原本的痕迹了，但是，万花谷的生死树已经重见天日。”
　　他拍了拍赵晗的肩膀，力道很轻，随即便转身离去了。

　　赵晗愣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也没反应，好像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秋桃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胳膊。
　　赵晗一个激灵，清醒了，霍然转头看向秋桃。
　　“我的剑呢！”他兴冲冲地说，“放在哪里了？”
　　叶锦焰走过转角，确认赵晗已经看不到自己的地方就停了下来，靠着扶手站了好一会，好像需要些时间来积攒力气才能继续走上楼似的。
　　游照野从二楼翻身下来，落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叶锦焰抬起头来，看见他面前伸过来一只手。
　　他笑了笑，伸手握住了那只手，借着那力量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行，楼外斜阳洒落，春日晚晴，天光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