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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卷一 长印 (1) ...

  •   翌日,当梁佑泽鬼使神差般地又来到LOST TIME门外时,连自己都在嘲笑自己的偏执。
      当昨天那位将警察唤来的侍者在不经意转身间又认出了她时,梁佑泽险些飞奔而逃。她的自嘲立马又加深了一层,为什么自己总是像怕被人抓到的犯错的孩子。她在心里镇定了一下自己,对着侍者微微笑起来。
      那侍者显然没再拿昨天的事情来为难她,也对她报以微笑,并从吧台的斗柜上拿起一样东西递给她。
      梁佑泽有些不知所措,向侍者投去疑问的目光,当对方多次确认这的确是给她的后,她才伸手接过。
      侍者微笑道:“我不知道您和您的那位朋友之间有什么误会,以致她今天一早就在我们咖啡馆门口等待我们营业,而后就烦劳我将这个交给昨天那位在窗外一直注视着她的女士。还算幸运我还记得您,否则我真是无法对那位小姐奉给我的午餐费负责了。”
      侍者说完对她耸耸肩,继续道:“看在主让我顺利完成了任务的份上,您就屈尊在这里花上至多半个小时,来品尝下全佛罗伦萨最美味的咖啡吧。”
      面对这样一个风趣而友善的人,梁佑泽是说不出拒绝的话的,于是她犹豫了一下,道:“那就给我一份跟昨天那位小姐所点一样的餐品吧,如果您还记得话。”
      “那当然是记得的,那是本店最有名的咖啡和甜点,我们已经卖了几十年了……”
      梁佑泽慢慢踱到那个位置,轻轻坐下去,想象着二十四小时前那个人是带着怎样的期待落座在这里,而最终却独自默然地离去。
      侍者奉上餐点,礼貌地退去。在袅袅弥散开的咖啡的香气中,梁佑泽开始翻看手中的物事。如果事物也有灵魂和记忆,它会不会为自己被两个不同的主人莫名地两次带到同一个地方而感到疑惑。
      一本叫做《花季》的杂志,原本雪白底的封面现已陈旧,但保存的十分完好,折痕细腻到肉眼几乎难以分辨。正中间的图画绘着青蓝的天空和一半怒放一半飞散的杏花。“杏花天影”梁佑泽逐着那优美的行书喃喃,继而顿住,目光停留在最下方的刊期上。
      那一年的那一月,梁佑泽回忆着,自己应该将要告别寒假,开始迎接永远被各种课业练习填塞得满满当当的新学期。
      那样花一样的年龄,是应该捧着这样的一本书,坐在三月的春光里,默默翻阅着自己萌芽的心事和长辈们眼中“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忧思吧。
      但梁佑泽没有那个时间和机会,她的花季里堆叠着的,是山一样的测验试卷和父母那被殷切期盼磨砺得几近成锋的眼神。

      梁佑泽知道自己天生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因为她在学业上表现出的智力水平总不能让爸妈满意。
      童年时期的梁佑泽,虽算不上玉雪可爱,但足称得上乖巧可人。她性格外向,幼儿园时就是班里的活跃分子,小朋友们都喜欢跟她玩。她在众人面前也从不怯场,因此幼儿园中的各种唱歌跳舞朗诵之类的表演,老师们也喜欢选她参加。
      一次新年联欢会上,她担任小合唱团的领唱,演出的是一首《妈妈的吻》。一站上舞台,她就朝着台下爸爸坐着的地方挥手,还意外地发现了爸爸身边竟坐着难得来幼儿园参加活动的妈妈,这使她格外兴奋,因此那天的演出效果就出奇的好,她感觉自己所唱的每一句,都是唱给台下的妈妈听的,看到妈妈跟爸爸一样为自己鼓掌喝彩,梁佑泽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最单纯的快乐和骄傲。
      “佑佑喜欢唱歌吗?”结束演出后爸爸一边帮她解着头上的彩带一边问她。
      “喜欢啊。”她边回答边偷偷恶作剧地去扯旁边小舞蹈演员的头纱,两个小伙伴一下闹作了一团。
      “哦,佑佑还喜欢什么?”梁爸爸将两个玩闹的孩子分开又继续追问。
      “跳舞,画画,我都喜欢。”梁佑泽扑在爸爸膝头仰着小脸,“本来这个舞蹈我也参加的,可老师说让我专心练唱歌,就没参加了。”语气里满是遗憾。
      梁爸爸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安慰道:“老师的决定很对呀,佑佑今天唱得特别好,要是也参加跳舞了,就会分心,就不能唱这么好了。”
      “真的吗?”
      “当然了,不信你问妈妈。”
      梁佑泽将小脸转向一边,“妈妈,我今天唱得好不好?”
      梁妈妈望着女儿,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顿了顿才补充了一个“好”字。
      “你看你,应该多鼓励下她。”待梁佑泽跑回班级队伍坐好后,梁爸爸才略带埋怨地提醒妻子。
      “我说了好了呀。”梁妈妈有点意外,随后反提醒道,“别太宠孩子,你就是太宠她。”
      在梁爸爸并不算宠的爱护下,梁佑泽的童年生活很是丰富多彩,各种兴趣班只要她喜欢,爸爸就会给她报名参加。电子琴舞蹈书法绘画,她都曾初窥门径。一向传统刻板,注重事业的妈妈,也会在难得的双休日带着她辗转于各种培训班之间,认真地履行着监护人的义务。
      但梁佑泽更喜欢爸爸来担任这个角色,因为他不会像妈妈那样,自始至终只是坐在家长等候区的长椅上等她下课。如果是爸爸陪她来,就会站在窗外,悄悄透过玻璃窗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当她在卖力地练习着舞蹈动作时、或是认真地诵唱着曲谱时、抑或只是安静地低头在纸上描画,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不经意间向窗口望一眼,总会对上爸爸大大的笑脸和鼓励的神情,这使她快乐,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每一点小小努力,都会有人在一旁关注并喝彩。
      如果一次课程爸爸没能同来,梁佑泽回到家后,一定会将新学到的东西表演给爸爸看,那些新的舞步和尚不连贯的曲调,总能让父女两个乐成一团。这个时候,总是一脸严肃的妈妈也会时不时被两人逗乐,静静坐在一旁微笑。
      在梁佑泽的记忆里,童年的时光太过轻松美好,以至于只是一些零碎模糊了的画面,就足以闪烁出最耀眼的光彩。在这之后的很多年里,她都不敢也无暇回头去看,怕那光芒映酸了双眼,更加衬出他身周的一片灰暗。
      阴霾是自梁佑泽四年级起开始形成的,原因是她那不上不下,偶然拔高而多数处于中游的成绩令母亲很不满意。
      梁佑泽曾不止一次地听到母亲对父亲抱怨:“孩子小的时候就不该学那么多没用的东西,要学也该学数学英语这些有用的文化课程,不然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小学成绩就这样,以后还有指望吗……”
      每每此时,父亲总是温言宽慰:“小学时候不用那么紧张,让孩子多接触些东西对她将来有好处,成绩从初中开始抓起也不晚……”
      “不晚不晚,到时就有你好看了……”
      每次听到母亲类似这样的抱怨,看到她那总也没有笑脸的表情,梁佑泽都会没来由的心里发慌,她觉得自己不够乖巧,不能给整日忙碌的妈妈带来一点快乐,不是书上讲的那种爱妈妈,给妈妈分忧的好孩子。
      即便有父亲的支持,但在梁佑泽刚升入五年级不久后,母亲还是强制停止了她所有兴趣班的学习,并给她列出了详细的学业规划和要求。梁佑泽恋恋不舍地告别了那些她感兴趣的东西,开始按照母亲的计划生活。她没有表现出抗议,对母亲,她从来只有顺从。
      这样单一的学习生活令梁佑泽很不适应,精力也并不能完全集中在书本上,因此每次大小测验后,她的成绩离母亲的预期总是差着一截。于是母亲开始给她报名参加补习班,原本充满艺术气息的周末,最终全部淹没在了那些封面五彩斑斓内里却苍白枯燥的各种练习册中了。
      梁佑泽开始感受到压力,这种压力令她有些难以招架,最常用的释放方法就是在母亲值班的晚上,写完作业后,悄悄溜进充当杂物间的客房,坐到已经蒙了尘的电子琴前面,零零落落地弹些尚未忘记的曲调。
      有一次,她正弹到尽兴处,客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她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忘了时间,没能在母亲下班前回到自己房间去,被她抓到在贪玩,又要挨几句训斥了。心里一慌,手下的旋律随即也停了。
      她慢慢转过了头,却看到父亲站在门口对她微笑。“很久没听到你弹琴了,爸爸都以为你把以前学的都忘光了呢,现在看来,还不错嘛。”
      梁佑泽舒一口气,也用微笑来回应父亲,“没全忘掉也差不多了,好多指法我都不会弹了。”
      梁爸爸端一张木凳坐到女儿身边来,“不怕,以后有空多弹弹就想起了。刚才弹的是不是《GreenSleeves》?”
      “是啊,我以前很喜欢这个曲子。”
      “再弹一遍吧,很好听。”
      于是梁佑泽重整旗鼓从头弹起,梁爸爸在一旁用手打着节拍给女儿伴奏,父女俩好像一下又回到了数年前梁佑泽刚开始学琴时的情状。
      一曲弹毕,梁爸爸一如既往地鼓掌表示赞赏,父女俩相视而笑。
      “梁佑泽,你能多用点心在学习上,成绩肯定比现在好得多。”母亲的声音忽然自两人背后传来,突兀而冷峻,“还有两个多月就升初中了,到时考试的成绩达不到青中的标准,怎么办呢?”
      又是青中,这两个字跟母亲口中吐出的“梁佑泽”三个字一样,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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