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花录》嘉露

2、苏悦

　　苏悦和他娘亲是陆家村为数不多的外来户。张老爹对他说，“悦”有高兴的意思，之所以这么叫他，是村里人都希望他能开开心心，和和顺顺地长大。因此苏悦从小就决定要当一个张老爹那样整天乐呵呵的人。

　　张老爹喜欢摆弄花草，更喜欢到大山深处去找奇花异草，也亏得这样，苏悦的娘亲苏夫人才有幸成为多年来仅存的两个从崖上掉下来而不死的人之一，不用说，另一个就是苏悦了——当时他们是一起掉下来的。

　　所谓的崖，苏悦后来才知道，叫“鹰惧崖”。听听，那名字一开口就够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所以，他一点也没有埋怨娘亲为什么摔坏了脑袋——能活下来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苏夫人是陆家村第一痴儿，却是第二幸运人。第一是谁呢？前面已经说过了——苏悦是也。只因他不仅从鹰惧崖掉下来没死，没痴没傻，更且一点伤都没受！

　　照张老爹的说法，当时苏夫人披头散发满身是血，连个人形也看不出来了，亏得他那时还没老眼昏花加之小苏悦还能哭上两嗓子，他才能发现他们，天可怜见，犹是那样的苏夫人，怀里还箍着毫发无伤的小苏悦！

　　当然，苏悦有时候也会有些小遗憾，如果娘亲与他一样幸运就好了，这样他就能有个爹爹了。据说苏夫人醒过来后就一直没醒过来，她谁都不认识，谁都记不起来，幸好她还知道苏悦是自己的孩子，不然苏悦不仅没有爹爹，连娘亲也没有了。

　　很久以后，苏悦才知道自己这不叫幸运，不过那时他已经习惯了把生活都看做自己的幸运并努力让自己和周围人能幸福起来，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张老爹无疑是这母子俩的救命恩人，不过还有一个恩人也不能不提，那就是张大娘。

　　张大娘那时候一力承担起了照顾这母子俩的责任，因为苏夫人犯起痴傻来可是很让人头疼的，基本不能算做劳力，再加上他们自家的独子，那阵子实际上带着三个孩子，可够她忙活的。

　　另一方面，她也是个很有义气的人。当时就有人不同意让苏夫人和苏悦留在村里，毕竟他们来路不明啊，一个痴儿，一个小婴孩，这不是给村里添负担嘛！但张大娘可不干了，她倒不是非要两母子留下来不可，照她的说法，就是看不惯这村里咋开始有这种冷酷自私的想法啦。正当张大娘与别人争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其实是她单方面认为那是争执，还是张老爹聪明，他让苏夫人露了一手，原来苏夫人可厉害着呢，村里人两个人都抗不起来的柴禾，她能两捆并成一捆提起来，还不带喘气的！

　　这下村里人心服口服啦，既然人家不是吃白饭的，也没必要赶别人走啦。再说，苏夫人也当真好看，不犯傻的时候，谁见过这么标致的姑娘？于是，张大娘终于在这场关于陆家村风气问题的战役上占了上风，而苏悦也得以平平安安地在这里长大。

　　但张大娘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她比张老爹聒噪，当时小苏悦还不知道这个词能不能这么用，他只知道，这太适合整天说个不停的张大娘了，所以后来当他知道该怎么用的时候也改不了啦。

　　张大娘每天的爱好就是走亲访友，说起来，张大娘原来也姓陆，所以村里人大半都是她亲戚。她每天除了照顾自家张老爹和这苏家母子之外，就是在和人说故事了。她说的故事，多半都能从山下路口的说书大爷那找到原始版本，当然，也有一小部分是她自己发挥的。

　　比如这会儿她又在对村里的小花说什么“鬼医”的故事了……这可是她雷打不动的压箱底故事呢。

　　“张大娘，后来呢？”小姑娘仰起脸，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没有后来啦，故事结束了……小溪姑娘到最后都没有等到她的心上人……”大概是自己已经被故事感动了，张大娘的声音有些哽咽——多凄美的故事啊！

　　但小姑娘明显还不满意，“那天张大夫到底对小溪姐姐说了什么呀，害她等那么久？”这么关键的地方咋就不清不楚地糊弄过去了呢？

　　“啊……那个啊……呃……”张大娘支支吾吾起来，可疑地红了红老脸，“这个么，你还小，等你长大大娘再告诉你……”

　　这句话勉强能将小姑娘糊弄过去，却糊弄不了一旁的苏夫人。

　　“那告诉我好不好？我也想知道。”冷不丁地苏夫人就出现了。

　　小花被吓了一跳，不过后来想想，被吓一跳还是值得的，谁叫苏阿姨那么好看呢？被那么漂亮的苏阿姨吓几次都没关系的……

　　“那个啊……大娘脑袋不太好使，不记得了……什么来着……啊，对了，老头子和小悦他们还在等饭吃呢，先走啦，今天就到这吧。”张大娘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挽起苏夫人回家吃饭啦。

　　回到家就被苏悦给说了一通。

　　通常情况下，苏悦是个很懂礼貌的孩子，加上他读书以后，就更知书达理了，但一碰到苏夫人一声不响跑出门去，还是会担心的，一担心，也就那么“说”了一通。

　　苏夫人很不好意思，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要到哪去，只能任凭他“说”。张大娘却看不过去了，这哪是母子啊？分明是父女啊！

　　自家雪澜十岁的时候哪那么会管东管西的？要也是这样，岂不是半点走亲访友的乐趣都没了？正当张大娘在那说小悦啊，你娘亲她知道不对了，也就别这样了，你们先生有教过这样和娘亲说话的吗？

　　然而苏悦还来不及反省，苏夫人的思维早就跳回了刚才的故事上，“说起来那张大夫怎么看都是负心人啊！……”她愤愤地说道，瞧，张大娘的故事还是很有疗效的，苏夫人连“负心人”都会用了……

　　后院传来几声咳嗽，大概是张老爹都哭笑不得了。

　　“老头子，还在侍弄花呐，马上开饭了……”张大娘大声地喝过去，就听见后院传来几声干笑，“好好，马上来……”

　　苏悦乖巧地跑出去，“我去帮张老爹。”

　　张老爹和张大娘的独子张雪澜到山下教书去了，那时候吃饭的嘴巴就从五张变成了四张。说起张雪澜，苏悦是很有感情的。且不说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张雪澜就像是他的亲大哥一样，单是张雪澜的学问，就是苏悦很钦羡的。

　　现下村里许多孩子都到张雪澜教书的书院去读书，苏悦也不例外，如此一来，不能天天回家，苏夫人就更让他挂心了。

　　其实苏悦有个心愿，他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出来，只要他出了名，就有希望找到爹爹了。当然，这个心愿他没跟人说过，因为他很不好意思——张大哥那么好的学问都不屑做官呢！

　　苏悦也不是没想过爹爹，据说娘亲当年坠崖穿的衣服料子还是不错的，不过那衣服摔破了，倒是他襁褓中那几块料子还好，见得出是大户人家的。而他戴着的唯一一块玉也质地上乘，就是上边有个“苏”字的那块。

　　如此看来，苏悦的爹爹应该是个有钱人咯？但苏悦在村子里一住就是十年，也没见人来找过……每当想到这，他总不免有些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