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木桑木桑

20、死亡

　　“宋辽姐姐，”遥欢勉强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他试图摸索了几下。
　　“嗯，遥欢，我在这里。”宋辽奔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在开口那一瞬间已经哽咽。
　　“真是不好意思呢，让宋辽姐姐等了我这么久。”
　　宋辽握住他的手贴在脸颊上，眼泪已经控制不住。这孩子真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不过，我还是想要再见宋辽姐姐一面。”他轻轻牵扯唇角笑了笑。“我很喜欢宋辽姐姐。”
　　“遥欢，你是不是很疼啊？遥欢？”宋辽感觉到自己握住的手指正在颤抖抽搐着，她有些惊慌的问。
　　听到这句话，林立瑾也走到身边摸了摸他的身体。他在抽搐。像是在强忍着巨大的疼痛。
　　“我去叫医生。”说着便要出门，刚走两步就被那个一直沉默着的母亲给拦住了。
　　“别去，遥欢他还有话要说。”
　　林立瑾愣神看着每每见到他都想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妇人，有些转不过来弯。她怎么可以这么平静？
　　“我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她说。“遥欢想好好跟你说会话，不要叫人进来。”
　　林立瑾不敢相信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是在笑着说话，他无法理解这种情感。但是看到他痛苦的面容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找医生进来。
　　“立瑾哥哥，不要走。遥欢让我喊住你。”宋辽在感觉到床上虚弱的孩子捏了捏她的手指，她垂下头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
　　林立瑾伫立良久，这才抱臂靠倚在门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紧抱住的手臂其实在颤抖。
　　“宋辽姐姐，我给立慎哥哥写了封信，在我的枕头下面，你帮我交给他，好吗？”
　　信？她摸索到他的枕头下，果然有一个信封。
　　“宋辽姐姐，我很羡慕你和立慎哥哥呢，真的。所有有些秘密我要告诉立慎哥哥。”
　　“我也好希望有一个像林大哥一样的哥哥，我好羡慕呀。”
　　宋辽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拼命点头。只怕一开口就泄漏了哭声。
　　“妈妈，我舍不得你，我不想离开你。”
　　“……”
　　“妈妈，我好疼呀！”
　　那个一直冷静的妇人终究是忍耐不住，猛然扑在床边，深深抱住那个在声声喊痛的孩子。
　　“妈妈，我真的好疼啊！”
　　林立瑾再也无法忍耐，拉开房门。一贯稳健的脚步凌乱的毫无章法。
　　宋辽听到他在走廊里大喊：医生！
　　“妈妈，我可以再撑一会的。可以再撑一会的。”
　　“妈妈，对不起，我要先走了，你不要难过，不要伤心。”
　　“妈妈，你要，好好的活下去，遥欢求你了。”
　　宋辽咬住嘴唇，眼泪已经肆掠。
　　这像是一个世纪的漫长！
　　“嗯，我的孩子，你放心的走吧。妈妈会好好的。不要再强撑了，走吧。求你，走吧。”那个伤心欲绝的母亲再也不忍自己的孩子遭受这样大的痛苦竟然求他离开。
　　“妈妈。我不想走，我得再撑，撑一会。”
　　“走吧，遥欢，不要再撑了。”你那么疼，求你走吧！
　　“不，不要，我，我要再撑一会，不然，不然……”
　　“不要，不，我不能，不能。”
　　“……”
　　没有人知道他在坚持什么。而这个秘密也将要被一辈子掩埋。
　　宋辽跟在医生身边一直握着他的手。直到医生将他推进手术室时，宋辽感觉到他松开了手，他眼角紧闭，而嘴角却实实在在的扬起了笑容。
　　宋辽心里说：遥欢，不要害怕！走好！
　　然后，医生走到他们面前。
　　林先生，手术已经准备好！
　　宋辽听到自己胸腔里咚咚的跳动，她能听到的紧张，脚下几乎站立不住。
　　“对不起！”
　　宋辽听到他说，抬头只看到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她犹豫了一下，她知道无论出于理智还是情感上她应该在这里，可是她无法安然，立慎……
　　“你们走吧，我想和我的孩子静静呆会。”
　　宋辽知道这是卑鄙的，对于那个刚刚失去自己孩子的母亲。但人类还是无法逃脱这样的劣根性。
　　“对不起，”她说着，匆匆追上他的身影。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她在心里嘱咐自己。

　　“您好，这是我们医院最权威的专家医生，是今天这场手术的主刀手。这位是我们的……”院长在不停一一介绍，这些个权威的名字给人以安全感。
　　“今晚手术吗？”顾葛抓住了关键词。
　　“是的，林先生林太太，令郎的身体虽说有些牵强，但是，手术还是定在今晚，林立瑾先生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病房里的五人俱是一惊，没有料想到这人竟做了这么多。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开始做手术准备了。”
　　“好，可以。”
　　林立慎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传来。
　　等穿上手术服时，林立慎才觉察到实感，但却没有一点恐慌。
　　“林先生，捐赠者已经进了手术室了，令郎也需要尽快。”说着退开几步，把时间和空间交给他们。
　　躺在手术车上的立慎看起来很平静。天花板很白，林立慎心里想。然后有些恶趣味的笑了。
　　“立慎，我和你妈就在外面等着，不要怕。一觉过去，你就会见到我们。”林父低下头笃定的看着他，眼神中净是慈爱。
　　顾葛与森妍并肩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三人紧紧将手握在一起，指尖用力的泛白。顾葛没说话，也只是轻拍他的肩膀，森妍有些望而却步，她很想上前，但理智回转后总觉得自己的身份十分尴尬。但宁肯忍受尴尬，她也决不离开。
　　“呐，立慎，加油。”她握拳，故作轻松。
　　立慎笑笑，眼神扫过四周，没有发现他想见的人。顾葛看出了他的想法，更加用力的按在他肩上，无声的安抚。
　　“林先生，林太太，我们该进去了。”
　　医生礼貌的示意，林父林母纵然有千万种不安，却也只能强装镇静松开交握的手。
　　“去吧，孩子！”
　　林立慎闭上眼，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知道自己渐行渐远。
　　知道明亮的刺眼的灯光在头顶上亮起时，他才有了恐慌的感觉。冰凉的液体从脊椎进入身体时，他不自觉颤动了下。手术台很冰，他感觉。然后慢慢，他觉得自己没有意识了，身体机能像是停止了，很无力的感觉。
　　他不确认这是不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个世界，也不确认是不是重新生命的开始，心里开始极度慌乱。
　　勉强挣扎着，他还想要多看看，再看多一点。
　　在意识终于陷入沉睡前，他觉得心安了。因为，他看见了那个人沉稳的眼睛。
　　手术室门外，顾葛几乎坐立不住。
　　“小葛，你先坐下来吧。”林父又回到以往的祥和。
　　“林叔叔，我暂时不想坐，我先站一会，累了我就坐下来。”
　　“那好，我知道你是肯定不会回去的，但是，小葛，现在担心太多也没有用，既然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倒不如安安心心的听天由命。”
　　林父一直握着林母的手。这话到像是在说给阿姨听的，顾葛心想。
　　他转过头，看了看安静坐在椅子上的森妍，像是失了魂般。顾葛半是羡慕半是担忧。
　　哒哒的脚步声传来，顾葛看到宋辽从走廊深处匆匆跑来。
　　“叔叔阿姨，我来晚了。”宋辽有些微喘，略带歉意的开口。
　　“没事的，辽辽，辛苦你了。”林母拉过她的手，带着些许心疼的语气。“辽辽，那是你朋友吧，”林母用下颚示意了下森妍，宋辽点头。“那姑娘心地真好，就是不太爱惜自己身体，晚上都没怎么吃，你去跟她说说，这里有我和你叔叔就好了，让她先回去休息吧。”
　　宋辽这才留意看到森妍，心下一顿。
　　“阿姨，森妍她和立慎哥也是很好的朋友，还是让她在这里等立慎哥吧，要不然就算回到家里也不是很放心啊。”
　　听到宋辽这样说，再看到那姑娘的神态，林母心里还能不明白是什么情况吗？于是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拍宋辽的手，让她去安慰安慰。
　　宋辽默默领会，站起身走到森妍身边坐下。
　　“辽辽，”森妍静静抱住她，怕被人发现她的眼泪，说话也变的小心翼翼起来。“我好害怕，怎么办？”
　　宋辽任由森妍抱着她，能够感觉到她的不安，正如她自己一样。
　　顾葛靠在墙上，单手按着太阳穴。掩饰着焦灼的情绪。
　　宋辽知道，没有人是轻松的。但是遥欢，那个孩子那么幼小的生命，是不会这样轻易的流逝，宋辽竟然这样笃定。
　　呐，对吧！遥欢！
　　宋辽揣着怀里那个孩子最后的嘱托，在心里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