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活着这件小事儿》斛斯扇

67、第 67 章

　　“你瞧，这里记得清清楚楚。”幽喃在摊开的卷轴上点了点，把一段记录指给唐青流看，“这是当时的人们为了驱逐邪祟请来的法师。”
　　唐青流皱皱眉：“繁体字……”
　　“哎呀，知道你看不懂，我就挑大概说了，总之就是人们请了很多高人来做法，但都没什么用，最后这个县城还是毁了。人们死的死，走的走，它变成了一座空城，但就在这时，一位不远千里而来的道长姗姗来迟。”
　　唐青流问：“等等，为什么死的死走的走啊？这上面没记？”
　　幽喃瞪了他一眼：“古时不都是这样！不明白的现象都用邪魔妖道来解释，谁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总之，就当是这里有妖怪吧！喏你看，这里写了：异象陡生，邪魔俱出，百年县城，毁于一旦。”
　　唐青流咕哝道：“这种记载能信么……”
　　幽喃道：“那又怎么说我们脚下的那只龟？那可是你挖出来的，跟这里的记录，处处对得上。你瞧，这位道长见县城已毁，但邪魔仍未镇压，意识到若是长期任这里的邪魔之力发展下去，迟早会波及到整个国家，于是他决定出手。”
　　“然后呢？”
　　“然后这道长施法，从东海中引来这只神龟——我估计是凭他一人之力无法与这里的邪力对抗，所以找来神龟求助，但是地底邪魔感应到了神龟的到来，暴起而出，‘地分裂口三百里余，砂石蔽日’。”

　　唐青流竟听得有些入迷，追问道：“然后呢，那神龟怎样了？”
　　“这神龟本是在东海遨游四方的生物，被道长施计勾引而来，发现此景并无意纠缠，正想回返，不料一个失足掉下了地表裂开的缝隙，坠入深渊之中。神龟之力在此时骤然全开，暂时遏制住了四处流溢的邪力，而道长见势不妙，以血做引，祭出逆天法阵，将神龟封印在地底，而随着神力和邪力相互对抗，彼此抵消，地表也渐渐合拢。”
　　“……这倒是个好故事。”唐青流沉吟片刻后说道。
　　幽喃伸出一根手指：“那个时候的记录，总归是有所神化，有所歪曲的，这也难免，但这至少反应了一部分事实。”
　　“那个道长呢？”
　　“啊，这上面说是，因为逆天而为，被反噬而亡。这卷县志的记录者，便是这位道长的弟子，他在卷后有言，关于县中怪事的记录，都是从县城中请他们来此降妖除魔的居民寄来的书信整理的，而他为这座空城做了最后一卷县志，并且将尚存的几卷托后人保管，再之后，不知怎的就流入这间寺庙中了。”
　　唐青流想了想，道：“这样说来，或许这间庙和当时的县城有关系。千年前的县城和如今的安格拉镇，难道也有什么关联……”
　　“谁知道呢。”幽喃挥挥手，又想起什么似的叫道，“对了！关于这只被封印在此的神龟，还有你们挖出来的柏木，这里有一段描写，是这样的……”
　　他在卷轴上翻找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念道：“古有神龟，寿与天齐。福禄百里，背负苍柏，时人谓之——百年苍郁。”

　　奚炎奇道：“那只神龟？难道说跟你会来到这里有关？”
　　他立刻想起了叶昭阳方才说安格拉镇这地方跟他有些渊源的话。说来，叶昭阳自己也说过是第一次来这地方，那有渊源，还能是什么渊源呢？
　　叶昭阳道：“倒是可以这么说……我知道这只神龟的存在很久了，其实，是它的力量帮助我重新回到人世，所以之前我总想着来看一看，感谢它。”
　　奚炎挑挑眉：“怎么说？”
　　叶昭阳用手托着腮，呼出的气息在车窗上留下一圈转瞬即逝的白雾。
　　“我有一段时间，不知道去哪里好，便一直在灵隐寺后山听钟。不知道听了多少个日夜，晨昏必至的一百零八声，后来我都听腻了，忽然有一天，有个声音问我：你可是没有归去的地方么？”
　　你可是没有归去的地方么？
　　来人是个慈眉善目的和尚，脸上布满了苍老的皱纹，花白的眉毛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的，但是那时，叶昭阳一下子将这张脸与自己第一次随父母上山拜佛时，接待他们的那个年轻僧侣对上了号。
　　不可能啊，这才过去多久，他怎么会一下子，老去这么多……
　　“那个时候他告诉我，战争早就结束了。”叶昭阳轻叹了一声，纤长的睫毛在透过车窗洒进来的月色里颤抖着，“我这才知道，我已经在那里游荡了很多年了。”
　　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化为这天地间游魂一缕，日日伴着钟声孑然而立。
　　世间的人来来往往，却竟然没有一个让自己可以魂兮归去的地方，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他连自己什么时候死去的都记不得了。
　　都一样，反正都一样。
　　安格拉小镇的模样渐渐清晰了起来，每一栋房子，每一条街道，每一盏路灯，都像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那一天，静静地迎接着他。

　　“我在后山找到了自己的坟墓，知道自己是死在十八岁那一年。我想四处走走，但很奇怪，可能是游魂的力量太过微弱，又或是我心念太重，我始终走不出杭州城。”
　　后来？再后来……
　　红颜变为枯骨，沧海变为桑田，昔日征战四方的身影凝固成史书上的一行小字，而恢弘王城，早已湮没在滚滚的历史洪流中。
　　人们曾为之执着的，疯狂的，厮杀的，至死方休的……
　　终究都会消失。
　　叶昭阳顿了顿，道：“其间发生的事情，便无甚可言。大部分时间，我一直待在灵隐寺，春去秋来，寺里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改建了又改建，香火旺盛不衰……偶尔，也有些得开天眼的大师出于好意，询问我的来历与去向，久而久之，寺中几乎历任住持都知道我的存在。”
　　轮胎与冷硬的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子在家门口停下了。
　　奚炎却没有下车的意思，他攥着方向盘的双手微不可见地颤抖着，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是，嗯，那是五年前吧。有一位白发道长远行至此，在后山散步时发现了我，他问我，是否有心愿未了？我便说是，以为他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来开解我，但他却没再问下去，只道，‘我或可助你’。”
　　或可助我，怎样助我呢？
　　叶昭阳想起自己早已淡然，每日佛经钟磬，使他渐渐看轻红尘纷扰，他甚至说不出自己为何还没有投入轮回，只是当那道人开口的一刻，他所以为的波澜不惊竟碎了满地。
　　道人云：“距此地数百里，多年前有一神龟被封印于地底。近年来，封印渐消，神龟之力亦渐觉醒。神龟异能，泽披苍生。你已谛听神音多年，诚心可鉴，若我相助，可帮你肉身重塑，再返人间。”
　　然后，铺天盖地的渴望瞬间将他击倒了。
　　叶昭阳长出一口气，红绿灯的光芒隐约倒映在潮湿的路面上，他盯着那道光，说：“那天在镇外的庙里，我知道那位大师说的是什么……古有神龟，寿与天齐。福禄百里，背负苍柏，时人谓之，百年苍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