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贞纪》喜小乐

21、矛盾

　　半个月过去了，我就这样悠悠恹恹躺在床上混日子，虽然身子不痛不痒，自己也觉得好利索了，就是不想下床，许是外面太冷。太医吩咐过仔细调理个把儿月最好，又好像心理暗示得到了理论保证，更不愿起来了。任屋子里的药香如蝶,满室翩跹。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外间响起了桃杏儿的声音。
　　“我来看看格格儿，她在里面吗？”她轻轻问道。
　　“许是睡着呢，我帮您看看。”桃杏儿回道。
　　“桃杏儿，快请娘娘进来！”声音稍微放大，对着外间说。
　　“贞儿跟我不用多礼！”我欲下床请安，被她拦住，还亲手扶了扶靠垫，让我坐着更舒服些。看得出她心情不错，一身淡绿色的袍子湖色坎肩，头发用墨黑钿子固定，若说身上有装饰，那也就只有一根绿雪含芳簪应该是精益求精的上品。看惯了百鸟朝凤般雍容华贵的她，竟忘记了她有着跟我一样清澈可人的年龄。
　　“好点了吗？”她用手抚了抚我的额头试试温度，然后坐在我身边，牵住我的手。
　　“好多了，还劳娘娘惦记了。”觉得自己的内心是那么污浊，居然还想象过皇后一定会生我气，原来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脸上讪讪的，瞬间绯然。
　　“那日是我宫里人不好，让妹妹受惊了。”她怜惜的看着我，用食指帮我把刘海分到一边。“若不是安郡王及时赶到，叫我如何跟太后交代！”
　　“安郡王”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他们果然都在骗我。
　　“不是小三九把我救上来的吗？”我想从她这里得到更多东西。
　　“是吗？这是乌苏嬷嬷跟我说的，只怕她看走眼也说不定。”她眼神露出些许闪躲，我也并没多想。
　　“把翠缕叫过来。”她稍微顿了顿，对桃杏儿说。
　　“贞儿，这件事情我查明了，不怪翠缕。生事者另有其人，不想再因此事惊动大家，我私下打发她出宫了。”翠缕跪在地上，皇后声音虽小，她一定是听贴切了，不知这丫头心里装了多少委屈，这会儿紧抿嘴唇，瞪大眼睛，还是不能控制的哭出来了。
　　“娘娘所做甚是。”赞许的看了她一眼，皇后如她，后宫应该是一番太平。“翠缕，还不快谢谢娘娘为你昭雪！”我轻轻拍了拍翠缕颤抖的肩。
　　“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永世难忘！”看来皇后这样深深感动了翠缕，她声音还是哽咽。试想皇后与宫女之间差了多少等级，她竟愿意为这么个身份卑微的人把事情查的水落石出，且不说有可能生出多少是非，单是这样琐碎，她能这样做，于她是相当不易的。
　　“不用谢我，后宫之事本就是我的份内。你且知道就好，也不能大肆宣扬。可能还是委屈你了。”她对翠缕说的话丝毫不带任何感情，冷冰冰的。
　　“奴婢懂得，这样不算委屈奴婢！”翠缕总算守得云开间月明了。
　　“坤宁宫，只怕还是回不去。你就在这儿代我好好照顾贞格格儿吧。”她回头又温柔的面向我：“这丫头自打我进宫就跟着我，心善，服侍人也服侍的妥贴。”
　　“翠缕跟着我，娘娘就放心吧。”多一个人也不多，还能帮她了却一桩烦心事，何乐不为呢。
　　“我放心的不得了。一到慈宁宫就先过来瞧你了，这就要去正殿给老佛爷请安。眼见天好了，你别老在床上躺着，多下来走动走动，知道吗？”她起身，又弯下来爱昵的拍了拍我的脸颊，恍惚她是我的亲生姐姐般。

　　“桃杏儿，你扶我起来吧！”皇后一走，我像忽然得到了力气，急于出去看一看碧落大地，嗅一嗅蕙风馥郁。
　　“主子，不再睡睡吗？”她一边扶我起来一边小心的问。
　　“早好利落了，是该下来走走了。”我对着铜镜，她帮我梳头，头发又长了许多。“那日从南苑带回来的白雁养在哪里了？”
　　“格格儿想看白雁吗，就在院子里呢！”她一定以为我忘记了，声音格外惊喜。我带回来自己也没有好生照料过几日，都是桃杏儿在照顾它。
　　我撒着苞米，它吃的很欢，黄木绣眼笼做的精细又考究，空间很大，足够它在笼子里飞上一圈。
　　“格格儿前段时间病着不知道，这笼子上头总停着一只几乎跟它一模一样的白雁，每天早起来天黑了才走，赶都赶不走。”我满脸惊讶，她继续讲着：“都说白雁是双束双飞的，还是第一次让咱们亲眼看到呢！”
　　“白雁是双束双飞的？”我还真不知道呢。
　　“可不是，格格儿可能有所不知，满人规矩，公子若是看上哪家格格，便亲自猎得一只白雁送给格格，算是信物了。”怪不得，那日吴应熊问皇上讨白雁欲送给柳絮儿，柳絮儿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原来是这样啊。
　　“我看它生了新绒，羽翼也丰满多了，隔段日子天好了，就把它放了，让它们比翼双飞才好啊。”忽然间，笼子里的白雁不再吃食，紧紧望住天空一角，果然另一只白雁翩然而来，它俩旁若无人的在笼子上依偎，原来就连白雁也如此多情。

　　立了春，朝廷出了件大事。汉军旗官员宁完我，刘正宗上疏弹劾陈明夏的十二条罪状，犀利尖锐，条条都能要了他的命。满亲贵族侧目其专权，汉族官员不屑其节气。他又偏偏不懂得“满招损，谦得益”，好为名高，性锐虑疏，恃才凌人，故而四面树敌。不过，历观韩非子的仕秦，萧何、张良的仕汉，房玄龄、杜如晦等十八学士的仕唐，从传统道德来看，都是丧失气节、品行玷污之举，但却从没有人略加非议。只因那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而更主要的是他们效忠的仍是汉人，不是“异族”。而方回、王沂孙的仕元，龚鼎孳，陈明夏等人的仕清，之所以不能为人容忍，其真正原由不过是其降的是异族，有汉奸之嫌。这本就是一种错误的氏族观念，福临懂，我也懂，有人不懂，有人不懂装懂，有人懂也不懂。后者正如太后，我相信她懂。福临赏识汉官，一向推崇曾任帝师的陈明夏，她不会不知，无奈朝野上下弹劾之风源源不断，她为了保全她年少气盛的儿子，不得不力挽狂澜，绞杀陈明夏，杀一儆百，一时间，那些预谋擅权专政的满族亲贵与企图朋党勾结的汉族官僚气势消黯许多。这期间，福临心如刀绞，并不曾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仿似什么都没发生，依旧叫我把一些精致小点心送到乾清宫，给福临品尝。福临在怨她，她必定知道，但是她不仅仅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她还是一朝辅助幼帝的太后，她必须不断处心积虑同满朝文武百官斗法，以便保住大清稳定基业，保住儿子的宏图伟业。这是我第一次由衷的佩服这个女人，她早就辨不明国家与自己，但她依然分得清儿子与皇帝。福临以后会懂的，我相信。
　　福临下了朝不出门，就在乾清宫正殿的书案上涂涂写写，曾劝过他去慈宁宫请安，皆以身子不爽回绝。就连吴良辅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此刻他心里也一定晦涩难耐，一边是菜市口示众的陈明夏，一边是出于爱才违背自己意愿的额娘，他还无法从这两者的纠缠不休中拔身而出。每次送东西过来，从不会提及此事，他待我还如平时，一起谈谈诗词，看书写字，有时也作画。不用提醒他，聪明如他，需要的只是时间。

　　垂杨芳草，香尘染惹，绿娇红姹，又是一年好时节。柳絮儿的婚期越来越近，于是我们都每日寸步不离的跟着太后，太后很喜娇花宠柳，慈宁宫花园里的姹紫嫣红都是她亲自过问的结果。福临又恢复了每日早晚省安，一切仿若从未发生。我们面前的太后，从来都不是什么政治家。
　　都说春雨润如酥，这年春天却一连数日大降暴雨，电闪雷鸣，让人恍惚有进入盛夏之感。只要剪了烛火，我就会反复惊醒梦中，怖惧丛生。最近几日都是桃杏儿陪我睡在一张床上，总算可以安然睡上几个时辰。
　　“怎么回事？”哀钟三鸣，我从梦中惊醒。忽然一阵胸闷气短，使劲抚了抚才算平息。慈宁宫瞬间灯火通明，太后寝殿时有人进进出出。

　　慈宁宫正殿，太后穿戴整齐，所有宫人女眷皆如数跪在殿下。
　　“苏茉儿，贞儿，走！即刻陪我去趟安王府！”她声音低沉，掩不住无限伤痛。

作者有话说

　　本章完～虽然我已把接下来的所有细节周全的天衣无缝，码字的速度也不慢，更新的速度为什么这么慢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