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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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瑕玉三年,三月二十六日。
太子兆猗被大臣尚青云秘密带出,献于帝前,诈称自雪戟城归国。那些支持潇王的臣工大概都没有想到,在外流浪了三年多,太子兆猗却一改往日任性自私的脾气,一反常态的对大哥极其恭顺。但是,这样的恭顺,却没有得到兆凌的好感。兆凌是个聪明人,自打兆猗回国之后,他就一直想着退身之法,毕竟,他从来不想当皇上。然而,他的一切努力,换来只不过是远归的兆猗更为谦恭的表白,那种甜腻得令人窒息的表白,让兆凌觉得浑身不自在。
作为兄长,兆凌还是很稳重的。他推心置腹地与这位异母弟弟倾谈,提出只要兆猗可以承认当初在附子城对不起姐夫,自己就可以让位。不用流血,也不用争夺,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退居王府,平安终老。所带走的只是邢碧鸳和兆黯两人而已。
这位谦卑的弟弟呢?果真听话,前往牡丹宫门前跪了一个半时辰,最后在千福和惜花的搀扶之下起身回原来的藩邸。一日后,入协德殿,当众以篦刀割发请罪,表示庶出幼子不敢即位。
兆猗归国使兆凌陷于微妙而尴尬的处境之中。然,表面上依然是如此平静,波澜不惊……兆猗,顶着当年书君帝所立的太子之位,他在等什么呢?
这位远归的弟弟究竟在想什么?站在剪香泾迷离烟雨中的兆凌此时全然不知。半年后一切真相揭开时,腾龙的大殿下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一切,只是按着命运的安排逐渐前进,若隐若现的命运的轨迹,在每个人心底渐渐清晰,直到生命回到原点,万物归于寂静。
潇王爷自刎之后,瑕玉皇帝不顾群臣的反对,把潇王兆贤和江王妃蔡虬孑合葬,令蔡氏族人修改族谱,将江王妃封号该为潇王侧妃,并令蔡氏一族每年江王忌日祭奠江王,以赎蔡妃之罪。潇王和蔡妃做了一对生死鸳鸯,潇王一族远亲和蔡氏宗亲都没有受到任何牵连,兆猗太子归国却没有给腾龙带来任何政局动荡,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合乎每个人的心意。然而,仅仅三天之后,幻衣药圣秦隐回返仙界,腾龙太医院总领显达不知何故也上表告老还乡,腾龙太医院为之一空。世人传说,秦药圣走之前见过一个人,就是腾龙画圣叶惜花。一番密谈之后,秦药圣化作紫光驭风而去,随之,显达老先生也以六十七岁高龄上表辞官归隐,兆凌苦留不下,只得由他去。
知道这场密谈的内容的,如今只剩下叶惜花一人而已。
瑕玉三年四月,腾龙文官之首的卫流云之子卫宇病殁,年仅十岁。五月,卫流云之妻卢氏亦殁,年二十六岁。卫流云万念俱灰,自请在观音院出家以赎前罪。消息一出,举朝震惊,当然最震惊的便是兆凌,这是他认识叶惜花后十年来,他第一次和自己的姐夫发脾气。
协德殿。
“叶惜花!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救小宇和嫂子?”兆凌语声分明怒不可遏。面前只有他最爱的亲人,可此时他却不能保持镇静。“凌弟,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你胡说!”兆凌话锋顿住,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是凡人,怎么会治不好区区的白喉!姐夫,流云是你的兄弟,你可不是那样的人啊!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连你也变了不成!?”
“凌弟!原谅我!我试过,可是我不能!”“为什么!当初我的病那么重,你都能医好大半,怎么如今就救不了他们呢?你连我父皇和那郁高都救,你怎么就救不了他们呢?!”“凌弟……我,我试过,可是,我不能!好弟弟,我没有这么高的法力,我对抗不了天界的法旨啊!”“你别用老天来压我!我知道,你是怕耗损灵力,可是叶惜花,当初你救我的时候怎么就不怕呢?……哼哼,我知道了,你是希望我当上太子,所以你才把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千方百计对我好,如今流云当了和尚,他的位子自然就是你的了,所以你才见死不救,看着小宇和嫂子死!”
“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我——我看错你了!”叶惜花头也不回,离了协德殿返身回去,忽然伸出右手,露出白森森见骨的手腕,这是仙鬼灵力虚脱之前的征兆,此时只要有一只不怀善意的手握紧他的右腕,他就立刻化作青烟,湮灭无踪。惜花右手按着胸口,默默吐出一口血来,那一领月白色轻袍倏然变作墨黑色!惜花抬手,用白色丝绢拭去唇边的血,立起身,向殿门口走了不过三步,猝然倒地委顿!
“姐夫!”兆凌见势,心口竟似被生生撕裂一般骤然一缩,全身上下一齐酸疼起来!“姐夫……我错了,凌儿错了!这世上,你是我最亲的人啊,我有什么资格怀疑你?我有什么资格这样对你说话呀!姐夫……你醒醒,我、我知道错了……我对、我对不起你……姐夫……你别、你别生我的气……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跑过去托住黑衣惜花的背,兆凌一个劲地认错不迭。“你没有……你没有错,凌弟,只是你不该怀疑我!我是真心疼你,不是……”“我知道!我知道!姐夫,你这样不行,我找个御医来……”“不用……凡医治不了我……这件衣服,是念力所化,我怕是、怕是不中用了……”“不!你若死了,我也不独活!”“……傻弟弟,你我之间是没有秘密的……把我抱到花树稠密之地……快!”
高越园,桃花林。调息多时,惜花才恢复了一些,只是那月白色衣却仍是墨色的。
“姐夫,这里如何?这是你平了思过宫,送给我的一片桃花林。啊,对了,桃林尽头还有一座‘断金楼’也是你送给我的,对吧?”
“凌弟……小宇和嫂子是奉法旨回天的。他们是在天界看守囚牛龙的驭龙人,因受紫宸星君保奏恩惠,下红尘做了他的家人,如今历劫已满,合该回去。可我希望他们留下,我不想看流云痛苦,所以我在暗中施法,想要改变天数,可是……”“所以你才弄成这个样子!姐夫!你说过这世上没有天命的,可这又是什么!”“凌弟!这世上是没有天命的,可是身在下方的我们,总难违被上面人的意思啊!凌弟!我怕!我怕真到了那个时候,放不下的人是你啊!”“姐夫,你不要吓我!我们不会分开的!你不是说过,人可以逆天改命的吗!”“好弟弟,我们、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放心!”
……
卫流云蛰居禅院,在佛前刺血上书,忏悔其前番为了让自己的权势稳固,辅助潇王,扣押从竹城到龙都告状的一百四十三人,收受尚青云贿赂三百四十余万腾龙银。卫流光长跪丹樨,求代其兄受过。兆凌敕令卫氏兄弟开启潇王等人关押良民的暗牢,尽释牢中一百四十三人,卫流云罚俸八年,以补偿灾民损失。灾民回竹城,生计由新任州官叶文负责安顿。
因卫流光完全不知内情,免罪。着护送竹城平民回返家园后,回龙都继续担任禁卫统领之职。
护送竹城的难民回家后,兆凌的心腹兄弟卫流光终于回到了龙都。自打流云自请出家之后,他的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似乎也一并改了性子。回都之后,他变得谨小慎微起来,以前那个大大咧咧的流光似乎不见了踪影。然而这并不是兆凌希望看到的,同时失去了家人和清名,观音院里的流云已经是心灰意冷了,如果这时候他唯一的兄弟不在他身边陪伴,那么流云的心会长久冷下去吧!兆凌深知这种心冷欲死的感觉,因为多年以前他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岁月!如果因为流云的失意,让流光的生命从此也失去亮色,这就更是无谓的伤害了!
所以,当卫流光完成任务后站在协德殿复命时,面对他禀告结束后一反常态的沉默,兆凌只是走过去,像过去一样拍拍他的肩:“流光,你嫂子和小宇虽然去世了,可是我们还要做一辈子兄弟呢!我希望,我们之间不会改变。”
“凌哥哥,你真的不在乎我哥犯的错?我知道他也是没有办法,他背负的太多了。凌哥哥,你知道吗?我们家号称书香世家,其实除了我爹和我哥之外,我卫家一族根本就没有读书人。我小的时候,赶上腾龙伏虎开战,我爹考上秀才在腾龙军里当了一位书吏,后来战斗打完了,我爹说是他的学问救了我们一家,让我们家人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没有饿死。从此,我爹妈拼命比我们读书上进,你知道我哥为这吃了多少苦?!数九寒天,在我家的石屋里。墨汁都能冻上啊,可是他的手还是握着笔,练啊练啊!终于到了考科举的时候,我哥却因为交不起当时的进场利钱,被生生黜落!先帝爷喜欢董其昌的字,我哥苦练十年,才有小成。最后先帝要选画圣,我们用卖房子卖地的钱才向那些狗官买了一个从凉州进龙都的名额……凌哥哥,我知道我老给我哥惹祸,也许是我们尝够了当穷光蛋的滋味,所以他才一时糊涂做了那样的事!”
“流光,咱俩这么好,这些话,你还是第一次对我说呢。我以前以为,你那么开心快活,我以为你的心里没有那些沉重的往事,可是,为什么你到今天才告诉我你们家以前的情况?你知道吗?偌大的朝廷,我最信任的只有你和我姐夫而已,如果你有难处而又不肯告诉我,那么,我的心也是会痛的呀!”
“凌哥哥……”
“流光,兆凌不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我这一生最希望的事,就是我的兄弟都把我当做兄弟,我的亲人,都能长久的在我身边。也许在你看来,这样的要求很小,似乎根本不算要求。一个身负着腾龙国运的人,似乎不该只关心这些细小的事情,可是流光,你知道吗?我的追求仅止于此而已!为了这,我愿意把江山赔进去!”“凌哥哥……可是,我哥犯罪了呀!”“他够辛苦了,一个想保全官位和名利的人选择去做和尚,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流光,派人把你父母大人接来龙都吧!要快!否则等你想尽孝的时候,你会后悔的!”
“可是,自从我哥自陈罪状之后,我爹娘再也不愿进龙都了。”“如果我将你升作一品大员呢?”“凌哥哥,可是我朝,从来没有一品的武官啊!”“没关系,我说有,不就有了!卫流光听封!”“这——”“卫流光昔年护驾有功,朕未予加封,心实不忍。今敕封爱卿为御前龙禁卫金吾大将军,居正一品武官,爵同卿相,丹诏不日下发,特谕。”
几日之后,朝堂。
“反了,反了!这荒唐啊!哥哥犯了罪,这当弟弟的升了大官!”“一品武官,诸位大人,一品武官不是皇亲国戚,你们听说过没有?”“老夫今年五十多岁,这兆氏皇族当了一辈子,连个三品还没混上,卫流光有什么能耐?皇上简直是胡闹!”“戏子、门子都来当官,这当官也没有门第啦,这卫流云在庙里招了供,这卫流光封了一品……干脆我也当和尚去……让他给我儿封个国公当当!”“连升四级,腾龙开国以来,从没有这种升法呀!”“这皇上要干什么?打他即位他就拼命打压兆氏皇族,把我们的田地收了分给那些穷鬼,没收我们的银子充归国库……”“真是,不像话!”
“别吵了!你们都要抗旨吗?皇上的诏书说的很清楚,这次升迁和卫流云的事无关,是奖赏卫将军昔年救驾之功!且这是有先例可循的,昔日先帝不是也破格提拔了席鹰席丞相么!”
“……”
“皇上有旨,今日叶大驸马身有微恙,罢朝三日。众卿各自回府,勿生事端。将奏本递上,候朕批复定夺。”
“……臣等遵旨,……”
兆氏宗族和朝班重臣的议论,都不能改变兆凌的决定。但是,他不知道,在演武校场里的另一个人,却因为他的这一次任命,心有不满。一位神秘的客人造访了何忠义的府邸,这位武学神童心中的不满,又被激发了一分。然而一切,依然平静,光阴在指间流过,默默地,沉于死寂。
流光的父母进了龙都,在流光的劝说之下,接受了流云走错路的事实。
这些对于兆凌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事。事实上,自从惜花的灵力不济,兆凌夫妇与千福公主急于寻找国都上下所有的名种牡丹,植入牡丹宫苑,来为惜花疗伤。因为他们知道,牡丹花是惜花灵力调息最好的媒介,因为他的真身就是埋在牡丹花下。
牡丹宫,一时间锦上添花,香飘十里不息,步入宫中,美如幻境。
瑕玉三年三月二十三日,凤都天降异灾,飞蝗满天,来的猝不及防,去的无影无踪。凤都太守急报向龙都求援。腾龙君臣不敢怠慢,立即举行朝会,因众臣对卫流光无功受禄多有微词,竟有四十余人联名保荐流光前往赈灾。想来这些保举的大臣料定流光一介武夫,决处理不了这件事,所以众人言辞激烈、用意明确。
瑕玉皇帝即命户部尚书李开方为正使,金吾将军卫流光为副使,携赈灾款前往凤都赈灾。
谁知此事不利,虽然开方与流光劝谕百姓,但凤都太守却极其顽固,认定蝗虫乃是天虫,不能捕杀。百姓竟多有附议者。拖了许久,蝗灾蔓延开去,竟至一发不可收拾。流光见软的不行,便使起火爆脾气,与阻拦灭蝗的百姓发生冲突,局势大乱。李开方是书生出身,精明不过,见此情景,忙向龙都告急。告急文书到日,朝野哗然。
由于灾情紧急,凤都与龙都互为犄角,近在咫尺。兆凌无奈,眼见惜花体弱,只得再派尚青云与何忠义前往。忠义自雪戟郡主乃知玉驾临腾龙以来,每日在她身边护卫,其实是借护卫之名大献殷勤,如今偏要接旨前往凤都,心里舍不得;转念想想也是兆凌对自己一片信任之情,做成这事,说不定能加强乃知玉郡主对自己的好感?
想想多年前从她鬓边摘下的簪花,再到雨烟楼上她看自己那种令人销魂的眼神!他似乎觉得这次去凤都是他的一次表现的机会,或者说他正是为她而去的,这种想象一旦延展开来,就会泛滥成灾:他接着想到,这次他去了,干的好了,也许就不用老是借故留在郡主身边了?或者郡主真能招他为郡马呢?或者这就是天意,当年比武时那支簪花,就是上天的媒聘?或者她这雪戟国第一女武士,就该配他这个当年的神童武状元?或者……
一番想入非非之后,何忠义再一次来到乃知玉所住的雨烟楼,他带着极度的兴奋叙述了皇上派给他的任务。这个任务似乎不是去赈灾那么简单,它更像是一次表演,是一次情窦初开的少将军在所爱的女子面前忘情的表演。虽然任务尚未开始,但在何忠义的心中,事情早已经圆满地解决,他也已获得了美人的芳心……与少年的狂热不同,武艺超群的郡主此次很温婉:“忠义,你好好干,我祝你成功。”
如果没有这句话,何忠义只是何忠义,他至少还没飞到天上,可是,有了这句话,忠义已在云端。去往凤都的路上,在投宿的区区几夜之中,这个人脑中闪过的,全是郡主坐在花轿中,一派鼓乐中,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听着人们此起彼伏的祝颂声,抬出一只手来向人群挥手致意的情景。他不止一次从梦中笑醒,难怪尚老大人要弹劾他幸灾乐祸。他是幸灾乐祸,但他不是为凤都遭灾而乐,也不是为流光和开方赈灾不成而乐,更不是为自己接了这份差事而乐,而是为了完成差事之后,他可能履行“簪花之缘”而乐!此刻的忠义下意识的取出贴身存放的那支簪花,驿馆的白纸窗中透进几缕月光,清辉下,那桃色的花,美艳如昨。
忠义和尚青云很快就和流光等人会合了。眼看局势不妙,太守将信将疑地同意了开方那个发动军民一齐动手灭蝗的建议。但是,灾情的严重程度,超出所有人的预料。百姓们虽然都领到了赈济款,但是天灾已经让世人处于尴尬境地:有银子没处买东西!
赈灾行动仍在继续。蝗虫的尸体遍布凤都所有的地方,在那些遗骸的上方,是声势浩大的蝗虫“军队”,一阵新的嗡鸣之后留下的,只有一片更加荒芜的土地和更加绝望的百姓。灾情丝毫没有缓解,渐渐地,太守贴出的安民告示和朝廷送来防止灾后瘟疫的汤药,已经无法阻止人们冲开城关,涌入龙都。
大批的灾民如潮水一般,涌入腾龙都城。朝廷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以漓王为首,主张安抚灾民,开城放人;一派以桂王为首,找各种理由将灾民堵在城外,禁止入城。一时间,腾龙朝廷陷入空前的混乱中。
叶惜花身处在美如幻境的牡丹宫中,得知此事之后哪有心思养病!一连上了十五封奏疏,要求前往凤都,兆凌只是不允。这是他们兄弟情深,兆凌深怕他灵力虚耗伤了性命的缘故。惜花心里也清楚,便想不辞而别,独自一人往凤都去。凌儿深知他的秉性,惜花尚未上路,兆凌便造访牡丹宫,闲话无多,只是开门见山对他叮嘱一句:“好哥哥,你去了,可要量力而为。真现了原形,可没个人能救你。”
“你放心,凌弟。我还要带你游遍腾龙呢!这是大好事,我去了不会有事的。”当晚惜花就与千福匆匆话别,而后急急上路。
到第二日,蝗祸消弭。不久之后,惜花郎一身黑衣,踉跄归来;其后,卫流光、何忠义等一行四人带队回朝。凤都百姓纷纷传说,蝗灾去日,蝗虫全部化为蝴蝶,彩蝶漫天飞舞,过处庄稼复生,百花盛开,房舍俨然,商市复开,一场细雨洒下,彩虹蔽日,凤都顿如世外仙境。
又有人说腾龙得神仙护佑,有人梦见那前一日有一俊美男子身着月白色轻袍,飘然如神仙中人,托梦劝告百姓切勿惊慌,静待佳音。然后奇景出现,祸除灾消。
一场祸事近乎完美的消弭了。然而卫流光与何忠义却各自被罚俸处理。流光因为赈灾不成,被人参劾,他是个大咧咧的人,知道无论如何兆凌还是宠信自己的,在他眼里凌哥哥的宠爱可比当大官重要得多得多!然而,何忠义却是被同行的尚青云给参了,他因早年打渔穷得怕了,最怕朝廷扣他俸银,心里老大不情愿。那兆凌也知道他不可能“幸灾乐祸”,所以不久之后找个理由,退还了他的银子。这下忠义更不开心了,因为他觉得这次赈灾不成又赔了不少银子,小郡主看他的眼神似乎都变了!
虽说惜花凭借疾风扫红之术加之大半灵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平了飞蝗之祸,但经此一事,惜花的灵力越发消退了,然而每次兆凌去看他时,他总是粲然一笑,那份特别俊雅韵致,可比时下盛放的牡丹。“做个凡人,挺好的。”
已经好久,没见姐夫穿那身月白色的衣服了……
兆凌想起很久以前惜花在腾龙十八瀑前说过的话:“这衣服是念力所化……灵力不济,就变成黑色,不过这也挺好的……”
姐夫,我的好哥哥,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赈灾一事,须臾过去。然而灾后的余波,却远远没有平息。那位神秘的客人,再次拜访了何忠义的将军府。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这个人被轰出府门,一切,平静如故。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么当时的每个人或许都希望这样的故事没有发生。因为它虽然美丽,却非常残酷;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或许每个人都想改变这故事的轨迹,让它走向更圆满的结局;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流回到何忠义和小郡主比武之前,或是流回到他挑落她的簪花之前,或是回到他在雨烟楼上再见她之前,或是……可是生活,没有那么多如果,时光滚滚向前,甜蜜抑或悲辛,只有向前……
瑕玉三年初春,当赈灾失利的何忠义像斗败的公鸡一般回到龙都的时候,他的御前侍卫一职也算任满了。因为流光已经回任,忠义也该回演武场去了。然而这对于腾龙昔日的武将之首而言,却意味着无以附加的痛苦。他要离开雨烟楼,离开小郡主了,今后,连找个借口去楼上看她都成了妄想。
交任的时候,何忠义显得心不在焉,弄得兆凌怀疑他是在凤都奔波连日疲惫,要放他的假。但是陷入单相思的何忠义完全不知道,他魂牵梦绕的神内心的真实想法。直到在高越园章台阁的高台上,在赈灾成功的庆功宴上,他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那是刚升了金吾将军的流光穿着一身闪亮的金甲侍立在瑕玉皇帝兆凌和叶惜花大驸马的身侧。但是很快,兆凌回身对卫流光轻声耳语,流光就默默退去了。同在章台阁上的雪戟国郡主笑道:“皇兄,你们国中,多的是这样的泼皮汉子吧!想不到这个人在你身边这么规矩!”“郡主不知道,他虽然大大咧咧的,人却是绝好的。方才我见他回来的急,没去看看他哥哥,所以让他先去,免得他挂念。”“皇兄替他想得周到。不知道他在皇兄身边有多久了?”“有三年多了。”“哈,才三年你就了解他么!我看他就是个泼皮。”“郡主不要这样说他,流光要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愚兄给郡主赔罪就是了。”
“这倒不必,只是我昔年曾与何大将军交过手,却不曾和卫将军比试,也想知道知道他的底细。”“这——”兆凌正犹豫未决,见叶惜花莞尔一笑,如三春牡丹齐发:“凌弟,流光的武艺我虽没见过,但她平日的性格却是不肯认输的。不如我做个保人,叫他们比这场,我们也好开开眼界。”凌儿释然道:“姐夫这么说了,那定是无妨的。我倒也愿作这个保人了。”
到午后,卫流光从观音禅院回来,心情原本沉重,听了郡主比武的话,心里没好气。随手取过随身的单剑来,和郡主胡乱对打了一回,把高越园中的桃花打的漫天飘飞,郡主眼看落了败势,心道他的武艺竟在武状元何忠义之上,不觉称奇。郡主收了银枪,嫣然笑道:“我听闻人言腾龙的圣上与惜花驸马都精通音律,目下我得了好曲辞,无心再比武了,不知二位可否助我一臂之力,谱支好曲我唱出来,岂不美哉!”“你这小白脸眼看就要落败,如今又耍贫嘴!”“你这泼皮蛮力大的很,我认输了。”
兆凌美目一转,寒光如星,望定了惜花道:“姐夫昔年只会吹一支曲子,后来听说学得精通。只是哥哥从来不曾多展露,今日郡主有此清兴,你我也不好推辞。只是我学的日子浅,若谱得不好,你可要救我。”惜花应道:“那是自然。如此,郡主请吧。”
那郡主倏然取过卫流光的佩剑,流光一瞬间竟猝不及防,只见雪戟第一女武士对着高越园中的落花,微微一笑,把自己的银枪在桃树边倚了,宝剑出鞘,剑气中作歌道:
携宝剑,走天涯。身世飘零似落花。想龙泉几度击宝匣。幻清光,渺如烟霞。俺生就豪侠,不愿效脂粉女儿家。黛眉如柳,粉面娇娃,不似我胸中豪气吞吐天下。视权贵浮云,高位虚夸,空孤标,任世人白眼笑骂,俺这里自跨逍遥马。一挥手,别君家,有什么俗世凡尘累牵挂,俺自在山水图一醉,竹里寻馆吹胡笳。
“这曲辞原有自怜之意,只是小妹托大了。”“郡主并非平庸之辈,兆凌这样的俗子怕是不能会曲中之意,须得我姐夫才好。”“惜花愚钝,只知凡是英雄的,最忌讳这‘怀才不遇’四字。郡主武功盖世,文武兼修,如何生此叹息之语?一味避世,非为良策呀。”
“画圣此话差矣。若要入世,少不得要居于人下,若旁人都似你两个,我辈只需拿出真心来,诚意相待即可;可今日天下,多的是势利的人,虽不见得真有奸邪之心,只是你缺少不得要费心猜度他们的意思,一个不小心便万劫不复。常言说人心隔肚皮,试想,我这般直心直肠的人,如何能猜得透呢?再退一步讲,若费些心思,还是能猜破的,只是我大好青春,为何费在这个上头?若我先前不知他的意图,后来好容易猜得了,可事儿已经逆了他的意思,明知他不合意,却又不可补救,依旧少不得落个埋怨,如此我又当如何?小妹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若冲不上只有躲开,偏又不舍登高的心,只得作个曲子发发牢骚罢了。”
“哈,郡主果然是个直肠子,和这一位倒有点像。”翠衣的兆凌含笑,眼光柔柔看向卫流光。卫流光无端被她夺去佩剑,又听了这一番自己完全不明白的话,想也不想,径直说道:“我听不懂,什么‘入世’、‘出世’玄乎乎的,我只要你把剑还我!凌哥哥,你们说的这是什么?流光不明白。”
“这——我也解释不清楚,你自己想想吧。”
“哦。“卫流光从郡主手中接过佩剑,挂在腰间,有些尴尬:“我一时走神,被你钻了空子夺了我的剑,你这个小白脸别以为你赢了我呀。”
“你这个泼皮,输了还犟嘴!”“你——”
“好了,都是自己人,你俩别再闹了。来来来,咱们先设个小宴填饱肚子。忠义,待会儿,咱们陪郡主到演武场去玩一玩儿,怎样?”
“臣遵旨!”
喊出这一声的时候,何忠义是毫无准备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最厌烦兵事的兆凌会有这样的提议。但是他觉得,这是他表现的机会到了。虽然章台阁上的会面中,从始至终乃知玉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可是在他的下意识中,他似乎觉得提出这个建议的不是兆凌,而是……
忠义小传
演武校场上忠义将平生的武艺展露无遗。此时的他显出了昔日腾龙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武状元的风姿。看着他手中那快得如同无形的双股剑,谁能够想到十五岁时他还是一个在船见了白鳄就吓得栽进水里的渔家子?那时他被惜花所救,然而仅仅三年之后,十八岁的他就成了腾龙武官之首!
谁也想不到,在这期间,他遇到了什么?他经历了什么?人们看到的只是他的光环而已。何忠义,在崎岖中前进,在欲望中幻灭。
书君二十四年,何忠义在金水河被惜花所救。
同年秋,郁高向书君帝进红丹之术,何忠义之母因到了“黄婆姹女”中黄婆的年龄,被选中入宫。三日而死。
同年冬,其父入席鹰家私设的“禁渔区”打渔,因捡到一条死鱼被席鹰的家丁殴打致死。
书君二十五年春,家破人亡的何忠义身无分文,因交不起入营费放弃投军。同年夏,他流落到演武场附近的村镇,以打更为生。这一年,他遇见郁高的授业恩师老道长,从其学艺。为了学艺他吃尽苦头,不眠不休,整整三年。
书君二十八年,何忠义得到师傅资助投军,因为还没有功名,仅担任旗牌官。期间何忠义偷师于桂王之侄程得胜。同年,武举科考,何忠义胜于程得胜,考后被桂王二十八名亲信群殴,忠义斗杀其亲信3人,入狱。幸被程得胜所救,两人结义,何忠义复位原职,程得胜甘为其副。同年,卫流光以其兄卫流云保荐,由副榜晋为偏将。后忠义代表腾龙与雪戟国武士交战,对阵第一女武士乃知玉,挑落其簪花,获胜。
书君二十九年,程得胜不顾军令,私逃回家看望其生身之母,引起其嫡母桂王之妹的不满,王妹告知桂王欲依军法处死,何忠义营救无方,于对酌时叹息垂泪,告知叶惜花,驸马告于书君帝而得免。
同年,何忠义率部击伏虎国余部,重伤五十余处,所部斩首2000余级,大破敌军,受封为上将军,总领兵权。
其后,席鹰念及旧怨,恐何忠义报复,撤去其位,谪居在府。其位由卫流光暂代。何忠义与隐王兆凌结交以怡情。
书君三十年,卫流光因为与惜花深交,为席鹰、郁高所忌,亦被贬谪。然流光仅蛰居一月,桑日之乱起,忠义等俱复任。是年,兵发雪戟城。
翌年,因为年号未定,称为甲寅年。是年,攻克雪戟城。因帝重伤,是以文事托于叶孤鹤,武事全权交予何忠义。忠义战伤未痊,日日苦练雄兵以图复仇,数度晕厥如死,然其性素刚毅,从不为外人道,各处言笑如常。
瑕玉元年隐王兆凌即位。是年秋,瑕玉帝会叶驸马于断金楼。举朝共贺于牡丹宫。次日,程得胜具折拟请上嘉奖忠义之功,忠义以大兵未动不可言赏辞之。遂仍任于原职。因瑕玉帝极重兄弟之情,将何忠义、卫流光、李开方三人并迁新府,情比兄弟,宠信闻名于全国,何忠义之远亲遂从各处来,忠义皆不纳,帝不解,暗使流光赐金抚慰众人直至送归。此后,忠义获宠日衰,卫流光宠信比于当年的席鹰。当此一年,兆凌携卫流光巡幸竹城,留忠义驻守龙都,亲疏立见。
瑕玉三年,赈济蝗灾,何忠义未有功,深以为恨。
还花
当下何忠义在演武场上勇武如神,他治下三军也极其雄壮,兆凌心中不由暗暗后悔,自己这么多年一直不能体会忠义的辛苦,真不不该啊。惜花则挥毫泼墨又画了一幅《演武图》送给忠义。众人观看操演,尚未出神,不意雪戟郡主乃知玉幽幽叹道:“昔日小妹败在何将军手下,国中士人多有些非议。今日见此雄师,小妹也心服口服。不过昔日,将军挑去我头上簪花,惹得我国人耻笑于我,不如今日还给小妹,将往事一笔勾销,今后我与何将军也做兄妹如何?”
“……郡主的簪花,末将一直珍藏着,理当、理当奉还。只是,郡主何等高贵,末将乃草莽贱民出身,怎敢高攀!圣、圣上,末将方才席间多饮几杯,一用劲酒劲上来,想……想先告退了。……”忠义慢慢将那支簪花从怀中取出,很快还给郡主。他怕她看出他的手已经不稳了,更怕她觉出由于那一霎时激烈的情绪变化,这个英勇果敢的少将的手已经是冰凉的。
“忠义……你是不是前年的战伤又复发了!”“不是,圣上放心,我不过是醉了而已。我醉了……圣上恕罪,末将告退。”
然而在场的人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扫兴地离去,谁也不知道郡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谁也不知道郡主来腾龙除了避难以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使命——
我现在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何况其他!这是雪戟国第一女武士心里常常说的一句话,她也是这样做的。但因为她这样做,伤害了很多人,很多人。
何忠义负气而去暂且不提。且说他去之后谁也没心思在呆在演武场中,众人只得各自散去。
兆凌不免扫兴,辞了惜花、郡主,自回携鸳宫去。见了碧鸳,只是像往常一样唤了声:“鸳儿。”便不说什么。倒是碧鸳见了他,沉默良久先开口道:“千福姐姐今日从牡丹宫来了,多时不见你,原想看看你的,没想到半日不见你回来,宫里又有些闲事,她就先回去了。”“她总是躲着我。我真不明白,从小她那么疼我,却总是暗暗对我好,怎么也不肯出头!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凌哥哥,你不能这么说!她只是觉得对不起你罢了。当初,都是因为她的生母——”“好了,别提那些事。鸳儿,姐姐她这会儿来,到底有什么事儿?”
“凌哥哥,被她一说,我也害怕了。”
“怎么了?”听碧鸳忽然冒出这句话来,兆凌的心陡然一紧,忙问道。碧鸳望了爱郎一眼,缓缓道:“爱人之间的感情,是不是会越来越淡呢?”“怎么会呢?难道,姐夫会对她不好?这个我可不信。”“你看,我们之间,也不像当初了,不是么?”“我哪里变了!我到死都不会变。”“凌哥哥,千福姐姐怕,而我更怕。”
“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女人到底怕什么!”“凌哥哥,你认识姐夫多久了?”“到今年,整整七年了。”“你看这么多年,他的容貌可曾改变?”“鸳儿,你知道,姐夫他不是凡人,这事儿姐姐也知道啊。”
“是啊。”鸳儿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姐姐知道。可是,姐姐却只是凡人。”“那又怎么样!姐夫他端正如神,他绝不会背弃姐姐的,就像你,鸳儿,你当初不是也没有丢下我么?”
她想了想,顾左右而言他:“凌哥哥,我们之间,话好像越来越少了。是不是我们的情,也越来越淡了?”“鸳儿,我想人与人之间,彻骨的缠绵终究只是一瞬,更多的,只是一种相伴。我们俩个如今也更是如此。日子久了,什么甜言蜜语都会冲淡,绝世的容颜也会老去,美丽的珠玉会黯淡无光,可是,只有陪伴是最真实的。好比你我,就像现在这样默然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也是一种说不出的幸福。”
鸳儿一笑,清纯娇俏一如往昔:“这样你就满足了?”“是,我心里暖暖的,我很知足。”
一切陈设皆为竹制,携鸳宫中是一派清幽韵致,翠衣的兆凌置身其中,与心爱的娇妻并坐在锦榻,如同屋外春意中初发的嫩竹,充满生气,他的嘴角泛起温暖的微笑,点亮他清俊非常的脸。他的眼美得有些妖异,灼灼然闪着热烈的光,全然不像当初他俩在牡丹宫的那个暗夜里初次相见的情形。“凌哥哥,你别再这样看着我,我怕。”
“好妹妹,怕什么?”“现在你什么都好了,也许不会像以前那么在乎我了。”“不。”“你说没话也是幸福,其实就是你已经没话对我说了。”“不。”“你说夫妻之间最后只有陪伴是真实的,其实就是因为陪伴不需要你付出什么。”“不。我什么也不想解释。如果没有你的陪伴,我就是行尸走肉。”
“你就会耍嘴皮子。今晚,陪我荡舟荷塘,如何?”“好是好,只是黯儿还小,总要有人陪着吧。”“这个不怕,我让蜓儿陪他,一早哄他睡觉,一定不耽误明天的功课。”“这就好。”
星夜,繁星满天,宫灯的光影映在荷塘上,涟漪如舞。鸳侣泛舟水上,那些荷花还没有开,荷叶却已经长好了,荷花的品相不同,那些荷茎高高低低,撑起大小不同的荷叶,满目绿意。
“幸好我们在一条船上,若是分开,被这些叶子遮着,隐隐绰绰看不真切,我非把你丢了不可。”
“不会的。我丢了你会来找我。”
“鸳儿,再往前可就进高越园了。”“进就进吧。反正这儿通剪香泾,到园子里,我还有事儿告诉你呢!”
兆凌微笑:“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到了地方再告诉你。”“那你可要坐稳了,我划船可没有文儿那么稳当。”“嗯。”
拨开了层层荷叶,两人便到一座白玉石桥边,下舟登岸。一起抬头望天,见一轮白月破云西升,夜色静谧,满心浮躁之气尽去。两人不由对望一眼,穿过园中花树,踏着落花缤纷,携手步影,共上那石桥来。
“凌哥哥,我听姐夫说过,这座桥和牡丹宫的那座鸳鸯桥好像是一对,站在这里,能隐约看见他家门前的那座鸳鸯桥呢。”“是吗?”“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你说过,是姐夫改的。他作了那句:‘鸳鸯桥上看碧荷’嘛……”“那如今你看,这‘鸳鸯’到底是这座桥呢,还是我们两个?”“当然是我们。”“可我们之间很快就会多一个人了。”“多一个——你是说——!””你取的那些名字,很快就有用了。”
“真的!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呀!我要当爹了?!”他一把抱起妻子,笑容狂热而灿烂,“哎呀,我要当爹了!这是真的吗?怎么没个人告诉我!”
“是真的。我让太医诊了三次,不会错。”
“哈,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我也是今儿才知道,再说我也想看看,你知道以后会高兴成什么样儿。”鸳儿杏脸绯红带着热吻的温度,笑道:“先放我下来。”“对了,孩子!”他一面轻柔地放她落地,捋了捋额前被风吹起的发丝:“瞧我高兴的。鸳儿,以后我们就是三个人了。”
“不是三个,”她的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是四个。你别忘了,还有黯弟。”“……嘿嘿,是啊,以后有的热闹了。”“天冷了,我们回去吧。”
温暖甜蜜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或者因为人们对于它的依恋而愈发显得短暂,到次日日上三竿,兆凌仍然沉醉于鸳梦之中,忽然章儿催请他去临朝。兆凌只得慵慵懒懒上了协德殿,听得兵部尚书奏报:“桑日国主德仁派手下率500兵士袭扰我腾龙边地蜂城,叶家镇、陈家镇等诸地受袭,州官告急,求朝廷支援。”
兆凌一听这事大为震怒,只为叶家镇是他姐夫故里,并非别处可比!他待要调兵遣将,有何忠义出班,努力陈说目下演武场无实时可做,自请出征。因忠义刚回来不久,兆凌心里舍不得,但见他立志坚决,也没奈何。只得拨与他一万五千人马,克日启程往蜂城叶家镇等地去。
兆凌邀了兆猗、兆黯和公主兆清荷、驸马叶惜花,在长亭设宴为忠义送行,千叮万嘱,叫兄弟千万小心!此一去是为兆氏而战,是腾龙百姓而战,务必早去早回,早奏凯歌!兆凌哪里知道,这饮酒的少将军是:情关失意偷垂泪,武场显才出阵前。一面相思难排遣,两地峥嵘扫狼烟。
何忠义一去三月,战事还算顺利。只是这三月之间,朝局变化颇大。首先兆凌觉得兆猗在雪戟国和桑日国都吃了不少苦,如今也该补偿他,想来他当年是太子,如今又不肯要这帝位,便封他做了湘王,从漓王兆淇学习政事。
正是:莫叹大国多败儿,须怜多情非为错。早知一举生奇祸,隔阻湘君雪戟国。
次一事也不算紧要,那雪戟郡主春心一片,原来向着那卫流光去。自流云失势,卫家二老多多倚仗流光,也觉得这个儿子替他们争光,更胜于长子。流光和兆凌是生死之交,最是受宠的,朝臣也多少让着他,这人平素便大咧咧的,哪里知道人心?这般便十分逍遥了。
数月中流光在兆凌身边,那乃知玉用尽千方百计苦心讨好,流光是个热血汉子,三十余岁正当壮龄,当年是忙于事业才不曾娶亲,见得兆凌与碧鸳、千福与惜花何等恩爱,他心里早就艳羡无比,只是机缘不到而已!
现下一个异邦贵胄,不仅倾国倾城且对他百依百顺,又日日甜言蜜语引逗于他,他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如何能不动心呢?卫流光只觉得那一团火在心里烧,越烧越旺,直到那日,在高越园雨烟楼上,他多喝几杯,竟冒犯郡主。
郡主命手下的润儿去找流光商量迎娶的事,谁知流光觉得自己犯下大错没脸见人,竟然躲着不见。乃知玉是外邦番女不通中华礼教,竟又找了流光父母理论,二老觉得流光不肖,伤风败俗,气得打了流光一顿,吊在院子里一整夜,两人想想儿子已大,成亲也是迟早的事,便厚着脸皮进了腾龙宫来,见了兆凌身边的小厮章哥儿,这事方才传到瑕玉帝耳中。
出乎所有人预料,兆凌听了这事半点没有问罪的意思。这昏君找了流光来,嘘寒问暖一番以后,细细问起这件事来。哎,色字头上一把刀,美人美言是砒霜啊!正是:弥天大祸为红颜,一错改地又换天!
这一篇从兆凌细问卫流光说起,要说流光是个爽快人,按理不应该如此扭捏。可当日兆凌在崇文苑见了卫流光,对他说起他的年龄已经不小,早该成家立业,可是流光就是不愿。兆凌不解,要流光说说他是如何招惹郡主的。卫流光一反常态,支支吾吾半日只说一个大概。
原来自从忠义发兵蜂城,惜花的灵力越发衰微。兆凌哪里有心思理政?朝中去了叶孤鹤,卫流云又在禅院里,朝堂为之一空。兆凌依恋叶惜花,见他无故病重自然十分焦虑,每每得空就在牡丹宫守候,除此之外便是照看爱妻、幼弟,政事交予漓王兆淇与湘王兆猗全权处理。如此一来,卫流光也不用每日跟随他左右。兆凌又挂念卫流云,常叫流光多去看顾哥哥。
卫流光每次去了观音禅院回来,必须经过剪香泾,穿出高越园才到近卫营,因此常见郡主。乃知玉是个豪爽之人,她的侍女润儿也是如此。所以他流光常与她俩“以武论道”,可是在书君帝时建的这座通皇宫的巨大御苑里却不能动武,一来二去两人十分憋闷,只得约在西苑桃花林中切磋武艺。两人是棋逢对手、酒遇知音,打了好多时日未分胜负。那桃林不受皇宫管辖,百姓极多,每日有人围观二人缠斗,也是风景。
朝中自有大臣如桂王及尚青云等等,早就与流光不合,得知流光多次与他人在御苑外面打斗,自然要上告。偏偏兆凌是个不管事的,这事落漓王手里。漓王是个公允的人,也不管流光是主上亲信,依理行权,数落了他一顿。
流光理屈,却又心想这不是什么大错,十分不满,也没奈何。所以垂头丧气,想对兆凌去说,又怕人家再参他,损了挚友的威信,在父母面前自然不敢说,到了流云处也不敢实说;路过剪香泾见了小郡主,流光也不肯显露半分难色,依旧与郡主称兄道弟,谈笑风生。
岂料玉姐忽然温柔起来,自此每日对他十分体贴。先前还有润儿作陪,不过在雨烟楼上对饮清茶而已。到后来索性只有他们两人,润儿也不知哪里去了。那郡主红妆素颜,鬓插桃花,全不见半点杀气,自是一副女儿情态,一来二去,把流光弄得神魂俱迷,浑身醉软难以自拔了。
那日乃知玉约卫流光在雨烟楼上相会,只为订个“兄妹之盟”,流光想也没想,鬼使神差就前往那楼上去了。谁知推杯换盏之际,原本酒量颇大的流光喝的大醉,醒来方知醉中冒犯了郡主。
兆凌听了卫流光这般说辞,只是微微一笑:“原来是郡主对你一片痴心,流光,你既然做了,就认了吧。她是邻国郡主,貌美如花、文武兼修,哪点配不上你这个粗野的汉子?你小子知足了吧!你看,如今你鸳儿姐姐也已身怀六甲,你三十大几却还是光杆一个人儿,如何使得?”
“我,凌哥哥,我也不知道——”
“行了,你可不是那种做了事不认账的人啊。你爹娘都担心坏了,这事我替你做主。”
“可是,我——”
“行了,自从何忠义带兵去了叶家镇,姐夫他不知何故身子又不大好,我想可能是在雪戟城留了病根。我也急着去牡丹宫,流光,我心很乱,你的这件事就这样吧,等过三日,我知会那雪戟国主乃知蛟,便封你为郡马吧。”
惜花驭星
正说着,章儿也不通报,直跑进来。对兆凌耳语几句,瑕玉帝面色大变,也顾不得流光,随着叶章出了崇文苑,上了宫轿,风也似地奔牡丹宫去了。
兆凌到了牡丹宫见一园牡丹,盛放已极,绕过了寝宫外翠玉花坛,才见惜花郎手扶玉杖,缓缓走出。依旧俊美如仙,只是右手腕上罩门处的血痕不断地流血。那些血珠落地,便化作牡丹花瓣,馨香一路。惜花一袭黑衣,朝着兆凌笑道:“凌弟,是姐夫不争气,又想你了,所以才叫你来。本来也没什么事啊。”
“姐夫,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
“没事儿。都怪我学艺不精,这些日子有些累了而已。我能有什么事呢?”
“不,你瞒不了我,好哥哥,你有事!那天在协德殿我就知道了,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儿,只是刚才背错了法门,有些难受而已啊。”
“你不肯告诉我,我问姐姐去!”
“哎,别!你姐姐到携鸳宫去找鸳儿了,你可千万——”
“岂有此理!你都这样了,她还在别处!我倒要问问她,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是我有意把她支开的。……凌弟,天暖和了,你一直都想游遍腾龙,姐夫如今闲着无聊,不如就现在吧?”
“不,好哥哥,你别岔开话题。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支开姐姐?为什么好好的总是——”
“凌儿,别问这些,那都不重要。不如,让我一日之内,先带你游过龙都再说?”
“不,我哪也不要去,我就守着你。”
“凌弟……”惜花轻轻唤了这两个字,不及再说别的,便向前栽去,他将手死死扣住那玉手杖,却还是立不稳,向花间倒去,兆凌看见,分明是殷红的血从他含笑的唇边细细涌出!
“这又是怎么了!”兆凌上前,执起他扶杖的手,只见那滴血的右手腕又露出森森的白骨来。“姐夫——”
“我是不愿让娘子看见我这个样子,所以我一早就把她支开了。凌儿,我也不愿你见了我这样伤心,可偏偏就是有人告诉你。不过你瞧,其实也没什么,带你出去走一圈儿,还是——”
“够了!你这不是在割我的心么!姐夫,你是我最在乎的亲人,你可不能出事,你可不能!”
“凌儿,你多心了。我哪有什么事啊!好弟弟,你看,这不就好了?”
“姐夫……你可别再累着了!”
……
其实有些事,是兆凌不知道的。有些事,也是改变不了的。但现在,一切都在未知的黑暗中。一切,终将明朗。
六日后,腾龙国照会雪戟国,封金吾将军卫流光为结义郡马,雪戟国郡主遵旨下嫁。流光与郡主迁居金吾将军府。
到瑕玉三年七月,天气进入盛夏,燥热无比。何忠义凯旋还朝。同时回龙都的,还有任满回朝竹城州官叶文。原来桑日人袭扰蜂城,专投惜花的老宅所在叶家镇用兵,难民纷纷逃往邻近的竹城。文儿急忙向朝廷求援,听闻何忠义领兵的旨意,自将本处兵马与他合在一处。正领人马赶路时,护着难民走到蝶殒谷,遇着桑日人的败兵欺凌弱小,叶文领衙下偏将与他们苦斗,将残兵杀散,救了一个丽人,文儿那些手下中也有顽皮的,便开口动问那人,一问之下,才知那人就是当年叶惜花在雪戟城救下的兆猗太子妃李照真。
何忠义的大兵与叶文合兵一处,桑日兵节节败退,区区半月,退去无踪。忠义打了胜仗,人马回朝。叶文业已任满,顺便将惜花的那位旧友带回龙都,交给惜花再行安置。
正是:清水之交朋友义,换做倾天蹈海灾。既知同路遭诽谤,不悔永作惜花人。
且说何忠义与叶文带着李氏还朝,兆凌却在牡丹宫看护着叶惜花,竟一丝一毫也顾不得。文哥儿自然了解兆凌的秉性,未及参加洗尘宴就跑去牡丹宫见兆凌和惜花去了。忠义在席上听漓王等人说起惜花无故病重,圣上不理朝政的事,不禁郁郁在胸,又听说郡主嫁给卫流光,更是心中憋屈不提。
腾龙宫中携鸳宫。
只说千福公主在携鸳宫中对着碧鸳泪落如雨。原来三年前,惜花在雪戟国蒙难,白无常造访牡丹宫时,白无常曾对千福透露天机。那时千福就知道今日惜花有此一劫。无常神君教给她的破解之道就是要公主为夫君折寿20年,只要在生死簿上勾去20年寿数借在惜花的身上,便可保他无事。当年千福一口应下,所以白无常才说佩服她的情意。如今时间已到,千福必当殒命。公主一心想要瞒住惜花,所以才顺着他的意思来了携鸳宫。
“弟妹,白无常对我说过,腾龙剩下的国祚只有一年,国灭之后,凌弟会怎样?惜花会怎样?你和黯弟又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是没有比我更了解惜花,我与他缠绵两世,知道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如果凌弟在他身边,断然不会有事。所以腾龙可以没有我,绝对不能没有惜花,鸳儿,你放心,白无常许诺我可以离魂而死,死后身化轻烟,不留尸首。你就对惜花说,地藏王收不了他当地仙,只得让我去当。我一个凡人禁不住诱惑,就答应了……”
“姐姐,你不能,你这样去了,让我怎么对姐夫交代!你——”
“来不及了,我与他相爱太深,他若知道我借寿给他,他也会活不了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很多人都会遭受不幸——弟妹,我会托梦回来的,每当你听见那秦筝无人自鸣的时候,请你记住,那不是风,那是我回来了……我不能见他,但是我会想他,我会想你们每个人!”
“姐姐!”
瑕玉三年盛夏七月初一,轻烟绕于携鸳宫上,千福公主莫知所踪。举国皆言公主仙去。次日,驸马始知其事,吐血盈地,少顷其血俱化牡丹,悖时而谢,从人无不惊叹。帝哀毁已极,禳星拜月,无眠无食者七日,是有药圣秦隐复来,救之,凡八日,驸马扶杖能起。
这一小段记载在《腾龙史志》上的文字,兆凌和惜花自然是看不见的。兆凌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只为了求上天垂怜他的姐夫,而秦隐也正是被他感动才会去而复来。秦隐好好看护着惜花,然而自从千福去后,惜花的灵力每日消减,形容憔悴,熟人见着他都不敢认了。
兆凌顾不得爱妻有孕,只叫太夫人和蝶儿多多照顾碧鸳,自己却一刻不离守着惜花。但惜花仍是大有改变,有时候手握着千福绣的腰带,半天不说一句话,有时候坐在风口里,看着鸳鸯桥下塘中的荷花喃喃自语,好容易有一日清醒,却在杜康酒中买醉,当年他劝兆凌的话,一句句回到他身上,可叶惜花半句也听不进去。
这样的日子在无比的凄凉中静静流过,直到十日之后,有一件大事传入兆凌耳中。
何忠义不满卫流光受封为郡马,下书约他在腾龙雪戟交界的“千藤谷”决战!
在病榻上得知了这个消息,叶惜花似乎是恍然大悟,他到此时才知道自己用“驭星之术”推算出来的腾龙只有一年国祚的天机,还有当时秦隐离去时告诉他的一切,原来真的开始在忠义和流光身上。然而,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想要用仙术改变兆凌和腾龙的命运的努力,已经近于失败。
此时的叶惜花,因为多日使用驭星术试图改变腾龙与兆凌的命运仙根受损,岌岌可危,可是他已经和他的师兄秦隐一样,清清楚楚的知道今后会发生的一切。然而,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明知道痛苦,却又无能为力。
福儿,娘子,等着我。我不可以丢下凌弟,等我帮他到最后一刻,我就会来找你……
听说了何忠义和流光之间荒唐的决战约定,兆凌是异乎寻常的烦乱。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二人要趁这个时候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闹。这一年多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了,首先是叶孤鹤和李荏苒的死,接着潇王反叛中华,再就是是兆猗被劫后又忽然回国,而后他那自私骄矜性子荡然无存,再后来雪戟国郡主投奔腾龙,又遇上那场蝗灾,再有卫流云的妻儿病故,卫流云也遁入空门,后来就是惜花毫无预兆地病了,桑日国袭扰惜花的老家叶家镇,接着千福无故仙去无踪,这一切看似一点关联都没有,可是兆凌生性敏感,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姐夫是玄门中人,仙鬼之身,我认识他十年,从来不曾见他有过大病,只是在为我治病时灵力不济才会稍有些不适,可是调息一刻,就能恢复如初。
姐夫曾说过,只有恶人抓住他的右手腕,或是挖了他的仙根才能伤他,可是他的仙根和罩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细想来,我曾在雪戟城的玉版山前对流光说起过仙鬼玄门的罩门所在。可是那时,是为了对付那个叫做伏天的敌将啊。再说,流光是重信诺的人,又与惜花是至交,他怎么会说呢?
而那场蝗灾为什么连派两拨人去赈济却毫无效果,为什么姐夫一去三日那蝗虫就都变成了蝴蝶?记得姐夫的疾风扫红之术全力施展起来,到中华也只需一日而已,当初背我到腾龙十八瀑,只用一晚上的光景,那地方离雪戟国可不远呀。那么为什么近在咫尺的凤都,他却三日才回?想来姐夫一向在乎我,他临行时我曾说过要他小心行事的话,可是这次赈灾,他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还有,白无常明明说过,兆猗被他弄风,刮到了雪戟城,做了乞丐,算算日子,那之后没多久,桑日人就退兵了,他们应该找不到二弟。可是为什么李荏苒出使成功后打回的表文中,又说兆猗是在桑日国中呢?既然二弟在桑日国,而李荏苒兄弟遇难的时候他侥幸未死,那么他也应该在探日海之东的腾龙竹城被发现,为什么尚青云却说他在原来的雪戟城里?
再说,我记得两年前岩香国主来我国订立盟约的时候,就说过雪戟国起了内乱,郡主在中华诸国中投奔不着,事过两年,她到今天才来腾龙,这么多时日,她不仅毫无回国的打算,还明示要招流光为郡马,难道她就甘心在异国他乡落地生根不成?当初在章台阁我们会面的时候,我想问又不便问的,就是她的打算。那她的打算到底是什么?
……
兆凌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不由得出神。“凌哥儿,流光和忠义真的去了‘千藤谷’,那可是雪戟国的地方啊!”满面风尘的文儿焦急地报说。
“早不闹,晚不闹,偏这时姐夫病了,他们又不知何故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闹……”兆凌不由得愠怒起来,嗓音也不觉高了,他的眼看了一下醉卧在硬玉榻上玫红色牡丹下的叶惜花,柔声道:“姐夫睡着了,文儿,我们出去说。”
“文哥儿,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出了多少事!我好想你啊,可是你也看到了,姐姐没了,姐夫如今又这样光景,我眼下什么都顾不得。这样吧,你让得胜带上我的玉印去一趟千藤谷劝他们回来,有事儿在自家门子里解决,不要闹到邻国,让人看笑话。剩下事儿,等他们回来再说。”“凌哥儿,放心,我让三个兄弟先去了演武场,督促新晋的将领带兵操演,国中的事乱不了。现在我带着你的印鉴去找程将军,让他去“千藤谷”就是。”“好弟弟,劳烦你了。”
正说时,只听惜花在寝宫喊了一声:“凌弟,小心!”兆凌急忙抽身入内,撩开珠帘,见碧玉硬榻上满是嫣红的花瓣,有一颗颗豆大的血珠从黑衣的公子腕上滴落,渐渐汇聚成一大片的血泊,从玉榻上缓缓流下,落地的刹那,化作了零落的花片,清香满室。
“姐夫,你醒啦。”兆凌只说了这五个字,便再难说其它的话。他抬头看惜花的脸,病态夺了他的容光却掩不住他的俊美,他的脸苍白如晶玉,他的双目中含着深情,像寒星落深潭一般亮的耀眼,病成这样,那眸子里仍是带着暖意的,一如当初在思过宫第一次相见之时。“好弟弟,你来了,我也不喝酒了。你知道、知道么,喝酒——酒醒了更难受!”
“姐夫,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劝我别喝酒的吗?你为了我,也要保重好不好?!”“凌儿,我如今,只活在梦里,我醉了,才能——”“姐夫……”
满室烛光,映得玉榻边那些牡丹娇艳欲滴,深玫红色的花朵整朵整朵堕下,花瓣铺满了紧依玉榻的小花坛,又多的飘逸在叶惜花的硬玉榻上,惜花郎容颜憔悴,却愈发俊美迷人,这满室的烛光,并没有阻挡花中宿醉的叶惜花沉沉入梦,也许只有在梦里,他才能想起遥远的过去,想起他那重于性命的情缘。
真奇怪,这么多年,就像昨天一样啊。
八百年前,我的前身孟瘦花弃官而走,在腾龙伏虎两部边界遇到了娘子杜归心一家。我入赘了杜家。留在朱楼边那片牡丹园里住。婚后我在一家书院当了一名教习,养家糊口足矣。剩下大把的时间,我们夫妻、翁婿醉心作画,沉于音律,好不快活美满哪!后来,我所在书院的秦隐公子落榜自尽以后,我被迫离开了书院。
这时我的父亲写信,要我回去用状元的名号换个官做,我为了和我岳父的约定,放弃了做官,就以贩卖花草为生。腾龙占了边界,我的父亲投了腾龙,他要我跟他一起去,可是我只想过简单的日子,为了那片牡丹园,我又一次拒绝了我爹的要求。我守着原来的家、守着娘子和岳丈,可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命运会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我的父亲将家里的珍玩献给腾龙朝廷,原本想为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我在战后找一个安稳的官位,谁知其中有一颗辟火珠被穿在轿帘上,在武匡帝和护义帝交战的最后关头,救了武匡皇帝的性命。武匡爷大喜,脱难之后问我的父亲要什么赏赐。我爹想也没想就报出我这个儿子的名号,于是武匡帝就答应让孟瘦花我回朝做官。哪料到当时两部落官员上任前身世盘查极其严酷,细查之间,竟发现我的岳父是伏虎国嫡系部将,因不满两国交兵生灵涂炭才逃到边界上化名‘杜清’独自隐居。腾龙国主武匡帝硬说我孟家私通敌国,将我杜、孟两家满门抄斩。
我们夫妻二人誓约不饮孟婆汤,同过奈何桥,便饮鸩死于花下。行刑官兵见我们夫妻死得可怜,才将我们二人埋在牡丹花下。二人冤魂过奈何桥时,我的娘子抵挡不住酷刑,被孟婆强行灌下了半碗,被逼堕入轮回。而我则坚决不饮,结果被铜管穿喉扔下桥下忘川河中,我是在溺死边缘蒙你的前身囚牛玉龙所救,才得以逸如阳世,寻觅我的娘子。我作了游魂,无亲无故漂流了这么多年,曾附在无数风流才子的笔端,吟诵多少闺怨春愁、离歌别恨,唯一支持我魂魄不散的信念,就是他的娘子。我记得她的眼睛,她在花下看着我,在朱楼上对我笑……就这样过了无数日夜,我终于在清风朝遇见了师父叶正道仙师,刻苦修炼,才修成人形,摆脱无质无形的状态,我拜了叶正道作义父,后来寻到叶家镇上,住在了当年那所宅子里,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凌弟,姐夫又想起过去了,我的日子好长啊!”
“姐夫,别再想了,别再劳神了!姐姐仙去我已有数日,她是成仙去了,也没留个身子与你,不如早日为她作个衣冠冢,也免得——”
“不,凌弟,等一等……怕是,不会太久了……”
“姐夫!你可别吓我,我可不能听这样的话呀!姐夫,你别吓我!你别——”兆凌活像个三岁的孩子,半跪着,把头靠在惜花的胸口,呜呜地哭着,似乎连心都要剜出来给他。
“凌弟,别哭,姐夫、姐夫只想留个念想而已,啊,别哭,我不该说这话。凌儿,你别哭。”惜花无奈,柔声细语,轻轻地安慰兆凌。他的冰冷的左手抚着凌儿头顶,解下束发的玉冠,“瞧你,戴偏了。”
不必说从此兆凌每日虽然守着惜花,自然也放心不下碧鸳。所以两头忙碌,呵护备至。那日听得文儿说起流光和忠义在外打斗,心里又怕他俩出事,真是惴惴不安,片刻不得安心。那碧鸳想吃些酸梅果子,可天已盛夏,梅子熟而不酸,这人怕她不如意,也不知听哪个宦者传说,折梅宫栽有晚季青梅,竟跑到折梅宫自己去摘青梅送她,到地儿才知道传说有误,这梅花树乃观赏之品,所结梅子根本不能食用。
上下人等私下里说起这事,都说这人酸的可爱了,碧鸳和太夫人刘氏暗想凌儿此举,怎不感他一片深情?那日兆凌偷空回得携鸳宫,歉疚万分:“每次你需要我时,我都不在你身边。鸳儿,我欠你太多……”“你若忘了当年姐夫的恩义,那么你也一定会忘了你我的情分,你现在不忘姐夫的恩义,以后也不会忘了我俩好了一场,所以,我信你,凌哥哥,你做什么我都信你。”
恩爱如此,也未必是好事。须知两情深厚,必定相互扶持,由身及心,密不可分。若一旦有离鸾之苦,破镜之恨,一人必不能受。这就是“情深不寿”之理。这是后话,不必说它。
却说这个可怜痴情种子,为了亲人爱人两头忙碌,像是一支两头点燃的蜡烛,到那日夜间,又听从雪戟国回来的程得胜报说一事,不由一惊!究竟是什么事,容后便知。
且说桑日国主德仁得了李荫之子李弥新所献的地图,正要攻打腾龙,只是苦于国力不济,又没有借口,正巧雪戟国内乱,雪戟国主乃知龙被毒杀,新的雪戟国主乃知蛟为了对付逃亡在外的堂妹,不惜投靠了桑日人。他们勾结桑日人在探日海上截住了李荏苒的船队,杀害了李荏苒等,劫夺了兆猗,并嫁祸岩香国。兆猗一心要大哥兆凌身败名裂,自己堂堂正正重新做个皇上,却实在想不着主意;德仁抢到兆猗后,教唆兆猗与埋伏在腾龙国内的郑蜓勾结,多加忍耐,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准备起事。
尚青云之子尚可,因为怕兆凌再计较他暗害叶孤鹤的事,所以一心要找“后路”便投靠湘王兆猗,作了他的门客。而乃知玉此刻逃到了腾龙。尚可听到传言,知道了何忠义暗恋郡主,而郡主似乎有意于卫流光,于是奉兆猗差遣,日日煽动何、卫二人不和。目的就是让二人不和,兆凌失去可靠之人,这样兆猗可以趁乱夺位,彻底剪除隐患。
这便是如今腾龙朝廷内外的的真实局势!兆猗打的这样的算盘,可却不知这乃知玉也不是善类!她知道虽然自己武艺了得又冰雪聪明,但手下只有润儿一个真心的人,如何是堂兄乃知蛟的对手!这样她便四下奔逃,逃到岩香国,国主严静玉惧祸不纳,她正想投奔腾龙时,听人说起腾龙与桑日一战元气大伤,国主兆凌命在旦夕,所以她想,这便是弱肉强食,不如不管中华的宗主国地位,改投桑日吧!于是带着润儿,投奔桑日。此时,桑日国主德仁即位不久,德仁便留郡主改名换姓在国中为他训练兵士、战船。此事乃知蛟并不知道,还在四下寻找堂妹踪迹,但中华一系诸国多如牛毛,哪里那么容易找到!
直到李弥新献图之后,乃知蛟出人出力,派出国中驻守岩香国的细作死士,暗杀使者李荏苒,劫夺兆猗,目的就是以此为代价,要德仁千万不要收留堂妹。德仁害怕这事被乃知蛟查到,便对郡主敷衍其词,说如果她能去腾龙,说动大将不和,那么桑日定当出兵,为她剿灭乃知蛟,助她成为雪戟国一代女主!
郡主被这样一说,觉得依靠桑日是一条出路,便用美人计勾引涉世不深的卫流光,又派润儿暗地里百般激怒何忠义,何忠义是个渔家出身,最好面子,又是个直肠子,被她一激,就将一腔子怒火向着流光而发。忠义在蜂城叶家镇打了胜仗回来,便马不停蹄上雨烟楼去找乃知玉,那玉姐却在流光的将军府中,忠义一时糊涂,赶将进去,正值流光正在高越园中值守未归。
那何忠义将爱郡主的话原原本本说了。郡主故作不知,垂泪道:“我原只想找个有能耐的好作个依靠,却不知嫁了他这般不会疼人的主,既然将军这般错爱,也罢,依我外藩雪戟国的规矩,女子可以随便改嫁。不过,我定要你与流光比个高下,谁赢了,我便嫁谁。”
“那好,我这便去寻他!”
“慢!莽汉!你若在这里动手,皇兄脸上不好看,他是收留我的人,我怎么可以恩将仇报!不如你约了卫流光到雪戟国境内去打,到时也好按我国的规矩办事!”
“这样也好,现在我就给他写个条子,约他在千藤谷一战!”
那妇人三两句打发了何忠义,便命润儿飞鸽传书,叫桑日国主准备起事,只是别忘了女主之约便好!德仁的回信自是满口答应,正是:多方争斗为江山,究竟赢家归向谁?
毕竟此事,如何结果,且看下篇。
上文说道叶文急急忙忙禀报了一件事,兆凌大惊失色。原来文儿接到雪戟国主乃知蛟呈给腾龙圣上的国书,上面写到腾龙大将军何忠义、卫流光因为私怨械斗于雪戟国与腾龙交界的千藤谷,不料却遭到乃知玉所带领的不知名的武士队和桑日国伏明上士所率领的大股桑日人马的合力攻击,因两人去时只随带50名亲兵,所以现在已经陷入重围,两人手下亲兵冒死杀出,向我雪戟国求援,我雪戟国立即派兵增援,现向腾龙圣上求援!
兆凌修长白皙的手指狠狠地攥着那份国书簌簌颤抖,“陷入重围!”这四个字像四把钢刀一样深深扎进他的心窝。“怎么会?雪戟国郡主不是应该在流光的金吾将军府上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他翠色的长袍在昏暗的烛焰下显得黯淡,身后镂花的紫檀木小窗中吹进暴雨前带着湿气的空气,吹动牡丹宫玉榻前的粉色水晶珠帘,吹乱了他飘逸的黑发。忽然冷静下来,那双桃花美目望向榻上沉睡的美男子,很快目光冷峻转向身旁的叶文:“别吵着姐夫,我去找秦药圣,你快去演武场,快!”“凌哥哥,你现在找他做什么!”文儿不解,茫然问他。
“文儿,如果没有秦隐,不等我们到千藤谷,流光和忠义已经出事了!文儿,我告诉过你,我姐夫惜花不是凡人,可是你不信,现在我告诉你,不仅他不是,秦药圣也不是凡人,我现在去找他,让他用仙术带我去千藤谷啊!快、快走!”兆凌说着,尽力跑了出去,文儿也随着他急跑出去。
可是不等他们跑出牡丹宫,见青衣的秦隐俊美如女人,已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凌,你居于上位,却从来没有以上压下,这是你的优点,但是这对于腾龙子民却是一个致命的缺点,像今天这件事,你不应该派任何一个人到千藤谷去,因为去多少人都没有用,这明摆着是个阴谋,就算我用仙术带人去,对方还是有足够的时间杀害忠义和流光……”
“我不管!我不能看着我的兄弟死!你不帮我是吧,我自己去!”
“你就算跑死十匹骏马,也来不及,去了是白白送死。”秦隐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坚冷如冰。“那我也要去。”
“桑日人等的就是你!”
“谁说什么都没用!”
“那么,你的妻子和弟弟还有你未出世的孩子呢?”
“我……我不能看着他们死!他们都是我的兄弟!”
“不!凌!他们不是你的兄弟,你有你的前程,他们有他们的,他们只是你的属下!”
“不!他们是我的兄弟!你不会懂的!”
“凌,桑日和腾龙的战斗是两国之间的事,你的两个属下只是陷进圈套而已啊,你何必要让更多的人也陷进去呢?!”
“秦隐,我不想让人陷进去,我只想让我心爱的兄弟出来而已!你是地仙,通晓未来,你明知道这是圈套,可是在以前的任何时候,你从来就没有给过我哪怕一点点暗示!你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