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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香港不是个好相处的城市,弹丸之地,满目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满耳是堪比外语的粤语,听不懂还会被人欺负。更要命的是,香港的消费水平比泰国要高,摸着渐渐瘪下去的口袋,汶烈有些发愁。
他来香港找父亲,可以说是举目无亲,他只有一张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国字脸,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他拿着这张照片去登报,可是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消息。他靠着自己去找,凭着母亲告诉他的一点消息,在看起来弹丸之地,实际人海茫茫的香港,如大海捞针一般地找。
转眼就是一个多月,母亲告诉他的消息都落了空。看着线索一点点断了,汶烈虽然垂头丧气,可最忧心的却不是这个——这一个多月来,只有出项没有进项,直到前两天被旅店老板娘堵在门口催交租费,他才意识到,他的盘缠已花的差不多了。
一天上午出了一趟门,回来却见自己的行李横七竖八地堆在旅店门口,汶烈气不过要找老板娘理论,却被人一句话给堵死:“交不出店钱,还想着白住呢?”汶烈摸摸自己口袋里仅有的散票,默默地拿了行李,转身就走,身后的老板娘一声声冷笑如影随形。
汶烈攥紧了拳头,却是头也没有回。
汶烈从白天走到黑夜,夜幕繁星点点,瞧着他这个无家可归的人。还好香港的公园很开放,他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在无人的公园,找了一张长椅就躺了下去,将就着过夜。
望着一夜星斗,汶烈有些茫然:他是个穷小子,身无长技,除了打拳,空有一身力气,什么也不会。
难道,又只能做回老本行?
汶烈闭上眼,拳击台上的以命搏命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二天,汶烈起来,仍旧提着行李,开始找可以打拳的地方。
香港真是什么都有,拳击俱乐部也随处可见,汶烈徘徊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本来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碰那双拳套了。
没有介绍人,没有凭证,汶烈格格不入地站在大厅里,身边人来人往,却无人搭理他。好不容易等到面试,却只是被面试官从头到尾打量了半晌,随口问了几个问题。汶烈自认答的不差,可结果却是被人从后门“请”了出去。
无人的小巷子里,关上的门还在震响,依稀可以听见奚落的笑声。汶烈只觉得心中窝着一团火,恨得只知道攥紧拳头去抠自己的手心,连身体也颤抖起来。
好不容易忍下这口气,汶烈把背包带子提了提,长长地叹了口气,外面飘着细雨,黏在他的脸上,有点腻。
汶烈深深吸了口气,甩开这些黏腻的雨丝,终于迈开了脚步,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这附近不止他一个人
“嚓——”
是火柴被擦亮的声音。
汶烈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笼在光圈外的黑影,因为一根火柴的点亮,终于叫人看清了他的半张脸。
他在点烟,一手擎着火柴,一手挡着风,头微微地低下来,一张好看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里显现。烟头亮起一点红星,他抬起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汶烈。
只一眼,汶烈就认出了那个人。
他说他叫范克。
汶烈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半个身子站在光圈里,看着范克,不说话。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风衣,里面是简单的衬衣西裤,不像一般的香港年轻人,喜欢穿喇叭牛仔裤——可你却不觉得他穿得老气横秋,反而很合他的气质,文文弱弱的。范克把点好的烟递给汶烈,他也伸手去接过来,放到嘴里吸了一口。
缓缓吐出一口烟圈,青烟在黏腻的雨丝里团绕着不散。
“你怎么在这里?”汶烈问范克。
范克嘴角扬起,背靠在墙上,一双手插在口袋里,笑眯眯地反问:“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汶烈不由得笑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笑而已。范克望了望他的行李,努了努嘴,问道:“刚到?”
汶烈摇摇头,答道:“很久了。”
范克依旧微笑着问:“那现在怎么办?”
汶烈看了看自己的行李,又望着范克的那一对酒窝,笑道:“有人收留我,我便有地方住,没有人收留我,天桥底下,我也不是没睡过。”
范克的笑容一点点收了起来,他终于站直了身子,原来他没汶烈高,只好仰着头看他。“那就跟我走。”
汶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范克也不由得笑起来。汶烈盯着范克的眼睛,路灯下他的眼里有种奇异的羞涩,好像一个怯生生的孩子第一次对喜欢的小伙伴发出一起玩的邀请。
叫汶烈此时也心动起来。
范克用车子载着汶烈到了自家楼底下。几十层的高楼已有几十年的年纪,从外面看起来有点摇摇欲坠,发黄的水迹斑斑点点,楼道里一户挨着一户,密密麻麻的。
范克住在十四层。汶烈瞧着那个亮着的数字,好奇地问:“不是说香港人迷信么,你怎么还住在这一层?”
范克叼着烟,听到汶烈发问,拿掉烟,笑道:“我不信这些,香港人信的很多事,我都不信。”
说着电梯就到了。出门右转第七间,写着1402的门牌就是范克的屋子了。
“地方不大,两个人,总是绰绰有余。”
推门进去,是有些乱的玄关,鞋子也东一只西一只的乱放着,玄关旁边就是厨房,倒是没有堆在水池里的脏碗,可垃圾桶里却有一团团被揉烂了的方便面的包装。
汶烈轻笑起来,范克有些不好意思。“单身汉的屋子,要求不要那么高。”
汶烈摇摇头,说:“很好。”
客厅里除了随处可见的卷宗,倒也干净得很。至于卧房,只有一间,只好委屈汶烈先睡沙发了。
“多谢。”
范克正帮着汶烈收拾东西,突然听到汶烈这一声道谢,不由愣了愣。
“要不是你,只怕我真要像流浪汉一样去睡天桥底下了。”
范克的眉眼舒展开来,有些调皮地笑起来:“客气什么?真要谢我,这烧饭洗碗的事,你包了?”
汶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吃得惯我这个泰国人做的菜吗?”
“我也不是没在泰国待过,你只管烧出来,比比咱们谁吃得多!”
真是孩子气的话。
汶烈眉梢也笑起来,轻轻一拳挥出打在范克身上,范克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明明才是第二次见面,反而相处得像一对相识许久的老朋友。
古书上说:“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大抵汶烈和范克就是这样的,不过几面之缘,寥寥数语,彼此间却是那么熟悉。
“我曾听说,人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汶烈某天突然说道,“或许,我们前世便是旧相识。”
“何止是前世,必然是认识了好几世才行。”范克一边看着卷宗,一边头也不抬地回他。
汶烈看着他时而伏案狂写,时而扔了笔直抓头发,背抵着厨房门傻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