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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救命红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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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自年初被直系军阀白静泥的军队占领后,几个鸦片大户断了常规运土渠道,以至于整个花花世界,都在闹土荒。
骆夏的石窟春开在大世界边上,黄金地段,本来人头济济,白烟缭绕,预约排到几个月后。这些日子,也呈现饥荒了。
骆夏衣襟上挂着朵金黄色大波斯菊,踩着鹅卵石铺成的走廊巡视店面。一间间看过去,青石隔间,日式纸拉门,十室九空。店里熟膏昨天就全部卖完。剩下的烟土,下窖、挖瓤、羼烟灰的中低档货早已售空,只剩下红枣膏、金针膏和桂皮膏等高价货尚有些许,也撑不了几日。再没货进来,这店可以关门大吉了。
骆夏不大高兴地回到自己房间,才进来就有人敲门。店里一个姑娘伸进头,暧昧笑说:“老板娘,他又来了。”骆夏拿出菱花镜,对镜整鬓,转身又出去,把“他”迎进来。
“他”是水警营缉□□副处长盛作英,虽生得黑,但言谈举止相当斯文,唯独见到骆夏,立即眉开眼笑,也没了斯文相。
“今天来得倒早。”
“同事们要抽烟,我介绍他们这家,顺便来看看你。给,这是路上买的起司蛋糕,还是热的。”
骆夏又喜又恼,喜是喜他留意了自己口味,懂得用甜点来讨好;恼是恼他明知道自己在减肥,还偏要用甜点来诱惑。不过东西已经摆上台面,她也只好就范。总得给人点面子。
她拿杯盘调羹,泡了红茶来吃。盛作英一手撑头坐着看她忙碌,觉得好似回到小时候过年,看母亲、阿姨她们走来走去,彪悍地发令,整顿出一番规规矩矩的热闹场面。
“傻乐什么?”骆夏拿调羹挖下一块蛋糕,喂到他嘴里。甜甜腻腻,分明是她自己的味道。
“我昨天可真吓坏了。”盛作英看到骆夏,就忍不住向她撒娇。
“昨天说了那么半天,还没说完哪?你别是还有话瞒着我。那黄万生,最后没把你怎样吧?”
“没有没有。”盛作英见起了误会,忙解释说,“这么多人,他想怎样也不能。我不是说他真想,他看着不像那种人……他……”骆夏看着她笑。盛作英也明白过来,“好啊,你逗我玩呢。实话告诉你,我们都怀疑,老黄是被人下了迷药。有人说是那个明星苏红萼。”
“人家图什么?”
“是啊,大家当时也这么说。但要说其他人,除了我,都是老黄的手下,谁敢做这种事?依你看,那苏红萼和老黄是什么关系?女明星和大流氓,别是被他威胁,心里气不过,所以……”
骆夏又塞了一小块蛋糕到他嘴里,笑说:“你再惦记你的女明星,我可要喝醋了。”
盛作英马上乖乖闭嘴。
骆夏理了理他的头发,怜爱地说:“黄万生是潮州帮帮主,算是上海一霸,他干么突然笼络你?”
盛作英嚼着蛋糕,不无得意:“我也是刚刚知道,你猜怎么着?他最近搞到手一批土,急于打通军队环节,运进上海,不知听谁说我和白静泥他们兄弟熟,便想找我疏通关系。”
骆夏眼睛一亮:“你答应他了?”
盛作英摇头:“官匪不一家,我哪能真和他合作?”
骆夏低头沉思,盛作英不安地推了推她:“你吃蛋糕啊。”骆夏摸摸他脑袋:“你说现在整个上海缺土,黄万生是从哪儿弄来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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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大世界舞厅,霓虹灯闪烁,快步舞曲跳脱。你进我退,你交叉我回旋,你盘旋我截步,随着人群一阵快跑,立正结束。
欧斗生搂着一个舞女的肩膀走出人群,立即又被其她几个舞女围住,要求和她们跳。舞厅管事的挤进来,告诉他:沈成来了,在等他。
欧斗生远远看到沈成和他两条狼狗,就是一乐。
沈成来了有一会儿。他瘦高个,容长脸面,双眼如鹰隼,穿着惯常的月牙白长袍,拄一根黄杨木手杖。金宝和银宝分蹲他两侧,狗头随着音乐转动,似被眼前的欢乐弄得晕头转向,又似瞧不大起这些寻欢作乐的人。沈成的跟班们齐齐立在主子身后,他们看到欧斗生就打招呼:“欧师叔好。”
欧斗生连说几声“好”“好”,摸了摸金宝的脑袋,坐在沈成对面。刚坐下,就要酒。
沈成见他穿一身簇新的白色缎面西装,浅口黑皮鞋,头发往后梳得油光崭亮、一丝不苟,被一群舞女簇拥着,仿佛哪家的纨绔子弟、花花大少,便笑了:“这种地方的酒有什么好喝?找你说正经事,这儿太吵,走,我们去外面说。”
他们要走,舞女们不依,硬逼着欧斗生喝了半瓶威士忌才放人。
沈成看欧斗生毫不犹豫仰头喝酒,暗中摇了摇头。一走出舞厅,他就摆出老大哥的架势劝他:“酒色伤身,你适可而止吧。”
欧斗生笑:“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生前身后事。我这条命是捡来的,老天爷要收回去,随时奉送。大哥,你可别再说这些扫兴话。”
沈成摇摇头。
比起舞厅里灯火辉煌,登云亭里只点了一盏煤气灯。沈成打发手下去外边看着,不许闲杂人等前来干扰。他和欧斗生对面而坐。欧斗生还是叫了壶绍兴酒,就着花生米喝,也喂金宝银宝几粒花生米。
沈成拿出支烟,找不到打火机,要叫人,眼前“啪嗒”一声,火苗闪动,欧斗生把火递过来。沈成就着欧斗生的手点了火,深深吸一口,说:“黄万生,还没死吧?”
欧斗生把花生米扔远,让金宝银宝奔出去抢,他看着它们,笑说:“快了。”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一套做事法子,所以从不催你。不过今次情况特殊,这两天内,我就要那老小子的命。”
金宝抢到了花生米,叫着回来。欧斗生估摸着沈成的意思,没说话。
沈成的眼睛发亮,像猎鹰看到了兔子:“白静泥把以前占着上海的几个军阀打跑了,那些人和我们的前国务总理段开息息相关,段开因此引咎辞职。”他看了眼欧斗生,见他对“段开”的名字并无太大反应,这才接着说,“但段开没死心,还想着重新上台。他有个亲信,叫卢展鹏的,勾结日本人,从他们那儿拿到赞助费,去波斯买了大量红土,本来要运进上海,赚了钱后给段开当军费,但他们的买卖出了点岔子,好像说,原定的买家破产爽约,现在大批红土就屯在卢展鹏海门的田庄里……别给它们喝酒,醉了乱叫……黄万生那老小子,不知通过什么路子,和卢展鹏搭上关系,买了他的部分红土,不日就要运进上海。所以我要黄万生马上死,潮州帮乱,我好和姓卢的谈,把货物据为己有。”
沈成看不下去欧斗生玩他的狗,把两只牵回自己身边,但它们趁主人一个不注意,又跑回欧斗生旁边蹲着,摇头摆尾。欧斗生揉着两只毛茸茸的狗脑袋,心里松了口气。之前还疑心沈成是听到他刺杀黄万生失败的消息,故意刺激他。他微微一笑:“好,你是阎王,你说了算。”想了想,他又问,“土从码头运进来还得费功夫,都妥当了?”
沈成吞云吐雾,笑着打了他一记手背:“和你说话就这点好,不必多做解释。你说得不错,白家兄弟那儿的路还没有通。他们兄弟傻乎乎要禁烟,真的一样,软硬不吃。我打算吓他们一吓。”
“两个都吓?”
“不必。这次只是探路,先吓唬小的。有了先例,以后就方便了。”
金宝吃着地上蘸过酒的花生米。银宝没吃到,扑到欧斗生身上舔他的脸。欧斗生有些吃不消,扯着狗脖子问沈成:“你把这两只给阉了?怎么今天情形不大对?”
沈成抓了粒花生米丢他:“骂狗也要看主人,你才情形不对,我的狗从来不阉,它们……唉,银宝,下来,下来!唉,你对畜牲是有点奇怪的吸引力。”
“好好的,怎么骂起自己来了?”
金宝吃完了花生米,也加入银宝,两只狗四只前爪搭在欧斗生的白西装上,时而舔舔他,时而隔着他兄弟互斗。
沈成的烟快烧到手指,他在石桌上捻灭烟头,看着眼前和两只狗玩得不亦乐乎的人。他想起他年轻时候的样子,他浑身伤痕、躺在大马路上等死的样子……风吹起桌上的烟灰,亡灵在轻舞飞扬。他微笑,声音柔和:“生弟,这次红土成功运进来,送你那烟馆些。”
欧斗生挣扎着从两只乱叫乱斗的狗肚皮中挤出他俊秀的脑袋,觍着脸说:“多送些,我就帮你打通白家兄弟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