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华梦录》三分笑意

6、鲛族小王子

　　姬容把小子虞打发走后，我便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解了我早上如何如何从青涩少女转变为子虞他妈。姬容挪开一点，让我坐在他旁边，稍作思考，问我，“也就是说，那条鱼丢了？”
　　他怎么就这么会抓重点？“我知道，毕竟投入了太多，平白消失了任谁都会想不开。”我心平气和劝慰道。“可是，姬容，我觉得这不是重点。”
　　他端着茶盅，偏头问“那么，你觉得什么是重点？”
　　我仰天长叹一声，沮丧道“重点是，我当妈了。”
　　在我如此沮丧的时刻，姬容静静抿了一口茶，又缓缓将杯盖覆上。“长亭，你觉得接下来要怎么办？”他似笑非笑询问我的意见。
　　“不知道。”我想了想，又苦闷道，“姬容，你知道的，我没有经验。”
　　他却云淡风轻喝口茶，“先不说这个，阿寂那里有一桩趣闻，你听一听，或许会看开些。”
　　姬容给了寂挽歌一个眼神，他便心领神会，眉飞色舞给我说起这个趣闻来。“早就听阿容说，长亭姑娘博闻广识，不知有没有听过南海鲛人的传说？”
　　博闻广识？我瞟一眼姬容，他神色如常喝着茶，并无半点不妥的样子。
　　于是转头看着寂挽歌，这个人眉眼弯弯，里面是掩不住的笑，天生一双招人的眼。心里却暗自不妙，说故事还不忘给人下套呢，果然人不可貌相，人品有待考证，有待考证。表面上却很谦和，“知道一点点。”
　　“说说看。”他把头凑过来。
　　“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可是，你的趣闻怎的牵扯到鲛人身上了？”
　　他正儿八经道，“这几日隐约听闻南海鲛族不大太平，我于是费了好些功夫打听到，原是鲛王最最嫡亲的小王子离家出走了，应该有些时日，只是至今没找到小王子。”说完，他若有所思定定望着我。“这事，你怎么看？”
　　“不是我拐走他儿子的。”我澄清，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难道……”我其实隐隐察觉到一点什么。
　　“说。”寂挽歌循循善诱。
　　我一拍掌，恍然大悟，“难道他也被追我的那窝人牙子给拐走了？”
　　闻言，寂挽歌轻咳了两下，对姬容道“阿容，我觉得有一口老血上不来。”
　　姬容一脸慈祥，淡淡浅笑着安抚他受伤的心灵，“我们长亭想象力其实很不错的，只是偶尔会跑偏一点点。”
　　我目瞪口呆看着他们两，暧昧，相当暧昧。于是害羞道：“你们可不可以顾及一下旁人。”
　　寂挽歌喝口茶，“我要压压惊，阿容，你说。”
　　姬容不动声色把石桌上一盘芙蓉糕推到我面前，平静道“关于小王子的事，你儿子应该知道。”
　　我捂脸，张嘴，摇头“你们怀疑我儿子……不对……子虞小兄弟是鲛族小王子！”
　　姬容拿了块芙蓉糕递到我嘴边，温言道：“来，吃个点心压压惊。”
　　我出于本能一口咬上去，是应该压压惊。

　　正午时分，依旧是花园里，我们三人围着子虞小兄弟，看他同我如出一辙般的捂脸，张嘴，摇头，“你们怀疑我？”
　　我学着姬容平日里审问我那样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居高临下逼供，“说，你是不是认识小王子？”
　　小子虞诚惶诚恐甩着小脑袋，“我怎么可能认识聪明可爱的小王子呢？”
　　我心下一阵寒凉，江山代有人才出啊人才出。究竟是谁那么残忍，给了你自信却又不给你等价的智商？
　　思索间，寂挽歌对姬容说了两句什么就要走。末了，一双含情目抛给我一个眼神，辞道：“长亭，过几日约你出去喝酒。”说完便施施然转身去了。
　　听到喝酒，我忽的精神振奋起来，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好啊好啊。”眼巴巴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竟有些不舍。“慢走啊~路上小心~记得来找我~等你啊~”
　　姬容一个眼刀飞过来。“这么难舍难分，怎么不跟他回去？”
　　我谄媚摇头道，“还是跟着容容好一点。”
　　子虞小兄弟看不过去了，于是严厉批评我，“娘亲怎么可以跟着姬容叔叔呢？你冷静一点，不能被美色迷惑了！”
　　我正要反驳，姬容先一步蹲下身与子虞小兄弟平视，问道：“你娘亲怎么就不能跟着我？”
　　小子虞坦然道“娘亲若跟了你，我父亲可怎么办？”
　　“若你娘亲一心一意记挂着姬容叔叔，即便跟你父亲在一起，也不会快乐。你愿意看着娘亲不快乐吗？”我咋舌，小三上位居然上得这般磊落，姬容这是决心要逼死子虞小兄弟啊。
　　小子虞的智商果然难以直视这个问题“这个……我暂时还没考虑。”
　　“那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先借你娘亲一用。”
　　“那你记得把娘亲还我。”小子虞满头黑线，又一脸关切嘱咐我，“娘亲，你要早点回来。”
　　姬容眼神示意我出去，我走在姬容身后，又回望了一眼云里雾里的小子虞，小小年纪的他，实在承受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丁香般的哀愁。果然没妈的孩子橡根草，可歌，可泣。
　　离开凉亭，我和姬容一前一后悠然走在海棠林里，我试探着问姬容“你什么时候送小子虞回南海鲛族？”
　　姬容走在前边回答我“长亭，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有些特殊了吧。”
　　我自然是察觉得到的，瓦舍里除了我以外的人都称呼他“容公子”，有外人在时，他也很避讳我唤他姬容，显然，他的身份不便对外公开。“姬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言不由衷，我可以理解。”
　　“真的理解？”他转过身，我没留神，直接撞上他胸口。他含笑看着我，犹疑开口“你若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我自然想知道，可是我更希望，等你没有顾虑了再告诉我。”我对他笑道，“我清楚自己有多靠谱。”
　　“你倒很有自知之明。”姬容继续往前走，居然没有被我的深明大义感动到，我有一点受挫。挫伤了我之后，姬容吩咐道：“阿寂已经派人去了南海，过几天，就会有人来接子虞，你现在只要守住你儿子就好。知不知道？”
　　想到那个时而鬼灵精怪，时而丁香般哀愁的小子虞，我颇有些头疼，望着姬容的背影惆怅道：“姬容，我怕是守不住他。”
　　“不是还有我吗？”
　　不是还有我吗？姬容走在前边，我跟着他，耳边循环回想着这句话，温柔婉转的语调一时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我走在海棠香国里，抬眼四周环顾，觉得今日惠风格外和畅，春色格外撩人。撩着撩着，想起一个问题。我上前一步抓住姬容衣袖，他回转身来，“长亭？”
　　“姬容，我没养过孩子。”
　　“无妨，不要往死里养就好了。”他说的轻巧，我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办，姬容？第一次当妈，我觉得好紧张。”
　　他安慰我“一回生，二回熟。你就当为以后当妈做准备，练个手吧。”
　　他说，练个手吧。我心里一紧，回想起了当年在终离山练手的日子。由于很喜欢小动物，我自小就开始养宠物，猫狗兔子狐狸都尝试过，最终却都死于非命，可我明明对他们都很好。我想，这大概就是命吧，因而茶不思饭不想的，沮丧了好一段时间。君流苏看不下去了，悉心安慰了我许久，终于，在他的鼓励下，我重拾旧山河，又开始大刀阔斧养起宠物来，然而结局始终殊途同归。我不抛弃，不放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经过十六年的挣扎，终究没有一只宠物平安无虞地在我手上熬过半年。最后的最后，我终是看破了，都是命啊都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何况强求也是强求不来的。这些年造的罪孽实在太过深重，还是趁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原来，所谓的百折不挠也并非真的那么有道理，不然，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失意的人了。说到底，都是人的执念在作祟，世间多少痴儿女，败就败在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坚持上。做人执着一点固然好，但若执着过了，就容易产生悲剧，倒不如洒脱一点，及时放手，放过他人也成全自己，总好过抵死纠缠，落得个两败俱伤。
　　心有戚戚焉，我扯着姬容衣袖叹惋“姬容，你相不相信宿命这回事？”
　　“我其实不大相信。”他察觉出我心有顾忌，问道“宿命怎么你了？”
　　我仰头，实打实的坦诚相待，“宿命告诉我，我大概养不活这个孩子。”
　　他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来，“长亭，你相不相信我？”
　　我自然是相信的。“可是……好吧，我知道了。”我松开手，还是有一些犹豫。
　　“长亭，不用怕。听我的就好。”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我却听出了莫大的力量。
　　“嗯。”我重重一点头，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有多信任他。“可是，姬容，他晚上跟谁睡觉啊？”
　　“你是他娘亲，自然跟你睡。”
　　我娇羞着低头，“人家还是新鲜水嫩的小姑娘呢。”
　　“长亭，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姬容正儿八经望着我，严谨道。
　　这是要逼我就范吧。“可是我睡觉特别不老实，还很喜欢踢被子。万一拿子虞小兄弟当被子踢下去了……”我顿一顿，不胜唏嘘道：“也不知道鲛族小王子耐踢不耐踢。”
　　“长亭，你是要用生命踢被子吗？”我哑然望着姬容正儿八经的脸，心情有些跌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