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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丐明]醉翁之意 -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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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道从不知几年前开始便弥漫著腐臭的雾气,那朽木林的深处荒无人烟,听说堆满了辨认不清的死尸骷髅,孤魂野鬼盘踞著夜夜凄啼,是一处只有赶尸人才去的地方。洛道本是连接南北之要道,过客往来接踵,如今遭风霜洗礼,几个村子的年轻人都迁徙到别处去生活,留下鳏寡孤独苟延残喘。从半空洒下一阵雨雾,落到尹东流颇为凌乱的发中,化作一层湿意。
“二流子,躲这儿偷吃呢?”
肩膀被叶君阳重重推了一把,尹东流险些栽下茅草屋顶,这房子全是用泥巴堆砌而成,经雨水一泡,差点成了烂泥堆,可经不起两个大男人在顶上耍闹:“屋子里头闷,我出来透透气。”
“透气?我看是喝闷酒吧。俗话说,酒入愁肠愁更愁,明日愁来明日忧。陆兄弟的事儿,你闷闷不乐又有何用处。”叶君阳故作深沉地说道。
尹东流知好友说话颠三倒四,十足顽童一般,便不去计较,说道:“我并非记挂陆兄弟,而是洛道瘟疫横行,赈灾粮饷迟迟未到,即使你我倾囊相赠,也是杯水车薪。”
“说起来这已经是第三个村子了。洛道这鬼地方是万不能住人的,两年乾旱颗粒无收,今年难得逢甘霖滋润,却是水灾,河水氾滥,致疫情难控。再加上天一教数年以前便盘踞此地,蛊惑黎民,炼制毒尸,真真可气。”叶君阳叹气道,“欸,你的愁云怎的飘我头上来了,账算你的,用酒来抵罢。”
还未等丐帮弟子应允接茬,叶君阳便大笑著擅自抽了他挂在腰后的酒壶,拧开壶盖猛灌一口——
“噗…!!这什麼东西!咳……好你个尹东流,竟敢毒害本少爷。”
尹东流当即抢回酒壶,宝贝似的握在手里道:“谁教你乱拿我东西,非礼勿动。毒什麼毒,当心我揍得你满地找牙。”
“来战便是!不过你且告诉我,是何方妖物才有此怪味,又酸辣又甜腻,呸呸!”叶君阳自问并不是生的“皇帝舌”,牙口好伺候得很,却从未喝过如此精怪的酒。
“这壶里装的本是「十里香」,被我混了点奶酒进去。”
“……好端端你糟蹋什麼东西!”叶君阳笑骂道,不少片刻又恍然大悟地直喊牙酸。
尹东流莫名其妙地看著笑闹著的友人,不明所以道:“我只是一时好奇,况且味道并不算差。你一人跑出来,留白兄独自照看医疗,不妥吧?”
叶君阳用双手枕在脑后,往后一仰,躺倒于茅草堆中:“白大夫早被村口不知谁家的捣蛋鬼拖去做糖块,怪也,早该回来了。”
“洛道近日来怪事连连,河边毒气弥漫,常有尸人出没,我俩还是一同出去寻他才好。”尹东流脸色阴沉地问道,“你可注意到白兄朝哪个方向去了。”
天灾人祸,种种堆筑起心底的不安。叶君阳颔首道:“似乎是升仙谷。”
“啧,谷内多毒蛇猛兽,怎会有人居住,你们太大意了。”说罢,尹东流脚下一踩,抓起叶君阳的衣领便往空中腾去,二人滑翔于半空之中俯视白雾茫茫的田地,往日乾涸的河涌已淌著淙淙流水,升仙谷植被稀少,怪石嶙峋,在暴雨洗刷后愈显狰狞可怖。
叶君阳眉心紧锁,心中所担忧的却是另一回事。白熙和素有「侠医」之美誉,并非浪得虚名。离经易道济俗世,太素九针妙回春。花间丛游侠义胆,铁笔丹青惊天人。长话短说,白大夫会武。那蛊毒果然厉害,尹东流的性情虽未巨变,却远不是从前那般镇定沉稳。他片刻不敢耽搁地逡巡谷内每一方角落,脚底一重便落到了地上。他朝湖心的小丘望去,隐约瞧见黑色的人影。那人侧对著他们,长发垂腰,紫黑色的银丝雕花长袍整齐贴服,正是他们找寻的白熙和。
“白兄!”
“大夫!”
两人足尖点水,踏波逐浪,双双落到白熙和的跟前,才看见万花弟子正用手帕细细擦拭著笔尖上沾染的血迹。
“稍安勿躁,我无事。”白熙和又检查了一番,确认笔上污迹已除,才将它束回腰间。
“那小男童果真是诈?!”叶君阳急切问道。
白熙和点点头,又摇摇头,才说道:“行径模仿得再相似,观其气色,便知那小童实质上是个童颜侏儒,将我诱走必有所图,於是乎我将计就计来到此地……”
升仙谷腹地中央地势低矮,又有泉眼连通河道,加之雨水积聚便成了湖泊。地上横躺著七八具尸体,身著带有勾刺的红衣,腰挂铁索皮鞭,且皆是女子,鲜血涂了雕像,逐渐渗入沙地。旁边另有数人,尚存呼吸,看穿著打扮,应是江津村的村民。尹东流层打听过,湖心本无小岛,不知从何时隆起了一处土丘,红衣教乘势在此竖了一座圣女的雕塑,大肆宣扬自己是天命所归之教派。在他心中,红衣教与佛教之正气、道教之风骨远不能及,即使同明教相比,也差之分毫,反倒同令人反感的天一教有几分神似。
“她们都说了什麼?”叶君阳好奇问道。
“我跟著那侏儒入了山,装作纯良的模样。为首的红衣教女子被称作「神官」,她用胡语念诵经文,时而高声呼喊,时而喃喃低咽,犹如中邪一般。数个信教的村民一一服用「圣水」,匍匐在地,神情呆滞。不久,「神官」激动地用官话说道:洛道河水氾滥,瘟疫滋生,生灵涂炭,此乃天罚!原系天子耽於美色,疏於朝政,神灵显威,降罪于尔等,只有信圣教者方能得救!”
“危言耸听。”叶君阳不齿说道,“也是愚民才会信她们。”
“此言差矣,依我之见,村民应是喝了红衣教口中的「圣水」才受了控制。”白熙和叹道,“那女子对我多番劝诫,遭谢绝后竟欲动武杀人,最可恨的是她们教唆村民取我性命,未免殃及池鱼,我以「太阴指」击昏无辜,才将八人尽数斩杀。”
“白兄可知「圣水」什麼来头,如何能夺人心智?”尹东流又问。
白熙和颔首道:“不知二位可听说过「阎王帖」肖药儿,此人层洛阳纸贵,是名盛一时的名医。自己成了毒物,却也放不得他人安生,如今宛然成了十大恶人之一。他以下毒害人为乐,乃是万花谷至天下医者的敌人。肖药儿医术高明,用毒甚是了得,前年秋险些被裴元师兄捉拿住,可惜受到恶人谷的庇佑。他曾於枫华谷发现一种植株,曰「幻生花」,辅以其他草药可造出操控人心的毒药。”
“红衣教竟得到了如此歹毒的药,莫非肖药儿同红衣教有所勾结。”叶君阳不无鄙夷地说道,“白大夫,你可有破解之法?”
尹东流从几个红衣教女子的衣裳之中搜查一圈,蹙眉不解道:“怪哉。通常下毒之人身上必有解毒之药。难不成「圣水」无解?”
“以我之见,红衣教目光短浅,行径偏激,恐怕连主事人都没有解药。”白熙和摇头道,“也幸亏裴元师兄为胜过肖药儿遍尝百草,追本溯源,找到去除幻生花药性的方子。你们且先把这些村民带回,我去寻些药引,好为他们解毒。”
二人听罢大喜,不由分外钦佩裴元同白熙和。医者父母心,但并非每一人都能心怀天下,也并非每一人都能悬梁刺股,不遗余力。若是有人做到,则不愧为真正的豪杰。
叶君阳因慷慨的善心之举为江津村奉作上宾,老人淳朴,皆笑称藏剑公子为“善人”,故对他所说的话言听计从。他与尹东流将昏迷的村民搬回临时搭建的草庐,又叫村长著急所有村民,才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村民们自知被红衣教欺骗,皆气愤不已,顿时人人自危,撂下狠话再不允许红衣教之人踏入江津村半步。
“依我之见,前些日子那个番邦子也不是什麼好东西!”菜贩刘四怒气冲冲地说道。
尹东流心中一动,忙问道:“刘叔,你说的番邦子是不是穿著另类,瞳仁异色,长相好看,使用双刀的男子?”
“对,不过那是个姑娘。”刘四努嘴道,“若不是看在她身边跟著个七秀坊的姑娘,我才不会让她在家里住下。咱们中原门派正大光明,行事磊落,哪儿是什麼劳什子红衣教能比的,净是耍花招。”
众人又交头接耳议论半宿,谢过数人后才各自散去。尹东流被搅得有些糊涂,心想难不成七秀坊也丢了姑娘,所以掺和进来了。时间并不充裕,他们需得尽快启程,恩师在信中道丐帮或有大乱,嘱咐他在外一切小心。乌黑的雷雨云又压在了山地的尽头,夜晚又免不了一场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