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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三十九章 真死伪死 ...

  •   四面墙,灯光惨白,手术室几字上红灯已经亮了两小时以上。室外走廊的两排座椅上,坐的人身上都带着不轻不重的伤,也都一脸疲态。
      等待结果真的很累,而一个不知好坏的结果更是让人心绪难安。
      南宫云畅一头埋在手心中,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冷静思考,所有思绪仿佛都纠结在一起了。
      在接受手术的人对她很重要,至少在前一刻开始,她终于明白他有多重要,所以从不相信神佛的她也开始祈求神的庇护……只望他能度过难关。
      原本明亮的灯管突然闪烁起来,滋一声响过以后,走廊外一片漆黑。
      “来了!”坐着的人全站起来,一副草木皆兵的惊慌模样。
      对于他们来说,这次的敌人是从未遇见的强,对于他们来说,这一次的失败经验实在太惨痛了,已经不想再承受一次这样的结果。
      “别吵!不是他。”云畅的一声低吼让这些人全噤声。
      她知道不是敌人,至少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敌意。
      若有所觉,云畅猛地回头,看见黑暗中虚幻飘渺的身影。
      “你!”是幻觉?
      “咦!”
      也有人注意到这不平常的身影了,全都愣愣地瞪着这突然出现的……鬼魂?
      既然别人也能看到,那就不是幻觉。云畅整个站起来:“莲湛毓!你怎么在这里?”
      全身几乎透明的莲湛毓一脸哀伤地望着云畅,但云畅知道他是在望的绝对是另一人,那人就只可能是她哥——南宫云烁。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了?”云畅几乎不敢想可能发生的情况。
      无声地叹息,莲湛毓抬手指着云畅的提包,点了点头身子便开始淡去,然后灯光恢复,走道上哪有别的人影。
      “喂!怎么回事了。”云畅不死心地对着空气嚷了一声,随即有所觉悟地从包包里掏出紫玉,紫色的玉面此时不知为何染上深深的红,几乎跟紫融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恐怖诡异的色彩。
      “那是什么?”旁边有人问。
      “哥……”云畅握紧冰凉的紫玉咬唇,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一边是他,一边是哥……
      见云畅一副忧愁深重的模样,旁边的人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也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手术室的指示灯灭了,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云畅也顾不得这么多,将玉往包里一塞,就捉住了医生的衣领:“他怎么了?”
      医生一下子被打扮大胆的云畅吓愣了,回过神来后有点尴尬地回答:“手术成功,但由于伤者头部受重创,现在仍未度过危险期,他暂时不会醒,相信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没死……还有希望。”云畅惨笑一声。
      “学姐!”
      走廊转角处跑来一名少年,才十六岁的乐明是云畅在的学弟,外貌典雅得如王子般的他性格却是鸡婆碎嘴的典范。他先往左右看了一眼,用袖子擦擦额上的汗,他心情有点紧张,眼角的泪痣已经习惯性地转成深红色,环视了一下四周,他挨到云畅耳边低语。
      随着消息接收,云畅的唇角一抹阴狠笑容渐深:“好啊,他还真敢来,我南宫云畅就要让他尝尝厉害,哥,你等我,再等我一会就好。”
      周边的温度骤降,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太阳,阁楼上,有人只披了件外衫,坐在栏杆上一双眼望着蓝天,手指机械地转动着紫色圆玉,一遍又一遍。
      雕花梨木门被推开,泄入的风将屋内一张一张写有南宫云烁名字的宣纸吹得一片凌乱。疲倦的难书领着药僮进来,看见某人的行为以后眉间深锁:“叫了你不要随便动,不要去吹风。”
      回答他的只有吹得枝叶沙沙发响的风声。
      “喂!鹰长空!”难书又唤了一声,仍是没有得到回答。
      “……”
      “莲的丧礼,你为什么不去。”说着说着,难书的声音转弱了,仿佛说这一句话,要用上很多很多力气,多得连他承受不了。
      转动的圆玉在手里顿了一下又继续。
      难书的目光出由那始终未转过来的脸部转向在阳光下映射着淡淡紫光的玉,重重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从莲身上发现了什么吗?”
      预期的得不到任何回答,难书仿佛已经习惯了般继续说下去:“是毒!一种见血封喉的毒!我告诉你,云烁不可能还活着了,他已经死了!”
      咔……
      紫玉被握在粗厚的掌中,手背暴现青筋清晰可见,他已经无法压仰自己,放声狂笑,仿佛天地间已经再没有事情能夺去他的笑声。
      “恨不得破天炙地。悔不得剐心断肠。哈哈哈!生无可恋人!知己难再逢……你要绝我路,又有何难,有何难!哈哈哈……”对天狂吼,手中紫玉如电光击中墙壁带起飞溅的粉屑跳跃几下渐渐在地上恢复宁静。
      笑声中深重的绝望让难书张嘴无言,像鹰长空这样洒脱的男人面对绝望也只能是这副狂乱模样……他的悲他的伤,自己又能有何言语安慰?
      生无可恋人?知已难再逢?
      “他不就在碧落黄泉吗?你还记得自己当初说过什么?”不知道,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大概是在教一个人去死吧。
      “……”覆额的大掌放下:“怎会忘记呢?我又怎能忘记呢?”
      鹰长空就是鹰长空,鹰,是翱翔天际的霸主。既是霸主,纵是已经泪洒衣襟,仍能笑出洒脱意味。
      先前的悲伤仿佛已经不存在,换来问题得以解决的得意,腰上长剑划向天际:“命你要是吧!好,就交易了,既是我的人就算在碧落黄泉,我也会讨回来!”
      一剑划下,手臂上血流如注,鹰长空血洗长剑奋力一挥,血丝飞散于空中,仿佛真与这天际融合在一起。
      “呵,傻子。”难书冷哼一声取了药僮战战兢兢地递上来的绷带就上前去处理他的伤口。
      鹰长空这次倒合作地坐到桌边去让难书包扎。
      “那你可以好好让我这个傻子好起来,我还想早点去与云烁相会。”
      “是啊,你不快一点,莲那家伙肯定不会等你。”一边包扎着伤口,难书也觉得自己傻了,竟然就跟这傻子笑谈起来。
      “……如果真有那碧落黄泉,那也好,见着了他,就让他当胸刺我一剑好了。”
      包扎的手稍顿,继续下去已经不若早前利索:“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惬意地轻敲桌面:“意义?还需要什么意义,就让我这个没用的混蛋尝尝那种滋味啊,该让他多刺几剑啊。他哪次不说自己没用,不说自己是绊脚石,却又哪一次不是被他照看着。他是啊,好好一块石头在那里,我这种没长眼的人就该死的一次一次去踢他,跌倒了倒是从来没有怪过自己没长眼,只是觉得石头在那里,该是会绊倒人的,是吗?为什么没有想过怎么样才不去踢中他呢?为什么没有考虑过怎么样才不会连累了他又害了自己呢?”
      “……你有什么办法改变?那是一局棋,他原本只当看官就好,但他硬要亲自去下,就是全输掉了也就甘心情愿,你何需怪自己。我倒好,没他那样固执啊,先一步退出,就当个观棋的,现在很庆幸没有像你那般绝望呢。自己跟自己下棋,最寂寥。”结束包扎,难书将剩余的绷带摊开,拎在手中轻轻挥动,那一刻有点像仙人的羽裳。
      哼笑一声,鹰长空舒展着手臂:“难大宫主,成功的说谎者应该连自己都骗才对。”
      他以为自己脸上那些愁伤是什么?难道自己还真傻的看不出来?
      白色绷带无力地垂落地上,玩乐者已经无心去玩耍它们。难书霍地站起来,将药童的药碗往桌上狠狠一扣,看着鹰长空合作地喝完便转身离开:“鹰长空,我以前没有发现,你是真的很不知好歹。”
      门未关,人影已经袅。
      鹰长空半磕眼,翘着脚轻轻晃动,嘴里喃喃:“我若真的知道好歹,大概就不是我了。”
      风吹动窗户,拍打声连连,片片白纸轻轻翻动。鹰长空站起来,拉上窗户前轻睐渐渐阴霾的天空……要变天了。
      窗户关上,鹰长空往床的方向走了几步又顿住,缓缓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弯身捡起紫玉,拇指轻轻磨挲着莹润的玉面,拿起来就没有再放开,随意地拉上门,放任自己倒在床上,他祈求自己梦中会见到唯一的牵挂。
      丝丝亮光透进眼缝。
      那种味道他有嗅到过,以前在莲府,那间药庐长年的,就充斥着这种气味,从前就觉得难闻,现在也是这样认为。
      头脑里除了晕眩感,仿佛就只剩下痛觉了,而且全身都在痛,似是被人拆开研究一番又给安装回去似的。
      他不喜欢这样,每一个信息都在提示自己——他仍活着。
      他不想活了,可不可以?
      眼睑被人强开撑开,强光让他不舒服的想挣脱,身体都不听话,然后他几乎全身被翻弄了一遍。
      “他大概已经没问题,只要调养一阵就可以下床了。”平静无波的语调。
      “哦?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有一点焦急的另一道声音介入。
      “该庆幸的是他身上沾的血含大量药效,其中更有抗毒圣品,化去了大部份毒素才让他不至于即时丧命,再加上及时解毒让他幸运的不会有任何遗症。”
      “是那个人吧,天月国第一富商,听闻他为了保命是服下了不少圣药。”
      “哼,这样努力活下来的人,还能慷慨就死,也真难得。”说这句话时,竟是掺杂着敬意。
      听见熟悉声音,云烁清楚却又不想记起,只好忽略。
      人不说话了,但听见翻动物件的声音,有人推门要出去,仿佛又站住,微微讥嘲地吩咐:“等他愿意睁开眼睛就通知我。”
      “是。”有人应答。
      然后另一人也出去了,房间一片谧静,但跟睡着的静……已经不一样了。
      轻轻叹息后有人灌进他嘴里清凉的水,身体已经不由他控制,饥渴地吞下所有水。
      “公子,你醒了就睁开眼睛吧。你再装下去,我家爷也只会随你去,你就别折腾自己了。”童稚的声音轻轻劝戒,云烁知道这应该是刚刚那位大夫的药僮了。
      就算没有听见任何回答,药童仿佛都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不是我说,我家爷的心可是铁般硬,特别对不珍惜自己身体的人不加怜惜,你再闹下去,他可是会整得你死去活来哟。”
      见床上依然直挺挺地躺着,小药僮终于是不说话了,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等云乐睁开眼睛。
      没有刻意去记忆过了多久,总知是又到了撑灯时份,门又开了,人又进来了。
      “他不能死在这庄里,明天他若还不愿睁眼,就把人给我扔到庄外去。”
      “真没办法?”
      “一个自己也不愿意活的人,谁也救不了,那个人的命算是白搭给他了。”声音听似平静无波,但个中含义却是忿忿的不平。
      白搭上命了吗?如果自己真能就这样丢下一切跟上去,那才不让他白搭了这条命吧。只可惜……
      只可惜……天平永远偏向另一边。
      想罢,云烁睁开了眼:“……映……夜……辉。”
      “咦!”
      听见沙哑的唤声,背对着云烁站在床边的男子回过头来。
      云烁猜到他大概就是救回自己的大夫,大概只是跟映夜辉年纪相仿,但两鬓已经雪白。看见这个人的脸那一瞬间,云烁想起自己小时候那位家教,也一样是这般一张严肃的脸,眉间永远隆着三座小山,那唇角是下弯的……仿佛自出生开始就不懂得笑般,当年那位家教只在他及云畅毕业的那一天笑了,也是唯一的一次。
      目光掠过那严峻的脸容,到了熟悉的那张脸上:“鹰……呢?”
      “……他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好好休养。”仿佛决意要逃避云烁的问题,映夜辉快步离开了房间。
      云烁没有阻止,更加无力阻止,只是闭了闭眼,转向另一张与小莲这般年纪的童稚的脸:“能给我水跟食物吗?”
      “啊?”药僮看向自己的主子。
      “去拿些粥给他。”脸容严肃的男人交代药僮后便自床边落座,为云烁把脉,一声不哼的细细斟酌后写下药方,其间没说半句话。
      云烁原以为这位严肃的大夫是对自己没有任何好感的,但当他被扶起来水杯到了唇边以后,早前的想法不禁动摇了。
      “你……”
      “你既有心求生,我便尽心救你。”放下水杯,人转向桌面上的大药箱捣鼓着那一大堆的瓶瓶罐罐。
      喝了水,喉间舒畅不少,云烁看了眼忙碌的背影:“大夫。”
      那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云烁知道他听见了,便继续说下去:“你知道鹰长空吗?”
      背影颤动一下,又继续下去,仿佛没有听见云烁说什么。
      “你能告诉我,他的情况吗?”
      “先顾好自己。”冷冷地堵回云烁的请求,大夫拿着调好的药剂就给云烁灌下去,不容他再多说其他的:“其他的你不用管。”
      “我……想知道他的情况。”吞下苦涩的药剂,云烁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大夫无情地一掌打在伤处,痛得倒回床上倦缩成一团。
      “哼,才说你想活,这下不想活了?既然这样就把药给我吐出来。”
      火炙般的痛自肩上传开,云烁只知道自己的牙齿咬在一起就不愿意放开了。
      “哎!爷!你这样公子的伤会加重。”小药僮把粥扔放到桌上,及时捞住了自家主子的手。
      “哼。”甩开药僮的手,大夫将桌上药方扔给他:“煎了立刻拿来。”
      “哎?”拿着药方,药童看看痛得脸色发生的云烁,又看了眼自己的主子。
      “去!他死不了。”大夫拿了干净的绷带,将云烁染了黑血的绷带解下。
      “哦,原来爷是帮公子放毒血啊?”药僮了悟地点点头,终于放心离开了房间。
      换下了绷带,云烁仍是痛得说不出话,只是知道大夫的目的后,也就没有半句怨言了。
      药憧不在,大夫便没有马上离开,换好绷带以后,就拿了本医书坐在床边椅上默默观看。
      “用别人生命给延续下去的生命,是不是该更加珍惜?”看着摇拽不定的烛火,云烁能说话以后,第一句便说了这句话。
      捧着医书的手垂在膝上,云烁抬眸以后就见那双看似无波的黑眼珠子锁在自己的脸上。
      “只是我始终觉得,那只不过是借口,为自己自私活下去,而取的借口。”与大夫对视,云烁继续说。
      合上厚厚的医书,原本唇角下弯的那双唇抿在一起更显严厉:“借口?我不知道那位商人于你有何意义,至少知道他是铁了心救你。真的在意,你就负起将他的债,要么你也可以当作没一回事。如果是借口,该说是要让你一直活下去,承担起所有责任的借口罢了。”
      ……是这样吗?莲还有什么?他还有莲宅,还有莲家产业,还有小莲……原来,他肩上还担了这么多吗?
      “不要数完了,独独遗漏了自己。你以为你能脱身?他为何死也要为你挡下这劫?你的生命就是其中一个责任,你若是有任何一个轻忽了,就是一厚颜无耻之徒。”严厉的话说完,大夫激动的站起来,双眼微眯:“所以我不喜欢你们这些人,自私自利,愚昧不堪。只知道以自我为中心,从不会想到别人,倒是让我明白了长空有多不足轻重,那为你死的人有多不知所谓了。”
      “不对!他们都很重要!一个是我最敬重!待我最致诚的人,一个是我最爱!待我最好的人。”他教训什么都可以,但不能冒犯到这两人,不能!
      “……”
      “我用一个下午去任性都不可以吗?我疑惑了,我想不通了,我发发牢骚也不行吗?我一直都很安份,难道现在我任性一点都不可以吗?过去不可以,现在也不能吗?我很安份,噩耗却没有少过,那现在我只不过任性一点,就要被这样严厉的教训吗?”咬牙啜泣,云烁全身微微发抖,他的不满爆发了……他不甘,过去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却仍是一次一次跌倒,这一会,他再也不要战战兢兢的走下去了,不要了。
      “他死了……我过去做了很多伤害他的事,我什么也没给他……他就这么死了。但我还是喜欢鹰啊,不能随他去,我自私,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不能死,我不要鹰死,我想知道他的消息,你告诉我,要不你就让我走,让我自己去找鹰!”
      “躺回去。除非你准备就死,当一个不负责任的人。”面对情绪激动的云乐,大夫依然冷静,但严厉却已经松动了:“鹰长空是吗?你如果想见他,就让自己快点好起来。”
      “他……没事?”激动的情绪仿佛一下子被抚平,原本握紧的拳松开了。
      “没事,过几个月,你就可以去见他了。”
      “我要见他,你能让人去带他来?”云烁唇角渐渐勾起,冀地看着大夫。
      “不行!”
      “为什么?”
      “他不能到庄里来,就算你好了,能走出去,也不能告诉他你见过我。”坚定的语气不让任何人怀疑个中坚持。
      “你们没让他知道我在这里?”云烁只觉心中一寒:“不行!要马上告诉他我还活着。”
      “不能……”
      没让他把话说全,云烁挺起身双手扯住大夫的袖,眸中浓重的惊骇让严肃的大夫也停住要说的话了。
      “他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情况?他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不行!一定要让他知道,你知道我们吗?我们许过诺,生死相随,你知道吗?”
      “长空!?……他真会做。”想不到这大夫竟然仿佛比云烁更了解鹰长空,眉头皱得更紧,立马唤起人来。
      “二爷。”仿佛有人密切关注着房内一切,大夫才唤起来,便有人应声而入。
      “找夜辉来。”
      “二爷,大爷一个时辰前已经离开了山庄。”
      “去!把他叫回来,马上。”
      “是的,二爷。”人应声出去。
      大夫长长叹了口气:“我也只能等夜辉回来。”
      “为什么不让他直接送消息给鹰!那样更快,我知道他在哪里的,他们一定会到首都的莲府,或许你把消息送到皇宫也可以。”
      “无能为力。”淡淡的无奈。
      “为什么!”云烁不能理解。
      “因为这里是大爷山庄。”药僮拿着药碗进门,顺道插嘴。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没有瞎,刚刚他明明看到映夜辉跟这大夫的互动,该是平起平坐的朋友吧?
      “你与长空认识多久?”
      “……差不多一年。”
      “那你该知道服毒而死的映虚月?”长袖拂起窗柃上尘埃。
      “啊?”云烁觉得自己的脑袋大概停摆了,怎么听不懂这人想说什么?
      “当年,制那毒的人是我,那服毒的人也是我。”
      僵硬地望着远去的背影,云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喝下那碗药的,然后在躺到床上,那钩月也爬到半空去以后,云烁一直清醒着,却出奇的平静……曾经听闻的,那个命运跟自己差不多人,那个最后让所有人都以为死掉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了?疑问……无法解开。
      早晨听见了优扬的乐声,云烁不知道那是什么乐器,只知道不是曾经在那梨花盛开的季节里听过的琴声还有笛声……
      肩上仍是痛,脚下仍是虚浮的,但云烁仍是起来了。
      这个身子,在过去受的训练不是白受的,虽然比不上这些练内力的人那般强悍,仍不至于太过不济,撑着物件总算是站了起来,走出门去,巡行的守卫大概也不会限制他在庄内的行动,云烁就循着乐声寻去。
      吹乐的是那大夫,正确来说,该是映虚月,他手中乐器造型跟笛相似,云烁觉得会是那种名为箫的乐器。
      “不是让你不要随便动?”察觉到有人接近,映虚月回首以后就是恶狠狠一句。
      云烁惨笑一起,肩上的痛楚实在让他不怎么笑得出来,靠站最接近的物体便跌坐下去:“想问你。”
      “……”
      “为什么你能藏在这里四年,你不怕兰坤死掉吗?”
      云烁注意到自己说出兰坤名字的时候,那拿箫的手关节上发白了,大概很使劲的去握那竹制的管子吧。
      “他会活着。”
      “为什么能肯定。”
      “每个人处事手法都不同,他绝对会活下去。”
      “那如果我告诉你他死了呢?”心中浮起一丝恶意,云烁突然发现自己不喜欢映虚月的平静。
      指关节间浮上一片淡红,下弯的唇角竟然勾起了:“ 总有相见一天。”
      原来,他也适合笑,笑起来……很顺眼。
      “……”总有想见一天吗?罢了,打击了映虚月又得到什么?云烁也笑了,自嘲的意味甚深:“对不起,我只是说说,兰坤虽然不快乐,但他活着,而且很健康。”
      “我知道他会。”竹箫搁一边石桌上,映虚月扶着云烁坐到石椅上。
      捉住正要放开自己的手,云烁环视周围,调低音量:“如果我说,我能逃出去,你愿意帮我?”
      映虚月平静地挣开了云烁的手,挺直腰板:“四年前,我喝下毒药,是希望能借假死以新的身份悄悄回去。结果想不到还未成功,就结束了。”
      云烁先是茫然,而后兴奋的跳起,再痛得跌去去,仍是笑:“你愿意帮我?”
      “再过一周,你才能动。”淡然地说一句,映虚月扶起云烁:“长空他从小就说到做到,怎么也不能丢下他不管,而夜辉有时候很专制,想的不够宽……事已至此,大概他的想法已经是无法完成了,也不防一搏。”
      “你真相信映夜辉会帮你?”被扶着往回走,云烁忍不住问。
      “……他是个很出色的人,无论从哪一个方面,都会为大局着想。”单手推开门,将人扶到床边,映虚月显得甚为吃力。
      看着微微渗汗的鬓发,云烁皱眉:“你知道这四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映虚月倒了杯茶递了过去,却不正面回答问题:“几岁?”
      “……就快十八了。”来了这里也快一年了。
      回答问题以后,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丝悲凉,凝视无色的茶水片刻才喝下去。
      “舞象之年?经历不少吧?”
      映虚月脸上仍是那不变的严肃,但云烁仿佛已经知道,这个人的情绪不表现在脸上,而是表现在他的声音里,现在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丝温柔,仿佛是在安慰自己。
      抿抿唇,云烁勉强回以微笑。
      “你不容易相处。”
      “我?”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扯到这个上面,但云烁不禁问自己:有吗?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
      “聪明,谨慎,不轻易交心,知己之交便是少之又少。”语气中太多的肯定,让云烁不由张口结舌。
      第一次听别人这般说自己,但……他说得不对吗?也许该说,这个才认识第二天的映虚月说得太对了,他或许真的从来没有一个交心的朋友,除了云畅,除了鹰长空,就连莲也没有……
      “聪明不能而锋芒过露。”
      “啊?”
      “四年了,你说说你知道的吧。”未等云烁表态,映虚月也给自己倒了茶,坐在桌边,目光投向窗外,摆明了要云烁说。
      望着那张严肃的脸好一会,想想自己实在除了说话也没有别的做,就躺回去,望着微微泛灰的帐顶,不经思索地将回忆一一道出。
      他不知道映虚月有没有在听,但现在如果让他不说,他地又停不下来了,回忆如潮水涌出,说着说着,枕边已经是一片泪湿。
      比起映夜辉,云烁不得不承认自己比较喜欢映虚月,后来的几天,他真能感受到这人的关心,虽然依然是那张严肃的脸,但处处细心的照料,让他明白这个人真有让别人喜欢的能力。淡淡的关心,让人很舒服。
      换过新的绷带,云烁真心的笑:“谢谢。”
      映虚月替云烁拉好衣服,收拾好桌上药箱让那名叫橘红的小药僮背上。
      “你能使力了吗?”
      “咦?”疑惑地抬首,云烁看到对方谨慎的眼神,立即明白了是什么事:“可以。”
      “不要勉强。”
      “没事。”云烁总觉得映虚月会在此时提起问题,绝对有原因。
      “那好,你能无声无息地将守门外的人处理掉吗?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了,我跟你都不容易再离开。”绝对冷静的分析。
      云烁听罢点点头,虽然左肩上仍是痛,他更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恢复,但放倒几个平常人还是可以的。
      伤的是右肩,云烁尽量绷紧右臂贴紧身体减少动动,同时松开了左腕的手镯,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全身机能提升到最高,右手握紧猛地开门左手挥出,树上便有一人影坠落,连哼一声也来不及。
      “哇!”橘红轻呼一声,在主子瞪视下吐吐舌,给昏倒在地上的人加一把迷药再拖进树丛里。
      “……只有一个人。”有点不敢相信。
      “锋芒不露,自会让敌人放松警戒。”简单抛下一句,映虚已经带上橘红往另一方向去。
      锋芒不露?那么说……他难道一直想逃吗?
      云烁的疑惑马上得到答案,映虚月根本就没有尽信映夜辉,一路上才放倒了几个守卫,云烁一行人便施施然地进入了厨房,整个厨房的人竟然都是映虚月暗地里收买的人。
      厨房的人都是普通的厨子,都承过映虚月的恩,竟然是比任何江湖人还要有情义,为映虚月效忠多年。
      厨房里的人全都不动声色,其中一名厨娘领他们三人换过仆从的衣服,竟然还准备了干粮和衣物,真是准备充足。
      拿着包袱,云烁不禁深深看了眼映虚月,后者那张脸仿佛没有一丝松动,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跟在胖胖的厨娘背后,三人在后院穿插了一会,竟然就这样从后门出去了。望着高高的围墙,云烁有点不相信竟然是这么轻易便出来了。
      厨娘深深鞠躬以后,静悄悄地关上后门。
      不容担搁,再多的话现在也不是说的时候,一手拉一个,云烁快速带人跑进林子内。
      “别,公子,看地图。”橘红轻压低声音轻唤。
      “地图?”云烁停下来看了眼不橘红掏出来的地图,忍不住要瞪映虚月了。
      “既然你准备这么充足,为什么要等到今天?”
      “逃出这山庄,然后呢?”平静反问,映虚月取出一类似指南针的东西递给橘红。
      “……当然找兰……”
      “爹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过于冲动,就会错失最后的机会。”研究出方向,映虚月指了指前方:“走吧。”
      愣愣地跟上,云烁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人太冷静了,面对一切都太冷静了,但同样……他太清醒,究竟是怎么样才能忍耐了这四年?
      想得太专注,脚上一下子被绊住,差点要跌倒,还好被映虚月扶住了。
      “不需要想太多,走吧。”拉上云烁的手,映虚月难得的勾起唇角拍拍云烁的头:“伤口若痛了就说,我给你换绷带。”
      垂首看了眼映虚月的手,云烁突然笑了:“你愿意试着当我第一个交心的朋友吗?”
      专注地走路,映虚月没有应答云烁。
      “我真的很爱鹰,也真的对莲有着很深的歉疚,不敢面对小莲,但言,难书……我害死了他们最重要的人。其实我很害怕回去,那时候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伯仁由我?他既愿挡下那箭,你又能如何?既是友,又怎会不谅解?既非友,又何需多顾忌。平常心以待,自会找到答案。”
      愕然抬首,云烁的手握紧,深吸口气:“那……朋友,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出来,你不是已经等了四年?”
      “……”映虚月脚步上微顿,马上又恢复原速:“长空回映家了。”
      “回?”听到他的话,云烁整个跳起:“回去?”
      “回去!恢复原姓——映长空。你以为他作何想法?”
      “他想杀单虺,他甚至要杀映鸿志!”绝对只有这一个答案。
      “走吧。”
      映虚月拉上僵住的云烁继续向前。
      “飞!你告诉我要去哪?我飞过去!”
      “飞?”不明就里,映虚月皱眉。
      两个人,应该没问题。
      云烁焦急地抢过地图:“告诉我!往哪个方向。”
      “不可说!”
      橘红被吼得一愣,但未来得及被映虚月阻止便已经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下一瞬他跟映虚月一起青着脸被挟上青空……风刮痛了脸皮。
      橘红吓愣了,张着嘴便合不上去。
      “下去!”虽然惊讶,但映虚月很快恢复冷静,瞪着泛出衣物的血迹,冷冷地命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云烁不去听、不去管,痛也罢,责也罢,他现在只想要更快,要更快到达目的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三十九章 真死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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