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艾库艾库 ...
-
无风无月，荒废的林家大院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孤清冷寂。
吱呀——林汐推开那扇熟悉的院门，绕过影壁和假山，正厅中乍现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发麻。居然有人。
林汐走进正厅，眼前的身影让他止住了脚步，连呼吸声也隐匿下去。
那人一身绣鹤纹白衫，长发未束地跪在林子谦的灵位前，垂首捂着脸，泣声自手掌中隐隐传出。
他在哭？
“晚青——”林汐鬼使神差般地走到那人身后，环抱住那个身影，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就在他正要开口宽慰时，怀中的人突然放下手掌，笑了起来。
哈，江晚青怎么会哭，这世上怎么会有能让他哭的事。林汐自嘲地苦笑，松开手退了几步。
就在他快要退出厅门时，江晚青回头了。那张脸上满是血污，嘴角擒笑，面目狰狞浑如厉鬼，一双血红的眼睛穿越了林汐，怒视向他的身后。
“晚青！晚青——”
林汐倏地睁开双眼，眼前的景物瞬间转变成帐顶。
原来是梦……林汐喘了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手撑床板想要坐起身，一动作却觉得浑身酸痛，像要散了架。他咬咬牙，终是靠坐起来了。被衾中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攮动了几下，露出个黑色的小脑袋，冲着林汐喵呜一声就跳了出去。
听到这边的动静，一个陌生的北燕老人走到林汐床前，将脸凑近，怪异地端详着他。
林汐记得自己昨天一到这间帐子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确定是不是见过这个老人，脑内思绪翻了翻，尴尬地问道：“您是？”
老人显然没听懂林汐的话，嘴里鼓鼓囊囊地又看了一阵，看得林汐直发毛。就在林汐想下床避开他的时候，老人吐出个麻子壳，大步流星地走了。
林汐腹诽，北燕人就是壮实，连老头子都走得这么快，怪不得中原差点沦落到他们手里。
“你醒了。” 帐帘一掀，叮叮当当地跑进个汉子打扮的女人，一身黑马服，脸上带着笑。林汐寻声一看，是女魔头来了。瞧见她脚边的那只小黑猫，林汐撇了撇嘴，怪不得她和慕容守水火不相容，原来是猫狗不对头。
呼延澜带着方才的那个老人凑到林汐床前，随手拉过个粗麻布团子一坐，玩着腰间的铃铛问道：“觉得好些了么？”
“嗯？”林汐不明所以。
“你昨天夜里高热不退，可折腾死人了。”呼延澜鼓气托腮，“最后还是奥塔赤想到用雪菊汤能治风寒，给你灌了两碗才退下去，那个康十一都要把我瞪出窟窿了。”
“喵——！”小黑猫也弓腰表示不满。
嗞——奥塔赤听柴火上水汽声起，拎起炉子倒出一碗蜜蜡色的汤递到林汐手上，做了个喝的动作。
他正好觉得渴了，咕嘟咕嘟几口灌了下去，没想到这药汤不苦，还有些甘甜，是花味。再看碗底，两朵明黄色的花，约莫就是呼延澜口中的雪菊了。
“带我去找康十一吧。”林汐放下碗，翻开被子要下床。
“你不用动。”呼延澜制止他的动作，转头对奥塔赤道：“去叫那个汉人里最高的来。”
奥塔赤并不老糊涂，没过一会儿康十一就进帐子来了，看见林汐精神奕奕地坐在那儿总算放下心来。
“玛努乖。”呼延澜将呲牙咧嘴的小黑猫抱到怀里安抚一番，它在手掌下渐渐变得安静，只用一双绿眼睛警惕地盯着康十一。呼延澜剜他一眼，哼道：“谁让你昨天把它摔在地上，玛努可是很厉害的。”
“就是厉害才不能让它进林大人的被窝，你个女魔头懂什么。”
“你懂什么！乌骨斯！”
康十一不懂乌骨斯是混蛋的意思，瞪着眼睛接不上话。
“别吵了，康十一，你过来。”林汐又往上靠了靠，道：“你即刻带着兄弟们和那几车茶下山去，给沈大人报个平安，说我过几日就回去。少当家，可以么？”
呼延澜点头，“只要把我们的茶留下就行。”
“你自己在这儿怎么行，这帮马匪……”想起呼延澜还在一边，康十一没说完这句话。
“放心吧，你看她还给我药喝呢，怎么会杀我。是吧？”说到最后，林汐冲呼延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只杀断我们生路的人，你是客人，不杀。”
林汐朝康十一摆摆手：“快走吧，若是日落之前回不去小茗就要告诉沈大人了，估摸着他要兴师动众地剿匪了。”
康十一是个干脆的人，见林汐是铁了心留在这儿也不多劝，出帐安排下山了。
“少当家，劳你当个译官，我也该去履行承诺了。”
世外桃源是个什么样？林汐本以为，大约就是画上画的、或者是书里写的那样，鸟语花香，小桥流水。出了帐他才知道，原来世外桃源还有另一种更模样。群山中的一片大草甸上，草绿如毯，小河蜿蜒。羊群如同东珠一般洒在草甸上，牧马的男人扬着马杆放马，红白相间的帐篷围着主帐而立，女人们三三两两地绣着袍子、牵牛喂羊。这种狂野原始又充满生命力的感觉，他在秦州的北燕人身上并未看到过，他们也有饱含野性，但是并不原始古朴。
走到一个羊圈边，一个正在喂羊的女人朝林汐和呼延澜笑了笑，他也笑着招呼道：“艾库。”
呼延澜一脸惊异地拉住林汐问，“你怎么会说艾库？”
“日日在互市上卖茶，总得学几句。”
呼延澜立在原地眨了眨眼，原来他说的对，汉人朝廷也不光只有宵小之徒。
眼前的帐篷边一个小姑娘正在架炉子煮水，她端着一小块茶砖左瞧瞧右瞧瞧，正要一头雾水地把茶砖扔进水里去的时候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小姑娘，不是这么煮的。”
她没听懂，举着茶砖寻声看去。
林汐刚想叫呼延澜帮忙翻译，只见小姑娘喊着什么脱兔一般飞扑到她的怀里。
“阿澜姐姐！”小姑娘蹭了蹭呼延澜的衣服。
呼延澜摸了摸她的金辫子问，“你阿爹这么早就出门去了？”
小姑娘答，“阿爹说马野了，要去套一套，麽妈也一起去了。”
呼延澜指了指林汐，对小姑娘说：“好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家给阿爹麽妈煮茶，新茶砖不会用吧，让这个阿干教你煮奶茶好不好？”
小姑娘连连点头，拽着林汐和呼延澜跑到炉子前，从帐里给他们搬了两个小凳，将茶砖递给林汐道：“阿干。”
林汐接过茶砖，问呼延澜，“阿干是什么？”
“哥哥的意思。”呼延澜抱过小姑娘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见小姑娘一直好奇地盯着林汐，笑道：“她怕生，不过似乎很喜欢你呢。”
林汐撸起袖子，重新架上炉子烧水，一转眼聚上来不少附近帐子的北燕女人。一大早呼延澜给她们发了茶，可是她们都不太会煮，一看少当家带回来的茶马使出现了，纷纷围过去学煮茶。
“普洱不像你们以前喝的青砖，压得实，手掰不下来，要用刀或者锤子把茶砖打散，整块煮是不行的。”林汐抄起锤子打散了茶饼，抓起一捧普洱茶说：“就像这样，碎的。”
呼延澜叽哩哇啦地翻译一遍，北燕女人们听懂了，一齐点头，“哦——”
林汐扯下烧开水的炉子，又架上一个小铁炉，用炉子盖洗了洗茶，“煮普洱铁壶是最好的，你们用的铁炉子也可以。碎茶得先洗两遍，这样好喝。”
“哦——”女人们不太清楚普洱是什么。
“把洗好的碎茶放到炉子里，倒进开水。水要多一点，茶少一点，不然太浓。”林汐盖上盖子煮了一会儿，炉子内的茶汤咕嘟咕嘟煮沸了，他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让女人们发出了惊叹声。林汐舀了一勺茶汤说：“不要煮得太黑，像这种深红色，茶汤浓稠，有枣香味，就是火候好了。”
“哦——”秦州产枣，女人们知道枣香味。
“羊奶或者牛奶加进去，再小火煮开，加少许盐巴，就得了。”
“哦——”最后一步女人们都比较熟悉。
林汐就着小姑娘递来的碗倒了几碗奶茶，道：“大家尝尝。”
呼延澜用小姑娘的碗尝了一口，比昨日的还要好喝些。
从没有茶到抢来的一点田下茶青砖，呼延澜的族人何时喝过如此好的奶茶。女人们干了碗里的茶，激动地说着什么。
呼延澜替她们问道：“她们觉得很好喝，问以后是不是都能喝上这种茶。”
林汐道：“只要互市一开，自然都能喝上。”
“开互市！你得说话算数。”
林汐放下茶勺一笑，“只要你们放下马匪的勾当，不再劫货杀人。”
呼延澜眉头一横，正要接话，身边突然跑来个随从，禀道：“他们的人来了，请少当家回主帐议事。”
“我就去。”呼延澜转头对林汐嘱咐道：“我有事先回去，你四处转转，教别的帐子的女人们煮煮茶，别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艾库艾库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