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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香初/玉香】檐上雪 ...


  •   快过年的日子,扬州的雪亦同汴梁一般,下得纷纷落落。
      鹅毛般的雪花若是不夹着雨,一夜功夫便会在屋顶上积出厚厚一层来。而后,成块的自屋檐上滑落,与地上的雪碰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来,偶尔或许还有水。
      这样的日子里,圣香便常是在那积雪坠落的声音中醒的。
      而这样的天气,玉崔嵬通常醒得比他早。有时会仍在床上躺着,等他醒了再洗漱洗漱一同闲逛着去隔壁街王婆的摊子吃早点。而有时……
      圣香眯着眼伸手在身侧一勾,抱住那个温烫的汤婆子,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屋外头有人在同玉崔嵬小声说这话,不用仔细去听,他也知道大约又是府衙里那个姓严的小捕快上门说案来了。小捕快常来这,除了办案,还会帮着干活。
      是的,玉崔嵬偶尔闲来无事会替府衙的命案验个尸,一具十两。
      用岐阳的话来说,就是自由法医,而且价钱还挺贵。所以不是当真头疼的命案,府衙也不会派捕快来这请人,毕竟那十两银子还得知府老爷自己掏腰袋出。
      虽然玉崔嵬不缺钱,他的老底从来都不全在秉烛寺,圣香却觉得这样也不错。只要人家有心,只要玉崔嵬乐意,学着普通人家做做事过过日子又有什么不好。
      这府衙里的命案,总玩不过花样百出的秉烛寺不是?
      仍在被窝里磨蹭了一阵,圣香方才抱着汤婆子坐起身来,屋里炭火烧得颇旺,便只是穿着薄薄的寝衣也并不觉得冷。原本他们打算今儿去瘦西湖旁踏雪看景温酒赏梅,顺道再去听听卿衣姑娘的琵琶,现下算来怕要拖得晚些了。
      一层一层的将衣袍裹上,洗漱干净,随手端了桌上还热乎着的黄豆糍粑推开窗子,圣香靠着窗檐笑嘻嘻的朝院子里正在铲雪的小捕快打了声招呼。
      “这不二宝嘛,大清早的就上本少爷家干活来啦。”
      “香少爷早~”吭哧吭哧地铲着雪,小捕快手上的活干得麻溜利落,嘴上应得也是勤快,一咧嘴笑得让人舒坦,“衙门昨儿夜里来了命案,大人让我来请玉先生去瞧瞧。我娘熬了紫米红豆汤让带来,香少爷喝点么?”
      “小捕快想和大玉学功夫,拿花大娘的甜汤贿赂本少爷也是没用的~”
      夹起块煎得外焦里嫩的黄豆糍粑咬了一口,圣香笑眯着眼,逗着小捕快。
      自他搬来这儿也有小一年了,这小捕快想学好功夫的心思,倒是在大玉那不经意露的一手劈空掌后就傻傻没变过。绝世神捕啊…真是个好理想~
      “嘿嘿,香少爷教教二宝也是好的嘛。”挠着脑袋傻笑着,小捕快想着香大少露过的那一身好轻功,眼睛扑闪扑闪亮得戳人。
      “圣香少爷只有吃的闲情,可没教的雅致。”一手取了榻上的斗篷给圣香披上,方端着甜汤回到屋里的玉崔嵬微勾了唇,轻笑调侃。纤长漂亮的手将人往自己这头拉了拉,而后给斗篷系了个活结,掸平整理的动作再熟练灵巧不过。
      “严捕头不是给你请了教书夫子么,书还没看全就想别的了?”
      “老夫子可凶了,背错了文章要拿藤条抽手来着,可不像玉先生待人这般好。”想起前两日里受得好一顿挨,小捕快脸上满是藏不住的悲哀。只是不一会儿又想到了别的,一脸的兴冲冲,“我娘都说了,若是生了女儿,就要嫁玉先生这样的。”
      “听见了没大玉,花大娘这是把你定下了~”听八卦聊八卦向来是他圣香少爷的人生乐趣,至于听了之后是不是要好好打趣一番?那当然是必须的~
      “听见了听见了。”略有些好笑地柔声应着,玉崔嵬伸手一捞,便将一旁还在窝里傻睡的米色大兔子抓起来塞进了被斗篷裹得厚厚实实的香大少怀里。
      “玉某要去府衙一趟,圣香少爷可愿赏脸陪同么。”
      “嗯~既然大玉你诚心相邀了,这个面子本少爷还是要给的!”一手抱着兔子,一手夹着糍粑,圣香少爷筷子一扬,气势非凡,“严小宝。”
      “在!”
      “前方带路~”

      **********************************************

      “这是……”
      府衙的验尸间内,戴着白手套的玉崔嵬一把掀开遮尸的白布,微挑了挑眉。
      人是前天夜里死的,因为天寒的缘故,尸斑较浅,且还未生出什么作呕的臭味来。背后有些轻重不一的抓痕,但未有中毒的迹象,而下头那处尚还硬挺着。
      这般情况乍一看去,不过就是普通的马上风罢了,无甚稀奇。
      “二宝,再将案子说一遍。”
      “是。”摊开手中的卷宗又仔细确认了一遍,小捕快方才开口言道。
      “此人乃是扬州城里的米商钱员外,前天夜里他与小妾行房时猝死,原本昨日府中应当着手准备丧事,但钱员外的正房柳氏却将小妾告到府衙。说是…钱员外素日里身强体健,而小妾平日里却总用些房中秘药狐媚之术,又曾与府中园丁眉来眼去很不检点,定是奸情被撞破所以下药谋杀。”
      “钱员外…有几房妾室,几个孩子?”
      卷宗里那一番看起来似乎并无不妥的描述,听在玉崔嵬耳中却又有了某些别样的意味。只是却不说些什么结案的定论,反倒是问了句无甚关联的话语。
      “七房,被告到府衙的这个小妾正是三个月前刚迎娶的第七房。至于孩子……”钱员外是城里数得上名号的富贾,人倒也算不上坏心,只是有些薄情好色,隔三差五的就会大张旗鼓迎娶新小妾进门。所以钱府里的事,小捕快也算知道一些,“钱府妾室皆无所出,只有正房柳氏曾生过一个儿子,但在三年前就夭折了。不过柳氏昨日来的时候,似乎是有孕在身的样子。”
      说起来,柳氏嫁进钱府也才五年出头吧?
      真可怜呢,孩子未满周岁就夭折了,相公还不停的娶小妾进门。
      “几个月了?”七房小妾么,还真个…能忍的女人呐。
      “看起来……应该不足四月吧。”府衙里查案常会碰到有孕在身的妇人,所以小捕快倒也对此有些了解,只是不明为何玉崔嵬会有此一问,“怎么了先生?”
      “写。”脱下手套往一旁的竹篓里随手一扔,玉崔嵬眉梢微挑却仍未回答小捕快的疑问。经由方才检查,他心中其实已有定夺,只是却无兴趣明说。
      “死者脖颈与发间沾有微量依兰依兰香气,背后抓痕中则混有轻量到手香。口中有生地黄气味,死前应服过含地黄的汤膳,例如益多散之流。”
      到手香、依兰依兰、益多散。
      三者本身并无毒性,但混合之后却极易让人血脉膨胀行房猝死,这是种杀人于无形之法。而这种杀人手法,只要凶手一口咬定自己并不知情,那么便无法判定为蓄意谋杀。更精妙之处在于,此三种药物若非出自一人之手……
      一个能忍这么多年才下手的女人,不可能轻易就被套出话来的。
      “玉先生,这些东西是有毒吗?”仔仔细细将玉崔嵬所言一一记下,小捕快有些似懂非懂。益多散他倒是听说过的,可依兰依兰与到手香又是什么?
      “没有。依兰依兰和到手香虽不常见,但也只是房中助兴之用罢了。”闲步来到验尸房后门口,往门槛外边的火盆里扔了块自己配制的香料,来回熏了衣裳去了味,玉崔嵬方走到隔壁特意为他辟出的偏房内换了身带来的干净衣裳。
      他和圣香说好了今天要去踏雪听曲,怎能把时间都折这儿了。
      “所以谋杀乃是诬告,那小妾是冤枉的?”隔着门站在屋外候着,小捕快很是认真地问道。他晓得自己脑筋不够聪明,所以更该认真去学去问。
      “小妾是否冤枉我不清楚。”
      抚平些微袖口褶皱,玉崔嵬柔柔一声轻笑。
      他只验尸不查案,谁是冤枉谁是真凶与他无关,他也并无兴趣妄下论断:“不过这些东西分开用虽无问题,但若合在一起,则会让人血脉暴胀极易猝死。”
      “原来如此。”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捕快看着步出房门的玉崔嵬,一脸崇拜:“玉先生真厉害!连这个都知道。”
      “走吧。”

      **************************************************

      河岸两旁的垂柳早已落光了叶子,只有些积落的清冷白雪蓄在上头,风一吹便会成块地坠落下来。啪嗒啪嗒,在这般人影稀少的日子里尤为清晰。
      落了雪的青石桥面有些湿滑,阴湿湿地透着寒气,可若站在上头遥遥向远处并未完全冻结的河面看去,那样的风情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又或是执着伞,与谁携手比肩,静静合眼感受着这白茫茫天地间的一片安详。不需言语,不需叹息。
      “哎呀,卖麻团的小丫头今天不在呢。”
      踮脚看着河对岸的一处,圣香的目光遥遥寻着平日里常去的那家摊子,略有些惋惜的念叨着。而后,方才伸手将怀中不安分探出斗篷的兔子按了回去。
      近来天气冷得厉害,有空到河岸边闲晃的人也就越发少了,想来是换地方了。
      “那不如就去秋娘那儿吃些鲜馄饨如何?”
      轻笑着执起那只露在斗篷外的手,用自己的温度暖着那微凉的手掌,玉崔嵬带着笑意的柔和嗓音全不同于曾经那些刻意做出的暧昧柔情。
      一如…另一只手喂过去的炸糖糕一般,热腾腾,暖入心。
      “该到午膳的时候了,你昨儿不是还惦记着么,一起吃些可好?”
      “大玉,咱们晚些去望春楼采雪吧。”低头小心咬上一口,炸糕里头融化的棕色糖汁有些烫人,圣香眯着眼咋了咋舌,轻吹凉了些方才又咬了一口。
      对于那碗馄饨,他没说好与不好,反倒是笑着说起了歧阳挂念着的雪水。
      “那儿不是有梅树么,这天气花正该开得好。歧阳总念叨着要收一坛梅花雪水研究研究,本少爷今天心情不错,就帮他集一些瞧瞧~”
      “不如再采些刚开的白梅回去,给你做蜜渍梅花和梅粥。”轻笑着接下话题,圣香没显出不好不高兴来,那玉崔嵬便也就当他是同意的了。
      “有美人亲下庖厨,本少爷必定是要好好品尝的。”
      笑嘻嘻的应着,雪却是又纷纷扬扬的落下了。
      携手相对的身影站在空无旁人的青石桥上,未撑伞却并不觉得冷。那种暖…不止是那块尚还烫热的炸糖糕,还有牵着的手和怀中复又安静睡去的乖巧兔子。
      又或者,是唇角那不小心沾上的一点糖汁。
      “沾上了。”微微俯下头舔去湿润唇角的那一点蜜色,两下里视线相对,却是又生出一种别样的微妙氛围来。稍许的温馨沉默中,却是圣香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打破了这样愈发黏稠的暧昧气息。
      “哎呀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玉先生居然调戏良家公子,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憋着笑抽出手一把抢了玉崔嵬手中的炸糖糕,圣香自顾自的往前踱玩着雪。许久,方才狡黠地回了身朝玉崔嵬眨了眨眼:“甜么?”
      “偷香窃玉诸多不易,蜻蜓点水不足回味。左右已是人心不古,不如……”一声轻笑追上前去握住了手,掌心贴合的热度在这落雪的天气格外暖人。
      “叫玉先生再品评一口。”
      嬉笑玩闹的说话声中。
      并行执手的身影衣袂蹁跹,带着暖意和深深浅浅的随性步子愈行愈远。
      檐上雪又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香初/玉香】檐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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