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

  •   雍景元七年十一月十二日,都城宣京。
      卯时刚过,胭脂巷街道通明。这里遍布妓肆,是通往艳雪渠的必经之路。宣京三水交汇,城外水渠这一段水面最开阔,两岸多种杏花,故名艳雪,是大雍名声最盛的风月场所。此时水上停泊十余艘画舫,岸边有许多小舟,送客人往来其间。
      一个年轻公子:“我今晚一定要见谢思月。”
      鸨母:“这不是赵将军家公子?赵公子要见思月,本是好说,无奈何今晚不巧。”
      舱内楼梯处有打扮成平民的侍卫把守,整个画舫二层都被包下。
      琴声自楼上传来,是花魁娘子谢思月在奏她不常示人的《凌寒》。
      同伴犹疑道:“莫非是……容王?”
      容王李存嘉是先帝幼子,今上胞弟,年十五而封王,至今不过二十二,圣眷甚隆。据闻其人姿容风仪皆美,个性却高傲古怪,爱梅成癖。
      容王常登思月画舫,御史参奏此事。今上问他去做什么,容王答:饮酒听琴。
      今上一笑了之,此后朝中再无人敢上本弹劾。
      赵庭微随母亲到宣京不过两年,也知容王不可得罪,悻悻离去。离画舫下快艇时一个没站稳,险些跌倒,小艇上另有一位客人快手扶住他。
      那客人道:“兄台当心,你这身衣服可不便宜。”语声较常人沙哑。
      赵庭微:“好大胆子,敢奚落本公子!”
      “公子?”客人回头,又是一笑:“尊驾是宣京城里哪一家的王孙公子?”
      其人年约二十八、九,满面风尘,唯一双眉生得最好,斜飞若剑,眼中亦如有锋芒。
      赵庭微:“家父平西将军。”
      客人:“赵大公子。是赵将军教导足下得人相助还要倒打一耙?”
      赵庭微:“你还不道歉!”
      客人叹道:“可否等一等?”
      画舫二楼琴声的最后一个音弹完,艳雪渠上又下起雪来。客人好像浑然忘记赵公子还在背后,就要登上画舫。
      赵庭微大怒,上前抓他,那客人刚踩上画舫,脚下一使力,舟头猛地颠簸。船娘撑竿高呼,竟是赵公子一个不慎,失足落水。
      场面顿时变得喧闹,画舫上忙不迭遣人去救。客人在旁大笑:“谢姑娘一曲仙音,赵公子投河觅井。”猛地听到“啪嗒”脆响,前方十步有酒杯坠地。
      客人全身僵住。
      一个恨极的声音喝道:“崔九安!”
      客人再抬头,便看见容王已凭栏站在二楼,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容王:“抓住他!”侍卫立即围住画舫。容王立即折身下楼,四顾周围,这灯火辉煌的画舫上,哪里还有崔九安的踪影。
      赵庭微一脸骇然地被人扶上画舫。
      二楼舱房内,谢思月抚着古琴垂泪,神情似喜似悲。
      容王断然道:“查。”
      侍卫长:“殿下,崔九安……”
      容王:“你是白羽卫出身,知道怎么做。我给你三天。三天之后,找不到人就不必再回我容王府复命。”
      侍卫长:“是。”
      又被容王叫住。容王咬牙片刻,低声嘱咐:“不得扰民。”
      顷刻间传遍宣京。
      崔九安已归来。
      时隔七年,异姓王崔氏之子、先帝义子、渭城侯崔九安重返宣京。
      一夜风吹雪,次日破晓,赵庭微被送到将军府外。
      赵公子脸色惨淡,摸到门环又退后两步,道:“大舅舅,不然我还是先在你府上再住两天。”
      赵将军的妻弟在也在军中任职,此时笑道:“好外甥,争风吃醋算什么。你爹和西蛮打了五年,得胜还朝,正在兴头上,哪会跟你计较。”说完便招来管家。
      赵庭微听管家说昨夜来了两位客人,与他爹相谈甚欢,这才放下心,换衣去向母亲请安。
      将军府内多松柏,赵庭微走在园中曲径上,并未发现假山后远远有两个身影。
      崔九安忽然停步。
      任松卿:“看路!”
      崔九安:“小声。”指向赵庭微,“一大早遇见我,他胆又要破了。”
      任松卿:“那个赵公子?你真是不同凡响,才回宣京一个时辰就闹出满城风雨。”
      崔九安:“过奖。”
      他与花魁娘子谢思月是旧识。一回宣京,天色已晚,宣京变了太多。他无处可去,便忽然很想去拜访这位风月故人,听她弹奏那曲久违的《凌寒操》。
      谢思月本名璇璇,因仰慕前朝名妓白明月而改名。《凌寒操》是白姬遗曲,二十年间无人能弹。十年前,白姬旧日恩客,先帝朝高官韩氏听闻她练成《凌寒》,强令谢思月弹奏,谢思月回复:妾身虽为蒲柳,却慕大义。大人承恩于天子,任监军出征西戎,却嫉贤妒能,任人唯亲,致使我军败于稼城。若白姬尚在,应也懊悔当日为大人奏乐。大人他年必为我朝千古罪人,妾身深爱此曲,断不能使《凌寒》蒙羞。因此坚拒,若非崔九安得知,对她诸多庇护,或者她早已无法自保。
      任松卿:“昨夜你并未认出他是赵家子?”
      崔九安:“认得出,所以我没有手软。”
      不待任松卿说话,崔九安已一跃而起,跳出墙外。
      任松卿只得跟他翻墙出府,一前一后走着。
      走到朱雀大街,崔九安找一家茶楼吃早饭。
      崔九安:“任榜眼,可还记得顺德十四年,你跨马游街至此过?”
      顺德十四年,即是国丧前一年,先帝朝末届殿试。
      那年西戎压境,雍军退守稼城,漠北幽州、灵州沦陷,各路豪强举义。礼部放榜,设闻喜宴于曲江。先帝赐下御诗两首,并赐进士绿袍、靴、笏。
      当是时,鞭炮里响起惊雷一般的蹄声,人群分开,待奔近才看明,这样的声势仅是两名骑士、两匹骏马。
      后面那骑士一身戎装,传送八百里军报。前面的人反是家常衣裳,临时上马为驿使开道,直冲宫城。
      任松卿身着绿袍,勒马路边,猛然醒觉:那是崔王世子——御赐京中纵马行,天子驾前仍佩剑!
      当是时,两人相对一眼。没想到这一瞥会结下之后七年锦衣堂共事的缘分。
      崔九安见任松卿仍在出神。
      故地重游是要多想的。自入锦衣堂,金榜题名,鲜衣怒马,都是上辈子的事。
      并肩王崔氏以军功封王,雄踞朝纲,荣宠已极。崔九安本名崔久安,因先帝膝下有八个子女,将他收为义子,按排行为他改名,言谈间称作九郎。又以崔王外姓封王,不能世袭,另封崔九安渭城侯。
      顺德十四年秋,崔王薨。赫赫一时的并肩王府夤夜走水,火光冲天。崔世子生死不明,宣京城内再无人白日纵马。
      半月后,翰林编修任松卿殿前失仪,革除功名,御批“永不录用”。
      景元元年,新帝践位。边城时遭西戎侵扰掳掠,一队幽州马帮在荒漠尸堆中救下王九,其人自称商贾,未及两年,已成漠北第一马商。同年,任松卿流落漠北,抗戎义军首领张延闻名招揽。景元四年,拜为义军军师。
      崔王一世纵横沙场,从来光明磊落,留下漠北暗哨,取锦衣夜行之意,名为锦衣堂,本是一步后着。不想崔王身后,独子辗转塞外,亲自经营锦衣堂,过上隐姓埋名、如履薄冰的生活。直至雍军得胜,将盘踞十余年的西戎逐出境外。
      任松卿:“你竟敢提,漠北七年,全是见不得人的差事。”
      崔九安:“任先生,任军师,不想善后尽可直说。我即刻上书,举荐你四品京官,光耀门楣,尚且来得及。”
      任松卿:“你还有心说这些?白羽卫不是摆设,只怕此刻,你昨晚的行踪已上呈御前!我且问你,你如何打算。”
      崔九安:“白羽卫在漠北也有暗哨,但根基不如锦衣堂深厚。白羽卫指挥使,就是当年那位相国公子卢献璋,有意将锦衣堂收归己用。”
      任松卿:“卢献璋两次传书与你,就为此事。”
      崔九安:“飞鸟尽,良弓藏。漠北重归雍土,锦衣堂不功成身退,反而引人忌惮。卢献璋其人,爱揣摩上意,又爱以己度人,以为能市恩于我。”
      两月前,大雍、西戎决战。崔九安身份暴露,落入西戎血手会的圈套,锦衣堂耗费半月终于营救成功。他归来第一件事便是将锦衣堂交给任松卿,伤未痊愈即赴京请罪。
      任松卿:“你会将锦衣堂双手奉上?”
      崔九安:“卢献璋聪明一世,竟没想到,锦衣堂不能姓崔,莫非可以姓卢?我对他予取予求,仅是拖延之策。锦衣堂我托付给你,我有什么诺言,你不必信守。白羽卫副指挥使祁延山被卢献璋压制,有职无权,你与他重头谈过,至少能保住锦衣堂十之三、四的产业。”
      任松卿:“你这几日就在想这些?”
      崔九安:“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漠北我不能再轻易涉足。少则两、三年,多则四、五年,天下之大,你我再会有期。我留了一串珊瑚手钏给你家囡囡,在稼城如意当。先请默娘收着,待囡囡长大,若有缘再见,可以再戴给我看。”
      默娘与囡囡是任松卿的妻女。任松卿:“你在筹划什么,当旁人看不穿?你若只求自保,又怎会夜宿将军府,授人以结交统帅、窥视军权的口实?你刻意断绝与锦衣堂的干系,滞留宣京,意欲何为?”
      崔九安并不作答。
      任松卿:“好,好,好!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动。我方才传信容王府——容王殿下正满京城找你,你要想见,就在此宽坐。”说罢也不告辞,扬长而去。
      崔九安坐在原位,任松卿离去,他取出一枚铜板。
      崔九安想:正面走,反面不留,要是铜板立起来,他就在这里等李存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