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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十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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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赤桥一动不动坐在房里,屏风的后面,静静地等待了也不知多久,三年?五年?十年?或许更加的长久。又或许只是因为太过枯燥而让人产生的错觉。
她甚至有点微微忘记自己等在这里的原因,只记得她必须等在这里。她就记得,她要等一个人来这里助她。
从赤桥记事开始,她是和父亲住在这刀山上。这座山不高,但是山路上插满了废弃了的刀和剑,那都是她父亲年轻的时候为了练手而留下的。她父亲名叫澈,是和之国扬名天下的铸剑师。他只为真正的豪杰打造刀剑,其中文明天下的“大快刀二十一工”和“无上大快刀十二工”中有三把都出自澈先生之手。
后来因为身体日日不济,他停下了铸造的工作。赤桥记着有好几年,他父亲都没再动手打造过刀剑。
从小赤桥就遍识天下名刀,可是澈先生却从不让她碰刀剑。他说,女孩子家若是野了,终是不好的。赤桥对父亲的决定也没有意见,她本来身子就弱,加上她也生性安静,尚且年幼,就觉得照父亲说的做,这样也很好。
后来,忽然有一天,赤桥在房里看到一个背着巨大长刀的少年来到了他们家。他是父亲的挚友,一个有着老鹰的眼睛的剑客。赤桥知道他背后的那把刀,无上大快刀十二工中的乱刃重花丁字刀,是世界上最强之黑刃,单字名夜。赤桥听见父亲叫他鹰眼。
她看见年迈的父亲弯下腰抚摸着鹰眼背后的刀说,“老夫毕生的志向便是能打造出一把真正的绝世好剑,不想穷我一生都从未超越过师傅五道的手艺,师傅打出这把黑刀以后也便自此不再制作刀剑。若老夫能寻得什么稀世的奇才,定也是能打造出一把不输于此剑的绝品。”
鹰眼则是解下背后的刀说,“澈先生,何必拘泥于此,若是太过执着于剑器,当真是无法活的潇洒。自我出师至此,更觉得,这世上的刀剑并无好坏,即使是名刀,本都只是钢与铁。只是用的人不同罢了。”
“非也。非也。”澈摇了摇头,“我听说,有人从深不见底的冰河里打捞出了一块万年陨铁,那陨铁如冰河一万年却仍是温热的。当初始祖神开天辟地的时候所用的剑,就是由万年陨铁打造的。老夫决定买下那块陨铁,铸成两把剑。当真这次或许就能超过我师父五道了。”
鹰眼没有再反驳,他只是目光那么锐利地看了澈一眼。几年前当他得到这把黑刀夜的时候,五道先生来找过他,说是该给这把刀开刃的时候了。后来就是这把刀,陪着他超越了这世上所有的剑豪,而最后黑刀夜也成了世界上最强之黑刃。要是知道,从曾经到现在,这把黑刀也不过是钢和铁做的。
最后赤桥看着这个叫鹰眼的少年背着这把巨大的黑刀,慢慢走下刀山,跳上了自己的船然后悠悠飘进了远处的迷雾里。
后来有一天,她看到院子来了一个叫海商的美艳女人,她身边放着一块猩红色的铁石。她看到父亲用他打出的最好的一把刀换了那块铁石。她那时候特别想拦住父亲,那把刀可是名扬天下的妖刀村雨,相传此刀出鞘的时候,带着杀气的刀锋会凝结住露水。在斩杀人以后,刀上的露水就会流下来清洗血液。
然后她看到父亲将陨铁拖进了后院的小屋里。记忆里他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去到那里了,那屋子里又开始传出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虽然日夜操劳,但澈竟开始一天天变得精神了。他告诉赤桥,他要做两把绝世好剑,一把细长而秀气的刀就叫零毁,一把更刚劲的长剑就叫玉焚,这样便好。赤桥听得似懂非懂。
随着刀铸成的日子渐渐临近,澈变得越来越兴奋。为了锻造这两把剑,他可谓是花了毕生的心血,甚至将自己的宝刀村雨都拱手让人了。这两把剑,以万年陨铁提炼出的铁水铸就刀身,北海的磐石磨就剑锋,再用龙血淬火。此般利剑若是出鞘,定是开天辟地,四境宾服。
后来赤桥只是记得父亲在淬火的时候拿错了坛子。那里放着两个花色相似的坛子,一方里面放着龙血,一方里放着清水。当澈将铁水倒进磨具里,要拿龙血淬火的时候,错拿成了清水。赤桥远远的看见一道水汽直冲天上,像是道光一般。竟也漂亮的紧。
接着她看见澈暴怒地将所有的东西都砸碎在地上,然后抓着刚刚打出的刀冲出小屋子,来到院子中央。那时候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虽然最后淬火的时候用错了东西,成不了绝世好剑,可或许也不差,那毕竟是万年陨铁。
对面是颗一抱粗的沙罗树,澈握了握刀柄,接着猛地一挥,刀刃像是空气一样从树里穿了过去。没留下一丝一毫的刮痕,就这么穿了过去,像水一样,连痕迹都没留下。
如此可见,断是一把废刀了。别说杀人了,连砍树都办不到的刀,就算再怎么奇特,也是一无是处。而刚才还剩下的龙血,也已经在刚才的暴怒中被他推翻在了地上,玉焚,也不可能立刻锻造出来了。
她看见他发了疯一般地跑到山顶从悬崖上将零毁猛地抛了出去,零毁在空中翻了几翻,然后落进了大海里,沉的不见了踪影。
赤桥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只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哭,她就知道,她父亲很绝望,很绝望。然后就是这么一夜之间,澈就染了风寒病倒了。也就是那不久吧,他便像是被人抽空了一样地渐渐虚弱下去了。再也没有熬过这场风寒。
再后来,那个以前见过的,叫鹰眼的少年带着她来到这个岛屿。这里是父亲以前的府邸。鹰眼还将澈以前铸造刀剑的工具也都带了去,还有未完成的玉焚。他没有说要赤桥做什么,只是说,好好收着吧。
在她独自一人在这宅子里度过了一十一个春秋,几乎要把澈留下的所有的关于刀剑的藏书全都看完了。鹰眼每隔三个月会来岛上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他也是不多话,寒暄几句,而后去看看玉焚,最后甚至不道别就离开。赤桥只是知道,每次他一来,就是季节要变了。从春到夏,从秋到冬。
而在那之后又是很多年,赤桥终才明白,父亲没有熬过去的其实不是风寒,而是那场失败所带来的,没顶而至,深不见底的绝望。
她取出那时候鹰眼帮她带来的东西,木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条才微微成型的剑,摸上去的时候,并不是冷的,却是微微觉得有些暖。这就是玉焚,若熔了再重新用龙血淬火,就能完成。她也明白为什么父亲和鹰眼从不曾开口要她做什么,因为以她,拿到龙血根本是痴人说梦。她不仅手无缚鸡之力,甚至从不曾离开过家,到过刀山和这宅子以外的地方。
父亲和她说起过,是要用龙血淬火的。别的都不行,只有龙血才行。若是拿了别的什么,剑就废了。所以,这漫长的等待就开始了。她将每把刀剑都磨的无比锋利,每一把。渐渐的,来到岛上托她打磨兵器的人多了起来。每一次她都只是问“为什么?”就问这三个字,她只是想要知道,那剑的主人将要斩杀的到底是不是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