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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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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一字】
当公孙二女站在柳风骨面前时,这个见多识广、自命风流的才俊茫然了。
一模一样的脸,一动一静。
任凭是哪一个男人遇上这样的两姐妹,都会产生一个念头:我更喜欢哪一个?柳风骨只一闪这个念头便恢复了平静,丝毫不失礼数地与公孙幽问好。
于是三人在院子里聊天说笑,公孙盈将白日里的情形说了,声形并茂地给公孙幽讲着她如何拆招。公孙幽则一直微笑倾听,十分认真。柳风骨则是偶尔饮酒,偶尔插话。
三人本就年纪相仿,又在武学上有一样的兴趣,一拍即合,一直聊到了天亮都还兴致勃勃、意犹未尽。
“实在想不到在扬刀大会上能遇上你们这样的奇女子,真是一大幸事!”柳风骨举杯,“在下先干为敬!”
“慢着!”公孙盈一拦,将酒杯拿起递给公孙幽,自己也拿了一个,道:“常听旁人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既然相识就是缘分,我们明日便要回洛道去了。柳五爷你若有空,就到洛道来,我们畅聊三天三夜,如何?”
“盈儿!”公孙幽只觉失礼,慌忙叫住。
柳风骨却大笑,“哈哈哈哈……畅聊三天三夜?何不比武三天三夜?”
“就这么说定了!”公孙盈大喜。
柳风骨笑罢看向公孙幽,“公孙……呃,姑娘,你们二人都姓公孙,实在是……不若往后叫你幽姑娘,可妥当?”
“姓名只是称呼罢了,柳公子请便。”
“幽姑娘,我与盈姑娘一见如故,与你们相谈甚欢,倘若有机缘定会去洛道打扰你们,只希望你不要将在下拒之门外才是……”
公孙幽闻言,掩嘴轻笑,“柳公子真是爱说笑。公子既已说我们相谈甚欢,知音难寻,哪里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我们姐妹二人便在洛道备好酒菜,恭候公子了。”
“好!哈哈哈……”柳风骨道,“那就祝二位一路顺利返回洛道,在下改日再登门拜访!”
“改日再见!”
三人匆匆一别。没想到的是,公孙幽因此一战名震江湖,更没想到的是,就在公孙二女回到洛道的第二个月,柳风骨来了。
三人在扬州白日里切磋比武,夜里把酒言欢,将心中所思所想尽数说出,全无保留,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如此一过就是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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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请进。”公孙幽应道。
柳风骨推门而入,道:“幽妹在绣花?”
公孙幽摇头,“五哥有事吗?”
柳风骨在桌案边坐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也不说话。
公孙幽是个心思敏感的姑娘。
这半年多以来,三人形影不离,谁的小心思能瞒得过她?早早在河北的时候,她就看出来妹妹公孙盈心仪柳风骨。而这半年多的相处,她却也……
此时柳风骨的坐立不安叫她暗自惊心,竟是第一次主动开口,“五哥有事要找盈儿吗?她一早出去了,说是五哥爱吃城南的酱鸭,她去买了来。”
柳风骨满肚子的话顿时不知从何说起。
“五哥?”
柳风骨回过神来,笑了笑,“哦,她出去了啊,我本想叫上你们一同去外面逛逛。既如此……”
“盈儿自小好动,多亏五哥包容她。”
柳风骨又笑了笑,“应该的,应该的。”顿了一下,“幽妹,我……”
“姐姐,我回来了!”公孙盈跑了进来,见到柳风骨也在,先是一怔,急忙又退了出去,嗔道:“五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
“五哥来找你,等了一会儿了。你躲什么?快进来。”
公孙盈还在门外道:“我……”又伸出个头来使眼色,“姐姐你忘了?”
公孙幽笑道:“傻妹妹,我早告诉五哥了,买回来了?”
公孙盈一听,一步跨进来,气鼓鼓坐下,猛喝了几口水,“害我白紧张了,我还以为五哥不知道,想给他惊喜呢!谁要你告诉他了?”
柳风骨道:“是我非要问你去了哪里,幽妹可不会说谎。”
“也是。”公孙盈笑眯眯朝柳风骨做了个鬼脸,“走吧,我还买了酒。”
那一晚柳风骨说他要回去了。
公孙二人倒也没有挽留。毕竟他是柳五爷,霸刀山庄需要他,他也该回去了。
柳风骨走得匆忙,离开的那一晚,公孙二女都彻夜未眠。
“姐姐?”
“嗯。”
“你也未睡?”
“想来是白日里喝茶多了,不困。吵醒你了?”
“没有,我睡不着……”
“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
公孙盈扭捏的语气叫公孙幽心中有了猜测,公孙幽道:“五哥还会回来的。”
“嗯。”公孙盈很快又问,“姐姐你说这个做什么?”言语间尽是小女儿的娇嗔。
公孙幽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自己的妹妹有了心上人,那个人优秀、俊朗、潇洒,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儿。可偏偏……他也是自己喜欢的人。
若是人心能控,公孙幽宁死也不会对柳风骨动情。可人心向来由不得人。
“姐姐?你睡着了?”
“没有。”
“你真的觉得,他会回来?”
“会的,他一定会回来。”
“为什么?他……这次走的时候可没有说他会再来……我很担心……他会不会走了就再也……”
“他会回来的。”
“他告诉姐姐了?”
“嗯……我困了,我先睡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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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柳风骨真的回来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他这一次是来提亲的。
公孙盈收到聘礼的那一日,笑的那样好看。公孙幽看着妹妹的笑颜,心中纵然凄苦,却总还有一丝甜蜜。
可当公孙盈欢天喜地地打开聘书的时候,她傻了。
聘书上的名字写的是——公孙幽。
她不敢相信,她觉得一定是写错了!柳风骨一定是忙中出错,将姐姐公孙幽的名字写了上去!
一定是这样的!
公孙盈跑出屋子,想找前来送聘礼的人说清楚,那人一见她反笑,“你就是少庄主夫人的妹妹吧?少庄主夫人可在府上吗?少庄主有一物事要交给庄主夫人。”
少庄主夫人?他心中的少庄主夫人是公孙幽。而公孙盈呢?少庄主夫人的妹妹。这就是与他唯一的关系了。
公孙盈神情发怔,道:“东西给我吧,我……我交给姐姐。”
“多谢,多谢。”
当晚,躲出去的公孙幽回来,在屋子里却见到呆呆坐在床榻边的公孙盈。
“聘礼可查点清楚了?”公孙幽问。
公孙盈摇头。
“啊……”公孙幽愣了愣,笑着说:“别急,姐姐今日出去了,是姐姐不好,明天我就留在家里陪你,我们一起清点,姐姐教你。好不好?”
公孙盈却勃然大怒,猛地起身,将手中的那封信砸在了公孙幽脸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难怪!难怪你这么肯定他会回来!因为他早告诉你,他喜欢的人是你对不对?因为他早告诉你他会向你提亲对不对?你什么都知道!你却瞒着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他是来娶我的!”
公孙幽被这番话说的晕晕乎乎,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若喜欢他,为何不告诉我?你们为何要瞒着我?莫非你们真心相爱,我竟会从中阻拦吗?你听我说了那么多,那么多我对他的思念,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我的好姐姐,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骗我!”
公孙幽看见那封信上的字迹,的确是柳风骨所写。再听公孙盈的话……莫非……
“盈儿,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别哭,姐姐……”
“你走开!你这个骗子!你和柳风骨一样,你们骗了我!我讨厌你们!”公孙盈夺门而出,逃进了黑夜里。
而霸刀山庄和聘礼被尽数退回。公孙幽回绝了这一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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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大娘讲到这里,停下了。
穆玄英一直倾听,全没有注意到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此时公孙大娘停下,他才发现天色已暗下来,便道:“前辈若是累了就请休息吧。晚辈在外面候着,前辈休息好了再讲下去。”
公孙大娘却自嘲一笑,道:“这便是故事的起因。盈儿独自去了河北,将霸刀山庄闹得天翻地覆。五哥向来宠着、让着她,这一次又自觉伤了她的心,自然不肯出来见她,便由得她去。盈儿闹罢,又伤心离去,自此无人再知她的下落。几月后,我久等盈儿却不见她归来,无奈之下,我变卖家中房产,背上剑,离开了洛道。一路上,只要遇上需要帮助的人,我都会出手,事后有人问起,我只说我叫‘公孙大娘’。谁知,这也是我无意之中做下的错事。”
穆玄英叹气,说道:“扬刀大会后,一定有许多人打听公孙盈前辈,该不会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公孙大娘就是扬刀大会上的那一位吧?”
公孙大娘苦笑。
原来是这样。公孙大娘一直是两个人。扬刀大会上的公孙大娘是公孙盈,而一路上助人为乐的公孙大娘是公孙幽。可世人只当两个都是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一直帮助他人、柳五爷的心上人——公孙幽。
“一年后,我终于找到了她。”
穆玄英大喜,“公孙盈前辈她可还生气吗?她……”
“姐妹之间,却还是有情分的。我们言归于好,一起来到扬州。虽说我们还像往常一样住在一个屋檐下、一起吃饭、一起舞剑……可再也不像过去一样了。”公孙幽哽咽起来。
穆玄英上前去,默默递了手帕,想了一会儿才说:“前辈时隔多年还是觉得有愧于公孙盈前辈吗?可在旁人看来,未必如此。今日晚辈斗胆说一句,你们三人都没有做错。只不过天意弄人罢了。”
公孙幽叹气,“天意?我们三人都已年过半百,竟还不如你这小小少年?这样简单的道理,我们却是至今也未曾想明白……”
“当局者迷。”穆玄英吐出四个字。
公孙幽又黯然落泪了一会儿,待她情绪平复些,她又继续说:“就这样过去了两年多,皇上一纸诏书诏‘公孙大娘’入宫献舞。我自打那以后便很少出门,更不愿去皇宫那样的地方。盈儿她正好想出去散心,于是她便去了。不曾想,这一去就是四年。”
“而后我听说,在盈儿大闹霸刀山庄之后不久,庄主病逝,传位柳风骨。可昔日的风光的霸刀山庄,从此一蹶不振,在江湖上知道的人越来越少……五哥在那件事后一年,娶了妻子,后来有了儿女……可我知道,我们三个却是再也无法再见了。”
穆玄英听到这里,算是都听明白了,却再也无法用语言说些什么。天意如此?造化弄人?这样的三个人,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相识、相知、相许……又反目成仇。五十年的岁月,他们却还是放不下。
“我曾在书中看到过一句话,觉得甚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前辈觉得呢?”
公孙幽静默。
许久,许久,公孙幽道:“若再来一次,我们只怕还会这样做。纵然错了,但我们都不曾后悔过。所以都不愿忘记对方。哪怕是恨也好,要牢牢记着。”
哪怕是恨也好,要牢牢记着。
穆玄英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忽觉得,自己也许才是看不清的那个人。他们不是放不下,而是不愿就这样把对方忘记。
没有什么会比遗忘更残忍、更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