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思君本無邪

19、五

　　一恍两年过去，国民党在北方兵败如山倒，渐渐退缩到了长江南岸。

　　通讯员小跑着进了司令部大门，新上任的参谋长正盯着墙上的地图，头也没回的问道，“又是哪一部投降了？”

　　“八十三师和八十二师的一个团，总计两万四千人。”通讯员说道。

　　参谋长一皱眉头，“又是往缅甸撤又是投共的，吴素延手下还剩下多少人？”

　　“估计不到一个师了。”通讯员接话。国民党在北边死了好几十万，如今元气大伤，高官们都想着怎么南撤，如今一看，国民党倒是真的失势了。

　　云南这边的省长已经投了共，投降前还带着解放军的一位师长偷偷的去找吴素延，劝他也带兵投共。吴素延与省长长谈一夜，最后不禁在省长面前哭了起来。

　　吴素延自从成年之后，就没掉过半滴眼泪，就连川越军几乎折在华南之时，他也没有哭过。只是那一天见到省长和省长带来的昔日川越军独立团团长，他再也忍不住了，在他们面前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他抓着省长的衣袖，“省长，十万人的川越军，到了我的手上，先是叛变了一半，又在华南死了三万，剩下不到两万人，一部分跟了我，一部分进了共产党。我不甘啊，我带着仅存的川越军互相厮杀，我想当孝子，可没人成全我！”他满面泪痕，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跟着来的周师长扶住他的肩，也忍不住跟他一起掉眼泪，“司令，你明知会这样，为什么不早点投降？”

　　“我不投降，就是为了保住川越军！在云南和贵州，只要不闹大，川越军就没损伤，如果我投了共，你认为蒋中正会放过我？那两万人的川越军只能硕果无存！我是军阀，我拥兵自重，共产党能容下我？我两边不是人！”

　　省长也不禁动容，他没有儿子，如果有了儿子，如今也应该是吴素延的年纪。吴素延很年轻，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省长，至少是今天，是把他当儿子疼的。

　　“司令，你想不想离开？”周师长问他，“既然两边都容不下你，你就逃吧。两万多号川越军，你就交给我，我一定不会让别人动他们分毫！”

　　翌日，省长发布通告，云南省承认共产党领导。云南仅存国军万余人，军长吴素延率残部抵抗，最终在滇川边界被击毙，所剩万余人全部归顺了共产党。

　　通讯员将报告递给宋琛的时候，宋琛只读了一行，便将报告撕成两半，“胡说！怎么可能！”

　　通讯员头一次见参谋长如此失控，顿时手足无措，“是真的，听说第一枪打在了战马上，战马受了惊，惦着他摔向了悬崖。”

　　“尸体呢？”

　　“悬崖有千米多高，摔下去估计尸骨无存。”

　　宋琛脸色发白，他奔出了指挥所的门，“备车！我要亲自去找！”

　　通讯员小跑步地跟在后面，“参谋长，没车。”

　　“没车就备马！”

　　“马也没有。参谋长，这儿已经被共产党围了。”通讯员说着掏出手枪，抵在了他的脑门上，“您如今是俘虏了。”

　　通讯员长叹一口气，“您不要怪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接着小跑着进来了一批卫士，卫士统一地站在两边，开出了一条通道。从尽头走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男人对着宋琛一鞠躬，“宋参谋，久仰大名。”

　　宋琛惨白地笑，“我不投降。”

　　男人长叹一声，“那只能委屈您了。”

　　宋琛被关进了属于他的办公室，他盯着面前被换下的镰刀红旗，痴痴傻傻地笑了起来。

　　“素延，素延……以前和你分离四年五年不觉得，如今又分开了……这一次，是生离死别了。”宋琛掏向自己的腰间，武装带空空的，手枪已经被他们收走，因为他们怕他伤人，更怕他自杀。

　　宋琛本来对共产党并没有不满，甚至他觉得，所谓的共产主义比三民主义更有前途。即使共产党害死了他的爱人，他也没有不满，他心中只有怨，空荡荡的。他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如今却像小说话剧中的男女主角一样，深切地也只能感受到：生不如死！

　　门有了响动，是有人给他送饭来了。饭菜很丰盛，红烧肉，豌豆角，还有大碗白米饭。天知道共产党的士兵，这辈子都没奢望过如此丰盛的吃食。

　　宋琛默默地扒干净了饭，接着吃豌豆角，最后吃那腻人的红烧肉。一大盘菜被他吃得精光。他感觉不到饿和饱，也吃不出食物的美味来。他默默地塞完最后一片青菜，面无表情地转身向送饭的人说道，“叫你们军座来，我有话说。”

　　宋琛轻抚帽檐上的青天白日，忽而长叹了口气。国民党已经失势，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希望做“俊杰”，而不是愚忠的傻瓜。虽然吴素延已经死了，但他还得活下去。

　　过了一会儿，一位未着军装的青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看上去同样只有三十来岁，脸上带着微笑。宋琛站起了身，走到他面前，说道，“云南战区司令部参谋主任宋琛。”说着，朝男人伸出了一只手。

　　男人微笑着握住，“久仰大名。在下新编第十旅旅长周慎之。”

　　宋琛率先坐了下来，从武装带中摸出唯一的一把勃朗宁放在桌子上，然后他依旧微笑着对着周旅长不解的目光，“投降，自然要有诚意。”

　　周旅长立刻会意，也将自己藏着的两把手枪放在了桌子上，“那是自然，宋参谋，如今国民党已是强弩之末，共产党将会承诺比现在跟美好的未来，您的举动，堪称明智。”

　　宋琛扣了扣桌面，漫不经心地笑道，“承诺么，谁都可以给，有谁保证你们就会做得更好？”

　　周旅长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生硬，“人各有志，我不强求。”

　　“周旅座，我没有不信任。”宋琛笑道，“宋某刚才多有得罪。不瞒您说，在下在黄埔军校读书之时，最敬仰的导师便是共产党人陈赓。他给了我很多帮助，在他的影响下，我也读完了所谓的《共产党宣言》。”他站起身，“我虽然不像你们做到‘为革命奋斗终身’，但宋某觉得，你们的实际比国民党做的更出色。这也说明了你们为何会成功。”

　　周慎之露出了一个释怀的微笑，拍了拍宋琛的肩，“宋参谋过奖。”

　　之后，周慎之将宋琛从软禁中解放了出来，宋琛也成为新编第十旅新任参谋长。他脱下青天白日，换上了新军装，然后放任自己留了一口杂乱的胡子。他对着镜子中崭新的自己，漠然一笑，觉得自己已经和‘漂亮’沾不上边，跟一般的兵痞没什么两样。毕竟最希望他漂亮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也不再注重自己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