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春秋》夜饮东坡

97、第九十七章

　　清晨天光明媚，日光破开层云，被漂染成浅淡金色的日子远远挂在海天边线，倒像是个托在碧蓝翡翠盘里的大汤圆。

　　海上风轻云淡，无波无澜，漫无边际的海中便只他们这三只船，悠悠荡荡，随着水波向无尽远方前行。

　　忽而，海面吹来略带海腥的清凉海风，在面上一个回转，又刮向遥远的，无人得知的陌生世界……方萧岱站在甲板上，双眼投向绵延至所有未知的那片海，无声地叹了口气。

　　方剑吟正站于他一侧，此刻偏头问道，“怎么？”

　　“……无事，”方萧岱微微踟蹰，最终摇了摇头。

　　方剑吟凝目瞧他，探出手去，将他面上一缕为海风卷起的发丝别进耳后。

　　“大师兄……”方萧岱欲言又止。

　　“怎么？”方剑吟道。

　　“你……你知道我为何要去掌月教罢？”方萧岱轻声道。

　　方剑吟含笑点头，“自然，便与小歌一般。”

　　“小歌？”方萧岱讶然，“莫怪……我道他为何定要与我们同行，原来竟是为此么？”

　　方剑吟道，“为人子女之心，你与他又有何分别？”

　　方萧岱黯然，“我知道你定要笑我傻……可我既然知道掌月教或许便有起死回生之药，我怎能……怎能不去试一试？因我之故，禅剑门满门俱是，俱是……”他说到此处，已然哽咽，一双眸子却是干涩，连半丝眼泪亦无。该流的泪早已流干，剩下的便只是无尽的悔恨与折磨，每一时一刻，都铭记心中，半点不曾稍忘。

　　方剑吟怀住他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却忽地发觉，原来瘦瘦小小，只到他颈下的方萧岱，如今已几乎与他并肩，再也不能单手拥入怀中。他感慨道，“若言责任，你与我俱是一般，怎能只算在你一人头上？纵然你不曾提出前来掌月教，我亦是要来的，亦是为了这个武林，天下正义……”他扬头望向壮阔海面，一层层波浪翻涌不绝，永生不灭。“既然没有别人来做，便你与我罢……”

　　“大师兄……”方萧岱将头靠在他肩颈之中，纵然这动作如今做来却要弯身弓腰，并不舒服，“你也相信……那起死回生之说么？”

　　“我不信。人死如灯灭，尘归于尘，土归于土……如此方能生死循环不息。”方剑吟淡然道，“但为人弟子，便是半子。无论我信与不信，总归要去一试，至于成与不成，真或假，却听天定了……”

　　方萧岱抱住他腰，“大师兄，这前路或许有无尽凶险，或许再不能……”他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声音堵在方剑吟胸前，闷闷地透出一线，“或许是我太自私，非要因这般虚无飘渺的理由让你与我一道涉险，但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无论哪里，我总不能与你分开。”

　　“不错。”方剑吟垂头温柔微笑，“若是你与我，又谈何自私？你要的，便是我要的，正如我要的，亦是你所求。”

　　方萧岱在他怀里重重点了点头，“大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靠在你怀中，从今日起，你尽可以依靠我，我会变得更好，更强大，可以保护你，可以为我们满门报仇！”

　　“自然。”方剑吟柔声道，“如此，我们定要安然自掌月教返回，重回武林，歼灭思语阁！”

　　“还有四师兄……”方萧岱道，“等到那以后，我们要治好四师兄，之后再次回去封禅山，重建禅剑门……”

　　想到这般美好未来，方剑吟嘴角含笑，目光投向波涛连天的大海，“自然……”

　　两人这般缠绵相依相偎，忽而听到脚步声正往这边来，方萧岱面上微红，站直了身子，两人转身便见走过来的苏婳。而以苏婳之能，怎能教方萧岱亦听见了脚步之声？想必便是他心细体贴，事先提醒二人罢了。

　　方剑吟于是笑道，“苏楼主，可有事么？”

　　苏婳道，“先前起航诸般事宜忙乱，未曾为二位介绍这船只与人员，如今海面平静，正可请你们前来……寒小兄弟已然在了。”

　　方萧岱道，“如此多谢苏楼主妥帖安排……请。”

　　苏婳也不再多礼让，三人便陆续走入船舱之中。

　　方萧岱道，“如此多谢苏楼主妥帖安排……请。”

　　苏婳也不再多礼让，三人便陆续走入船舱之中。

　　船中已有数人在一旁等待，见到苏婳便站起来道，“楼主。”

　　苏婳一笑，“坐。”又转头向方家二人道，“二位也请坐。”二人也不多客气，走到早在一旁翘首以待的寒歌边坐下了。

　　苏婳简单介绍了几句，原来在座俱是风雨楼中精锐，面皮微黑的大汉名叫朱秉，水上功夫绝佳，打小在海边长大，连修船造船亦是精通；个子极高的那个名唤王宾，他单是坐着都要高出旁边人一截，面目上满是笑容，乃是掌舵的高手；打扮得斯斯文文，好似个书生一般的是张无一，却是辨识海图的行家，已经走过无数次船，对于海上风险很是精通……余下尚有数十人，也都精挑细选出来的可靠人手，分别交由这三人统管。

　　方剑吟、方萧岱与寒歌三人一一见过，略略熟悉之后，方剑吟道，“想必诸位已经知晓，此行前途坎坷艰难，我们只有齐心协力，一意向前，才能安然而返，带着消息挽救一场武林浩劫。”

　　朱秉性子豪爽，哈哈笑道，“方公子放心，我们既然来了，便万万没有空手而返的道理！当真胆子小如鼠者，又怎敢来闯这不归海！”

　　“不归海？”方萧岱奇道。

　　“不错，”张无一点头道，“我之前瞧过地图，我们所往之处，正是一片极为可怕的海域，误入船只往往有去无回，久之久之，便被周遭渔民唤作不归海。”

　　方剑吟道，“于这航海之事，我们几个实在是万分的门外汉，只得劳张兄多多辛苦，勘破这一片不归。”

　　“不敢当。”张无一倒当真好似个迂腐书生一般，规规矩矩起来揖了一揖，“此事事关重大，万千性命俱在其间，在下不敢托大，但自当竭尽所能。”

　　方剑吟未及答话，朱秉已是一掌拍到张无一肩上，“你这人，总是这般迂腐啰嗦！”他手劲瞧来极大，落在张无一身上都带起了风，后者身形却是稳稳不动，连发丝都没拂起一丝，倒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方萧岱笑道，“迂腐不迂腐不在关键，既然我们眼下都在一条船上，如何闯出不归海，才是关键！”

　　王宾也跟着笑道，“方小公子此言不错！若未往先言败，自然便一败涂地，完事不成。”

　　苏婳此刻将地图摊在桌上，指着其中中心道，“我们便欲往此处，但这周围全数是不归海领域，按地图来看，此处多暗礁，天气变化亦是极快，航行极难。”

　　张无一手指也按过几点，“这地图中标出了几处较为风平浪静之所，从此路走更为安全一些，”他手指移动，点在一处，“这里便是第一处转径，亦是不归海边缘，依此航速，我们明日傍晚便可到达。”

　　几人细细讨论了一番路程，只觉多少有了分底气，言谈间放松了些，苏婳见状皱眉道，“这路线虽然妥帖，但我总有种不祥之兆，不知是否我多心之故……”

　　李晴晴奇道，“这又能有些甚么？既然张大哥说这条路线好走许多，自然便是了。难道掌月教还会留下张假地图来骗人不成？”

　　方萧岱默然，只想怎么又多了个张大哥……方剑吟却点头附和，“苏楼主所言有理，掌月教实在处处谜团，令人看不透其中奥秘，这地图放置于掌月教圣地之中，只有教主护教令打得开，若说是西贝货专用来骗人，未免本末倒置，得不偿失。但若道只凭这一张地图便能平安到达，却怕也未必这般便宜。”

　　苏婳道，“不错。这不归海虽然难行，却尽数是天险，而再险恶之路，亦往往有突破之机……但以掌月教之能，怎会不另加布置？这些机关布置，只怕更要难过不归海自身，才是真正的凶险。”

　　他数语之间平平淡淡，听在众人耳中却是振聋发聩，令人恍然一惊。正是了，掌月教怎会只甘心倚靠海上风暴礁石，却不另加布防迷阵？若要眼睁睁不认此节，未免便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错，”方萧岱道，“只怕这几处路……才是真正难行。”他手指在地图上滑动，带得那薄薄绢布都起了层层涟漪，正如此刻众人心中波澜不定。

　　张无一亦是早已扑在地图之上，反复推算起来，口中嘟哝不断，半晌站起身来，“若要绕过这几处，三两个方位也罢了，多发风暴密布暗礁那些处所却定不可能全数躲避开，纵然硬闯，以我们这三条船……只怕在五五之数。”他五指摊开，皱眉道了个推测。

　　方剑吟皱眉想了想道，“不妥。地图既然专道出了这几点，只怕绕路前行，非但有风暴暗礁险难不说，更许不得便自始至终仅在外围绕圈子，不得其门而入。否则若真遇到经验丰富或是运气上佳船只，说不定便误打误撞，入了掌月教之处……”

　　苏婳应道，“不错，我亦是此意。想来我们目前万万不可大意，只得迎难而上，闯一闯掌月教这海上绝杀阵了！”

　　众人心中只觉有一盆冰水迎着心口泼下，洒得遍心冰凉，先前那点喜气却是散得半丝不剩，人人只觉肩上压力无形倍增，又再讨论过几句，便散去各自继续手头工作了，只想着多做一分，将来许便少一分险阻。

　　方剑吟与方萧岱正想向苏婳道过一声，先去船上走走，却被苏婳叫住，“二位且慢，这船上仍有一位贵宾。他不喜喧闹嘈杂，故而之前未曾前来，另于旁处歇息，眼下正可带二位前去一见。”

　　方萧岱忍不住回头去望方剑吟，却在大师兄眼里只见到一般无二的疑惑，这位贵宾，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