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春秋》夜饮东坡

112、X第一百一十二章

　　可惜虽想清了其中机窍，却仍是全无用处，他们想要破阵而出，终是不得路前行。两人相对静坐，苦思半夜，直到东边朝阳初现，才觉黑暗之中那一片光明璀璨绚烂，隐隐刺眼。

　　“方兄，回去稍微歇歇吧……”苏婳低声道，“昨日便罢了，今日我们再想，总有想得出的道理，阵既然是人设的，自然人也解得出。”

　　方剑吟默默垂头，只觉头疼欲裂，他这前后一番折腾，身心俱是疲惫，全然未曾得到充足修养，此刻只是强撑，但他却摇了摇头，“既然他们一行人是中了算计，只怕此刻多半已是落入人手，安危叵测，怎容得我们细思慢想？此刻少睡些许，又算得了甚么？我只是……”他话音不落，终于一声黯然叹息。

　　你心中，终是只将他一人放在心上，便连自己，亦是不足。苏婳默然，只觉心底隐约酸涩，难言难描，只是无能为力，换到口边终究只得几句不咸不淡的安慰。

　　方剑吟目光放柔了些，低声道，“一路上多蒙苏楼主照看，我师兄弟二人实是感念在心，时刻不敢忘。”

　　苏婳目光微动，只得干巴巴道了声无妨，不过江湖行走，大家彼此襄助罢了……方剑吟却是真心实意，又郑重道了谢，两人之间倒有隐约尴尬滋生，却是安静了。

　　半晌，一缕海风自远方而起，裹带了海水浅淡咸味，御下早出初阳，乘风破浪一般卷入二人之间，又转瞬而去，漂过远方。

　　方剑吟淡淡道，“在下不才，只想得出一个愚笨主意。”

　　苏婳喜道，“方兄莫要过度自谦，是什么点子？我二人正好寻思寻思。”

　　方剑吟微微迟疑，还是道，“之前小歌曾道，他察看到那些人饮了足量的水，便走到林子里去了，直到最后仍是一路向前。于他虽看见无数恐怖幻象，只是量少了些，这才独自回返，故而我便想……”他抬起头，郑重道，“那水虽能致幻，但说不定……说不定饮多了水，却也能将人引出这片林子！这正是掌月教的巧妙之所在，他们甚至无需留人看守，只因闯入者均会自己乖乖地走到他们的陷阱中去，更是随他们操控！”

　　苏婳吃了一惊，忙道，“方兄，莫非你……”

　　“不错。”方剑吟郑重点了点头，“若由我饮下那水，你们随在我身后，说不定便能离开这片树林，而又神智清醒，不会自投罗网。”

　　苏婳忙喝道，“不可！”

　　“苏楼主……”方剑吟侧过半边脸来，眸中透出了一点隐淡的疑惑，“为何不可？”

　　苏婳一时语塞，只得道，“那水里究竟有些甚么，却是谁也说不清楚，如此未免过于莽撞了些……”

　　方剑吟嘴角噙了个淡淡笑意，“多谢楼主关怀，然是事急从权，我们如今既然再没旁的法子，纵然粗糙些，也好过束手无策，空困愁城。”

　　“可……”

　　“苏楼主，如今情势如何，你我身在局中，你怎又看不清？”方剑吟皱眉，“于公若能破开迷阵，至少能缓一层士气，然则再拖下去，实在有害无益。于私……我总是甘心情愿。”他一边说，悠然升起的朝阳映射在他深黑的瞳孔之间，晨光之中熠熠发光，动人心弦。

　　苏婳恍然为色所迷，竟是无话可辨，只得道，“如此，如此我可……”话出一半，却也说不出口，方剑吟自请其愿，他有何立场阻拦？若由他随意换成风雨楼中任一人，纵然他是楼主，又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谁的命不值钱？既然身在其位，自谋其政，那一帮弟兄的命可交入他手中，却并非于他可任意挥霍。

　　侠之一道，自是堂堂正正，不负一人。

　　他忝为风雨楼副楼主，岂可因为私情徇私？

　　苏婳阖目轻叹，半晌才道，“方兄与令师弟情意弥坚，生死置之度外，实在可敬可佩。”

　　方剑吟拱手一笑，“多谢苏楼主成全。”至此，他自是知晓苏婳已是允了。

　　直到最后，二人都未曾提及或可由苏婳替代之事，只因旁人不行，苏婳更不行。非是他不愿冒险，而是二人均是理智冷静，心中瞧清了全局。此间除了方剑吟，余下俱是风雨楼中人，苏婳自是领导，若他出了甚么事，只怕群龙无首，功败垂成。而苏婳在他的位置之上，自然不得随心所欲，正要对这许多生命扛起担子，一言一行，都不可大意，若他以身犯险，才是万万大忌。

　　而不亏大义，未免便损了私心，纵然方剑吟更是万万不可能答应苏婳以己身代替自己，但苏婳心中可有遗憾？

　　江湖儿女，至情险中来，情至深处，却不过珍重二字。

　　苏婳默然望着方剑吟，清晨阳光虽是暖热，却含了半分的柔软细致，不若晌午咄咄逼人，此般柔光之下，将人都打出了十分的温柔缱绻，半晌他忽而长笑道，“方兄甘于以身涉险，在下实在佩服！既然心意已决，风雨楼苏婳总在你身后，无论如何……竭尽全力罢了。”

　　他便只有这万钧的承诺了。

　　方剑吟含笑道，“多谢苏楼主。”

　　二人目光交视，只觉心胸暖融，仿佛这阳光刺破胸腔，激荡在心怀之中，散溢于奇经八脉之间。人生难得一知己，他二人今日意义相投，纵然生死难言，却何尝不是大喜？

　　苏婳眸光闪动，“我辈江湖中人，自不做那杞人忧天，拖泥带水之事，虽然今日我们困于此地，谁又道不能逢凶化吉柳暗花明？方兄至情至性，亦是否极泰来，安然无事。现下虽仍处困局，他日定当乘风而归！到时不醉不归！”

　　方剑吟亦是豪气涌现，不由大声喝道，“好！”

　　两人抚掌大笑，却将这千难万难，只化随风去。

　　方剑吟又道，“苏大哥，在下不才，有缘与你相识，携手一闯这掌月教，遑论如何，却是认了你！”

　　苏婳一怔，而后亦是笑答，“如此却是大哥的福分……再加上鄙楼楼主，待得我们回返中原，四兄弟更需齐心协力，破除这武林孽障，再还清明！”

　　“正是。”方剑吟想到日后，眉眼温柔，之前万千险阻，与他们却只是定要翻越的奇山险峰罢了，终有一日可览群山之小。

　　两人虽谈得酣畅淋漓，却也未曾稍忘情势，过不多会儿，苏婳便道，“既然如此，我先去安排安排……事不宜迟，咱们正好拾掇拾掇，待得傍晚，便乘着月色，破一破这阵法！”

　　方剑吟只道好，目送苏婳背影匆匆而去，他却立于原地凝神细思，半晌自怀中取出只小小瓷瓶，手掌摩挲把玩，目中神色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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