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乱》imeros

4、亲人

　　莫家只是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小的商户，算不上什么豪门世家，再加上六七十年的财势老底几尽被掏光。现在的莫家，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空壳子而已。

　　莫风抬头细细打量着这个她出生成长的地方，闭上眼，似乎依稀能够听见少年时期的欢笑。扬了扬眉，莫风轻轻笑了，三分戏谑，三分轻佻，三分洒脱。她爱这里，深深地爱着这里，人活着，还是面向阳光的好，何必自欺欺人？

　　打开门，还没走进大厅就传来一阵刺耳的虚伪笑声，莫风的眼神微微冷了一下，这种变幻非常短暂，也许百分之一或者千分之一秒，她的心也在短暂的紧缩后重新自然地跳动起来，体内的血液由冷变暖，越来越热。

　　莫风的出现为热闹温馨的大厅带来了寂静，面对无数多双意味不明的眼神，莫风笑了，灿烂的大笑，热情明媚，连带周围的人心情也轻松了三分，可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精彩了。莫风仍然笑着，只是笑容开始变了，变得轻佻潇洒，甚至带着隐隐的疯狂和神秘。这样的莫风是陌生的，与从前截然相反，却令人心跳震撼。

　　她在等着，就像个经验老道的猎人戏谑愉悦地等着一定会上钩的猎物一般，懒洋洋地站在原地，欣赏着眼前的好戏。
　　母亲和莫雨的手交握在一起，好一副母慈女孝，她还记得很多年前是母亲亲自设计赶走了莫雨的生母。时至今日，今非昔比了，莫雨已经成为刚出炉的上流新贵——伯爵夫人，多么响亮梦幻的名称！不过她在注视母亲时，却强逼自己盯着对方眼角深深的皱纹，心瞬间软了下去，母亲温暖的怀抱虽然很少，但却一直残留在脑海中，她永远记得母亲为了帮她成为莫家的正统继承人，曾经多么低声下气地应酬着那些虚伪残忍的亲朋好友，曾经不止一次地独自一人萧索地坐在庭院中，暗暗垂泪。
　　所以，她还是爱她的，深深地爱着。
　　莫风的眼神下移，从交握的双手一直到莫雨神采飞扬，美丽得意的脸庞，她的姐妹。莫风的笑容没有变，只是失去了温度。一个女人，连身体婚姻都可以出卖，还能相信她什么呢？莫风继续笑着，面对莫雨挑畔的神色，她的笑容更加自然快活了：有趣，不是吗？
　　所以，她真的不怪她，从此陌路而已。
　　永远坐在窗台边，漫不经心地细细品着茶的是父亲。父亲还是和从前一样板着脸，眼神深邃锐利地盯着她，似乎希望看出点什么。莫风裂开嘴，发自内心的愉快地笑了，一切好像回到了童年时代，她最信任依恋的不是母亲，而是父亲。父亲这个有名无实的莫家家主，一直空有抱负却只能乏力地周旋在几大旁支之间，作着自己的春秋大梦。记忆中，父亲是有点神经质的喜怒无常，但在这个家里，他只会关心一个女儿的衣食住行，只会对一个女儿反复叮咛唠叨。她知道，他是爱她的。
　　所以，即使没有任何表示，她也是深深地爱着他的。
　　最后，莫风对上了莫云带笑的双眼，心情不由自主的复杂起来。他知道莫云曾经憧憬过她，恨过她，报复过她，直到现在的漠不关心。莫风的笑容没有破绽，也没有喜悲，只是一切比较复杂而已，就像她在面对那个男人时，胸口还是有些沉闷，爱过的痕迹深深地刻在了灵魂上，难以磨灭。
　　莫云，名义上有着至亲血缘的弟弟。

　　【姐是从叔叔那儿回来的吧？】莫云的妻子生硬地圆滑着这个冷场，莫风挑眉笑了，这个幸运的小女人，深谙生存之道，永远明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得糊涂的真理。
　　莫风轻轻“嗯”了一声，含笑看向莫云，对方也故作高深地轻笑着，【让非看见你在叔叔的车上，所以料想这两天你一定在他那里。】
　　突然听见那个男人的名字，还是让莫风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她不着痕迹地坐到沙发上，戏谑妩媚地笑着，【叔叔买了好酒，今朝有酒今朝醉。】
　　【姐姐也懂得品酒吗？您一向是应酬而已。】莫雨故作无辜地问道。
　　沉吟了会儿，莫风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只要叔叔想，我随时愿意奉陪。】
　　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嘴。莫华，别说是莫家，就连让非和罗西这样的金融大家族也只敢远观而已。

　　【吃饭吧，大家都饿了。】母亲热情亲切地招呼着众人，一手拉着莫雨，一手拉住了莫风，她似乎现在才想起，莫风的身后还有个似似而非的莫华。
　　父亲看了母亲一眼，轻蔑嘲讽地笑了；莫云搂住自己的妻子，笑得漫不经心，隐约带了两分叔叔的风采。

　　晚饭后，父亲带着莫风和莫云走进了书房，他要交代的事情很简单：提防莫雨，莫家的财势就算败光了也得姓莫！
　　莫风站在一旁，双手环胸，她不再像从前一样仔细倾听，暗暗策划。今天，她会乖乖地站在这里，只是因为他是她的亲人。
　　离开前，莫风看见父亲书桌上的烟灰缸，扬了扬眉，笑着说，【爸，少抽点烟了。】她的语气不再像从前一样恭顺严谨，有点嬉皮笑脸，有点轻佻戏谑，却发自肺腑，谁也听得出那淡淡的关怀和担忧。
　　父亲猛然抬头，盯了她良久，她依然笑得坦荡，突然，父亲的嘴角扯动了下，似乎是笑了笑，【出去吧。】他的声音变了，变得意外的温柔慈祥。
　　刹那间，莫风的心中有股暖流涌出，全身无比轻松畅快，世界也仿佛突然亮了起来，充满了力量和希望。
　　所以，一切都是值得的。
　　莫风的感情早已枯萎贫瘠，她甚至认为这就是成长理智的代价。而到今天，她终于明白，人活着还是面向阳光的好，如果亲情能让她感到幸福，为什么拒绝呢？

　　出了书房，莫云在莫风的面前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严肃冷漠地看向莫风，【姐，你还是和让非结婚吧。】
　　莫风不解地挑了挑眉，含笑等着莫云接下来的话。
　　【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一年后，莫家将会在我的手中重生。】莫云自信傲然地斜睨着莫风，【如果是姐姐，我愿意和你平分天下，但莫雨，她还不配。】
　　【你想利用让非吗？】莫风的心思一转，大概猜到了莫云的意图。
　　【姐，你不是一直在利用着罗西吗？】莫云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这三个人的关系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让非表面上冷酷理智，实际善良心软，优柔寡断，在他面前含沙射影了七八年，也没把自己的感情表白出来，甚至在他结婚之际，躲在了莫风那里，谁也猜得出那三天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最后，罗西失去了理智，他娶了莫雨，幼稚的报复，婚礼当天，他的脸上只有挫败伤害莫风的快意，现在，冷静下来，只怕没脸再见莫风了。
　　很精彩，很老套，也很有意思，他喜欢看着这三个人挣扎痛苦，总在猜想他们到底要怎样结束这场闹剧？

　　【姐，我曾经喜欢过你，知道吗？】莫云的心情无比畅快，他羡慕叔叔那样的人生，永远作个潇洒看戏的局外人，【每个男人少年时期都憧憬有个美丽温柔的姐姐。虽然你总是让我失望，但却只有你，配作我的姐姐。】说完，莫云转身下了楼。他真的憧憬过，羡慕过，喜欢过，只是已经不再年少，所有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书房门前的莫风看着莫云冷淡疏离的背影，眼神暗了暗，随后自嘲的一笑：为什么当初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莫雨，舍弃了莫云呢？似乎原因有很多，但结局证明，莫雨不是她的姐妹，莫云曾经是她的弟弟，现在也什么都不是了。错的人是她，贸然地下了判断，一步一步的算计，作茧自缚。
　　想到这儿，一切都画上了句号。
　　莫风仰头大笑了起来，无声痛快的大笑，疯狂骇人，但她的眼神却一直保持着冷静自制。莫风没有疼痛，没有后悔，只是想用笑来发泄心中的郁积。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何必对剧本太介意。

　　莫华出了诊所，在市中心的花店前停下了车，他看着一束束的鲜花和盆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它们面前停下了脚步。
　　旁边的年轻女人埋怨着男友从不送她礼物，脸红尴尬的男人手足无措地解释说太忙，没有空，女人不依，闹着他买花，他迫不及待地掏钱，却不知道选哪一束。
　　莫华看见女人一个劲儿地掐着男友，男人一边闪躲，一边不着痕迹地抱住了她，脸上绽放着甜蜜的浅笑。
　　有点羡慕，有点惆怅，还有点莫名的叹息。
　　莫华选了一束茉莉，因为记忆中少女的身上总是带着这种香味。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把那个如牡丹玫瑰般娇艳的女孩和小小的茉莉重叠在了一起。她说，她喜欢这种香味，所以他也深深地记住了这种香味。
　　男人买礼物不是为了讨好诱哄，只是想疼想宠自己心爱的女人，没有刻意，自然而然。

　　刚停好车，莫华就看见一身连衣长裙的女人欢笑着打开了大门，不管他的脸色有多么冷淡，多么疑惑，多么警惕，三个月来，她的笑容总是那么明朗灿烂，快乐多情。女人挽住了他的手臂，然后开始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准备了什么好菜，买了什么好酒。有的时候，他真的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忍受得了这种吵闹，但他更怀疑昔日那个严格谨慎的莫家大小姐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粘人多嘴？
　　疑虑持续了三个月，逐渐淡化，莫华等着，等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人亮出底牌，他没有任何担忧恐惧，因为猎人永远是猎人，小小的猎物会埋下一个圈套，但他手中握着的却是天罗地网。

　　莫华从车里拿出那束淡雅的茉莉，莫风笑了，眼中却涌出了泪水，莫华一贯漫不经心的脸上露出了破绽，他皱了皱眉，轻轻抱住了她，怀中的莫风还是那个记忆中孤单脆弱的少女。
　　哭什么？
　　太高兴。
　　莫华不解，心却有点温暖。

　　他牵住她的手，她望着他，时间无情地流失。
　　莫风擦干了眼泪，为莫华泡了一杯茶，回到厨房，继续着她所谓的美味佳肴。
　　莫华在工作室理了理思路，暗暗推算了一番，轻轻一笑，成竹在胸。突然，又微微皱紧了眉头：每一件事都有因有果，每一个人都有欲望弱点，所以他的人生几乎没有意外，但莫风，她究竟想要什么？
　　莫华猜不到，想不透，注定了会是意外。

　　下了楼，莫华看着窗外的花园，以前都是他一人整理花园，独自生活。现在，每天清晨起来，莫风一定准备好了早餐，打开了通向花园的门窗；晚上，她会收拾好屋子，关窗，莫华则去锁车库和庭院的大门。三个月，似乎习惯了这种家的生活。

　　【吃饭了。】莫风轻笑着来到莫华身边，偎进了他的怀中，嘴角边的笑容是那么甜蜜幸福。可惜莫华看不到，也许就算他看到了，也想不透。
　　莫华伸手抱住了莫风，柔软清香的身体，激起了心底深处的点点涟漪，【你以前在我面前总是小心乖顺，连话都不敢多说，现在，开始不懂规矩了。】莫华的语气中带着长辈的威严，莫风听了，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那么畅快，那么疯狂，她紧紧抱住莫华的腰，声音暗哑诱惑，【叔叔，我现在只是自己的莫风而已。】
　　莫华嘴角一扬，不再说话，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等着看这出剧目的结局。

　　三个月了，莫风一直住在莫华家里，安排着他的衣食起居。
　　他问她为什么，她说：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时，就会忍不住照顾他的一切。
　　伟大的女人，你是在我身上预演对让非的追求吗？
　　莫风笑了，她的笑不再像从前一样恭敬讨好，而是变得妖娆多情，妩媚醉人，她似乎随时随地都在用着她的笑，她的美，她的身体，甚至她的一举一动，挑逗诱惑着莫华，疯狂张扬，无所顾忌，像是扑火的飞蛾，惊心震撼。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