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之永世麒麟劫》楼兰忘川

83、命运捉弄

　　临行前的一番坦白让二人间的信任更近一步，但随后，发生在样式雷家族祖茔的一件事却使他们产生隔阂。

　　墓室西墙密道尽头，山腹下方的镜林中。片刻前，齐羽在追击那对背叛“组织”的夫妇时，不幸踩到翻板陷阱掉进这里。

　　被左臂间传来的一阵剧痛唤醒，齐羽发现自己此刻正身处一个绿光大作的世界。待眼睛完全适应这里的光线后，他慢慢活动一下四肢，发现除左臂前臂受伤外，其他部位均无大碍，遂就用右手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接着抬起左臂一看，一道十多厘米长的血口子随即映入眼帘，皱了皱眉，他便从随身携带的医药包里取出消毒水和绷带，借着绿光开始包扎起伤口来。

　　等将伤口处理完毕，齐羽站起来去打量周围环境，继而发现自己身前正竖着一面材质奇特的石镜，石镜左上角还染有新鲜血迹，并且有一条血线已流至镜面的三分之一处，他立时就明白自己左臂上的伤是从何而来。

　　接着，他又抬头朝石镜上方的空间看去，足有五六米高，想是刚才自己从上面的陷阱掉下来时被石镜阻挡做了个缓冲，所以才会幸运地只伤到一只手臂。

　　最后，环顾石镜四周，他看到了山壁间万千点散发着绿色柔光的萤石，以及层层叠叠以各个角度排列着的数以千计的双面镜，并且还发现自己此刻正处于整片镜林的中央。

　　“这是什么地方？”

　　齐羽看着石镜上自己的影像暗自讶异片刻，之后就扶着受伤的左臂转身朝前方的镜林走去。

　　原本他是想察看一下镜林中是否有离开的道路，可还没走出去几步，身后石镜处蓦地就有动静传来，他立刻警觉地停下步子回头去看。结果，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一个完好无损的自己正凭空从石镜中缓缓走出，眨眼间“他”已在镜前站定，眸中含带着几分迷茫之色，显然是意识尚还处于混沌之际。

　　“你，你是谁？”齐羽努力克制着心底的震惊，动作有些僵硬地转正身子后问道。

　　“镜生人”疑惑看他一眼却并没理会，转而是将视线移向四周，开始打量起身边环境。

　　就在这时，镜林某处突然传来张起灵的声音，“齐羽……你在哪里？”

　　对立于石镜前的二人在同时听到这声满含焦急地叫喊时，齐羽发现“镜生人”眼中的迷茫仅于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欣喜期待，目光也早已从山壁间的万点荧光中收回，正投向镜林中声音传来的方向。

　　明显察觉“镜生人”眸中因张起灵的出现而闪过一抹不同寻常的光彩，齐羽不觉皱起眉头，心底陡然升起丝丝不快。

　　“齐羽……”片刻，张起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距离更接近石镜这边。

　　“起灵！”“镜生人”口中轻唤一声，便准备举步循声去找张起灵。

　　岂料，他的这一举动却顿时让齐羽心头一紧，就见他下意识将别在腰后的□□一把拔出，继而手指扣上扳机，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他，“别动！”

　　“镜生人”以极其无辜地眼神看了齐羽一眼，似乎并不理解他为什么要举枪指向自己，就要继续迈出步子去寻人。

　　“不许动！”见“镜生人”不听劝阻，齐羽当即又将食指往扳机上扣了扣，冷冷压低声音喝道，语气十分不悦，仿佛只要眼前的人再敢妄动一下，他就会真的开枪打死他。

　　也许是听出了齐羽言语间的威胁，“镜生人”这次竟真的没再挪动步子，只是站在原地与他对视起来，清澈的眸子里依旧充满不解。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张起灵的声音已来至距他们仅十余米左右的地方，“齐羽……齐……”

　　当张起灵看到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时，他立即停止了呼喊，并在原地站定。不知为何，此刻敏锐的直觉竟告诉他：齐羽肯定会开枪打死眼前这个正用一双欣喜无辜的眸子看着自己的人。

　　知张起灵一定是因为看到了两个自己才会震惊到突然止声，齐羽忍不住回头去看，却发现此刻他的视线正停在“镜生人”身上，心底不由得一阵失落，手指随即就不听使唤地扣动了扳机。

　　“……不！”就在张起灵改口的瞬间，几乎是在同时，一声清脆枪响便掩盖过他因害怕而明显有些发颤的声音。

　　伴随一道身体倒地的沉闷声响，外加张起灵一脸震惊的表情，齐羽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刚才是做了什么。当他像慢镜头一样缓缓将头转过时，看到的就是几步之外，原本站在石镜前的“镜生人”这时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仍还固执地凝视着张起灵所在的方向。

　　“我究竟做了什么？我杀死了他？我竟然……杀死了另一个‘我’！”齐羽手中的枪“啪”地一声掉到地上，他无法置信自己真的对眼前这个只存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另一个自己”开了枪，一边害怕地往后倒退，一边不住地喃喃自语。

　　忽然，一阵劲风自身边掠过。下一秒，齐羽就见张起灵已奔至“镜生人”身边，并单膝跪地，动作极轻地将他趴在血泊中的身子搬转过来，然后神色悲伤地将他半抱进怀里。

　　当“镜生人”发现自己已躺在张起灵怀中时，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艰难喊出一声“起灵”后，视线依依不舍地又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齐羽就听到张起灵哽咽地对“镜生人”道了声，“吴邪！”

　　当然，此刻不明就里的齐羽自然以为他说的是“无邪”。

　　未等齐羽从先前的震惊和惶恐中回过神，张起灵胸前的麒麟便突然开始蓝光、红光相继闪过。很快，他就感觉体内有一冷一热两股强劲气流在互相倾轧，不多时，他就因承受不住这两股霸道气流的作用而昏死过去。

　　昏迷之际，记忆悄然将他拉回到多年前四姑娘山的那次探险之旅……

　　幽暗的山底，张起灵独闯洞穴迷宫为受困三天的一众人寻找出路。在用自己的麒麟血开路扫除四下晦障后，他竟意外来到一处隐秘的人工山洞，并在里面看到了一组奇特的壁画。

　　壁画主要记载了两段故事：其一是描绘一个年轻男子在离家很近的地方看了一场颇为壮观的流星雨，之后男子就带着一帮人到流星陨落的地方挖走一块光可鉴人的巨大陨石。回到家，男子就请人来打磨这块天外来石，最终做成两面形制相同的碑状石镜，同时，男子也将被切凿下来的边角料收集起来，放进一个个表面饰有精美花纹的铁球里。

　　其二则是描绘一个女孩与石镜之间的故事。在女孩小的时候，一天她将自己的一件破损华服置于石镜前，并跪地虔诚祈祷，次日破损华服旁边就多出一件款式相同的崭新华服。后来女孩长大，一天她又将一盘残旧首饰放在石镜前，同样也是跪地一番虔诚祈祷，翌日便如愿获得一盘崭新首饰。再后来女孩成了一个老迈妇人，这一次，她站在石镜前，将自己的血一点点涂满整个镜面直至最终失血过多倒在镜旁，第二天，已然身死的佝偻尸首旁不出所料地多出一位精神矍铄的健康老妇，只不过，现下她正在用一种极致悲悯的眼神看着早已伏地死去的“另一个自己”。

　　壁画结尾处还刻有两句话：天镜者，每日可产镜前一物！生人以血祭之，可得一次重生！

　　记忆回退到六百多年前的明朝，张起灵突然想起“故事吴”曾给自己、吴邪和王盟讲过的那个从路人口中听来的关于老爹嫁女儿用石头做陪嫁的故事。

　　原来，这壁画中的男子就是当年修筑了紫禁城的汪藏海，而壁画中的女孩必定就是他的独女。试问天下父母，有几个是不真心疼爱自家孩子的？汪藏海用一块既能使残物还原又能替人续一次命的天外神石作为爱女的陪嫁，谁还能再指责他是故事里那个不疼爱自己女儿的吝啬老爹呢？

　　张起灵虽是猜出了画中人的身份，但由于当时情况危及，一众人的性命几乎全是拿捏在他一人之手，不允许他再有更多时间对壁画作者的身份做出猜测，遂他只得先将此事暂时搁下，打算等出去后再作探究，却不料自己随后就因张帆扬的死而受到极大刺激，一下子失忆了整整十年，并且清醒过来后也不愿再回想这段往事，而齐羽的适时出现，无疑也就让他有了更好的借口淡忘掉这段记忆。

　　然而，就算是当时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张起灵也不一定就能猜出这壁画的作者其实就是汪藏海本人。

　　当年，汪藏海的女儿远嫁之后，不久就携夫君一道归宁。不过，这头一次回阁，汪藏海的女儿便与她的夫君在汪府上整整待了三年时间，直到自己的夫君将老爹的一身绝技全部都学到手，她才随夫君告辞老爹，带着老爹送的一大堆书籍礼物回了江西永修的雷家。

　　半年后，汪藏海便自人间蒸发，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又许多年过去，当年已过百的汪藏海辗转找到自己的女儿时，她已是个命将不久的垂垂老妇。万般不舍之下，他决定用石镜来替女儿续命。虽然最终还是要以眼前这个女儿的性命为代价，但他还是不愿接受失散多年后父女才刚刚重逢女儿就将老死的悲哀结局。

　　待年迈的女儿获得重生后，汪藏海终于放下了这一世心中的担子，便在一个冷凄凄的秋日清晨告辞女儿，独自来到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四姑娘山的这处山洞，将有关于石镜的事刻在特意开凿出来的这个地下山洞内，就算是给自己永远留下个有关于女儿的念想。

　　再后来，他就以一个神秘人的身份，为此世已经名利双收的自己在遥远的西沙海域修建了一座堪称是世间一大奇迹的海底巨墓，并将自己此生所携带的绝大部分秘密全都带了进去，希望它们能从此伴随自己永眠海底，又或者，同时他也期望能等到有缘人来将它们再次带回人间！

　　张起灵找到齐羽时，所有迹象都表明他在从翻板陷阱跌落下来时就意外对石镜进行了一次血祭，从而让石镜复制出了一个完好无损的他。

　　只是，有一点张起灵始终想不明白：按照壁画上的提示，生人在对石镜进行血祭之后，要等到第二天石镜才会将血祭者复制出来，可齐羽的血在石镜上至多才停留了半个小时左右，并且血量也远不及壁画上所描绘的多，但却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复制出了另一个齐羽呢？

　　电光火石之间，他脑海中迅速闪过两个念头：这或许是与他们之间的永世麒麟劫有关，又或许是前一世吴邪服食过神果的关系，但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出现的这种状况，显然他已无从知晓。

　　考古所，张起灵宿舍房内。

　　“吴邪……吴邪……吴邪……”此刻，躺在床上仍处于昏迷状态的张起灵嘴里又无意识发出声声不安低唤，却不知这个名字早已让在照顾他的齐羽深陷于一种酸楚痛苦的情绪中无法挣脱。

　　之前在镜林时，由于一直震惊于自己亲手杀死“镜生人”的事实，所以齐羽并没有对张起灵之后一系列的反常行为做出太大反应，直至他忽然倒地昏迷，他才总算清醒过来，便立即将他背出镜林去抢救。

　　不过，现在仔细想来，当时张起灵将“镜生人”抱进怀里对他说的那声“吴邪”，其实并非自己所理解的“无邪”，而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或许是他被“镜生人”的死给刺激到，忽然想起曾经发生过的类似的一件事，所以才会有那样失常的表现，且他想起的事必定还与他口中的那个“吴邪”有关。

　　齐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有些失神地看着张起灵此刻略显苍白的脸颊。许久，他才忍不住轻声问道：“起灵，能告诉我，谁是你的吴邪么？”

　　当然，他也清楚这个问题是不会被回答的，至少现在不会。

　　“吴邪……”三天后的清晨，张起灵自一声惊呼中猛然从床上坐起。

　　“起灵，你终于醒了！”趴在床边休息的齐羽被张起灵弄出的动静吵醒，见他终于醒转，就立即坐直了身子十分激动地对他道。然而，下一秒他心中的激动之情就消减了一大半，看着张起灵并不怎么好的脸色，以及方才他那声透着慌乱的惊呼，他不知是否是他梦里的那个吴邪遇到了什么危险，便改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刚才……是做噩梦了吗？”

　　张起灵自惊醒后就一直在急促地喘着气，显然是做了一个坏梦，待到齐羽跟他说第二句话时他才稍稍缓过来了些，于是便转头看向他，顿了顿淡淡道：“没有！”

　　他的回答立刻让齐羽心下一沉：果然，他不愿跟自己讲有关于那个吴邪的事。

　　就在齐羽整理自己此刻的糟糕情绪之时，张起灵已将视线收回，正好停在自己还扎着针管的左手手背上。

　　“你昏迷了很久，没办法进食，所以只能靠输营养液来维持生命！”齐羽看见后就解释道。

　　闻言，张起灵便侧过头看了看立在床另一边的吊瓶架子和上面挂着的半瓶营养液。

　　“饿了吧？我先帮你把针水停了，然后马上就去食堂给你弄点吃的！”这时，齐羽从椅子上站起来俯身上前，伸手准备将张起灵手上的针头拔掉。

　　张起灵的视线再次落回到齐羽身上，可下一秒，他竟出乎意料地用正扎着针的手将齐羽的左手手腕死死扣住，随即一点点抬高至与二人胸口平齐的位置，接着又抬起右手缓缓将他左臂上的衣袖掀开，露出里面正缠着绷带的前臂。

　　张起灵盯着齐羽受伤的手臂怔愣良久，才不愿相信似的轻声道：“原来，都是真的！”

　　齐羽自然明白张起灵的意思，一时间害怕、愧疚、疑惑、焦虑等诸多情绪同时涌上心头，让他有些不敢去看张起灵此刻的表情，视线在房间里来回飘忽几圈后才停在张起灵还扎着针管的左手手背上，继而发现固定在医用胶布下方的消毒棉已经被鲜血染红，显然是张起灵用力过大的缘故，“血，出血了！起灵，快放手，让我帮你把针头拔掉！”

　　听到齐羽的提醒，张起灵放开对他的禁锢，但却没有让他来帮自己，而是自行拔掉了针头，之后又面无表情地将它随手丢到吊瓶架子旁边的地上。不过，他没料到手背上的血却因自己这个略显粗暴的动作越流越多，只几秒钟就已汇成一股血线，顺着手背滴到了被套上。

　　“我去拿东西帮你止血！”齐羽见状大急，转身就要去找自己的药箱，不料左手手腕却再次被张起灵扣住，好在这次他用的是右手。

　　“我昏迷了多久？”张起灵问道。

　　“今天是第十天！”齐羽被他拉住走不了，就侧过头道，“你先放开我，有什么问题等我把药箱拿过来了再问！”

　　“十天？已经……十天了！”张起灵并没有理会齐羽后面所说的话，却是放开了手，接着就开始喃喃自语，微微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等齐羽从自己宿舍背着药箱回来，张起灵还沉浸在刚才的沉思状态，不知不觉齐羽就已把他左手手背上的伤口处理妥当。

　　“好了！你再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食堂给你弄点吃的来！”帮张起灵包扎完伤口，齐羽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便对他道，说罢就拿着早已准备好的饭盒往宿舍外走去。

　　“我得离开一段时间！”在齐羽即将跨出宿舍门的一霎，张起灵忽然开口道，平淡的语气里透着一股非走不可的坚定，这就是他在经过先前那番沉思后做出的决定。

　　“去哪？”闻言，齐羽立刻停下步子转过身来问道，显然是对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意外至极。

　　“别问！”张起灵直截了当回绝。

　　这一句“别问”瞬间就让齐羽抬着饭盒的手无力地垂到身侧，只因他努力控制着心底翻涌的情绪才不至于让饭盒直接跌落到地上。可是，犹豫再三，他还是忍不住又问道：“要多久？”

　　“半个月！”这次，张起灵倒是没再拒绝他的问题，想了想又道：“或者一个月吧！”

　　两人都沉默片刻后，齐羽继续道：“那……路上小心！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开口！”

　　张起灵轻轻点头，接着突然用一种十分低沉的声音道：“镜林中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谢谢！”一提到镜林，齐羽立马羞愧地低下头，以避开几米外正直视着自己的那双黑眸，深深吸了两口气后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长白山青铜门，梦之界。

　　火精神树前，张起灵诧异地看着绽放于形似菩提叶的红色叶片间的两朵莹莹绿花，心下暗道：“我明明已经找到了这一世的他，可你为什么却只花不果？”

　　随后，他便对火精神树进行了第三次血祭，期望它能结出神果，不过最终却让他失望。

　　不能再等了！

　　当复制齐羽在自己怀里死去的那一刻，身上麒麟就已提醒他已转世，但张起灵却还是不敢相信，除非在轮回镜前亲眼所见。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梦之界，却发现并不能得到神果的帮助，这就意味着自己将会在不久之后陷入龟息，醒来也许是几年或更长一段时间之后的事，但眼下的情况对他来说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在心中默默对齐羽说过一声“抱歉”后，张起灵便毅然走进终极之门。

　　轮回镜上，一个小小婴孩正努力朝站在镜前的人伸着自己的小手，粉嫩柔软的手指一会儿捏拳一会儿张开，似是极其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张起灵兀自享受着当下这奇妙的一刻，不觉间右手已小心翼翼贴上镜面，试图去触碰婴孩那温软的小手，虽是无法真正触到，但此刻他脸上却露出一抹不同寻常地暖笑。

　　因为，眼前这个可爱至极的小小婴孩，正是千年前他在为二人定下永世麒麟劫时，就总想在轮回镜上见到的每一次吴邪转世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