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竹素》梵天Suzy

16、第十六章

　　刘礼一辈子都没有如此狼狈过——诸葛岚倒是碰到过更糟的——可一旦坐下，原先伪装的卑下气质立刻回复了高雅，尽管毛毡下的小半截腿均匀地抹了些灰、显得十分脏污。
　　“阿礼，你已尽力了，何必杞人忧天！对了，你为何没有出城？”
　　“先是安顿族人的时候，一时未走脱，干脆留在此，”他一点没有风度地喝干茶汤，“我弟弟在膺巷那边有几排库房，本来是放从成都运来，但是不适合放在本家老宅里的东西，到渡口也方便，又不惹人注目——我本来想安排亲人们住那里，但是……现在只有我和几位族姐妹在那里。”
　　“刘家女郎们啊……不要让她们出门，也别去买女装衣料，必要时挖个暗道。若真不成……总留条命在吧。”
　　“她们不会愿意。”
　　“……我这里有毒药，你带回去给她们吧。”
　　“……好。”
　　让人很不舒服的话题先揭过去不提，两个人开始讨论下一步该做什么。
　　“勤王的人马何时能来啊……这日子过得……”刘礼叹息一声。
　　“我宁愿换一姓坐这半壁江山。萧氏也该到头了。”
　　“……阿岚，你的想法，还真是……实在得很！”
　　“引狼入室，生灵涂炭，都是萧氏之罪，所以够了。”
　　刘礼窒了窒，沉默片刻，“阿岚，你应该可以逃出去的呀！”
　　“我才不用逃。我挣那帮匪人的金子都赚不过来。哦，对，你缺钱吗？我这钱倒是不太多，金子宝石珍珠还有各种珍品特别多……都不知道怎么运出去。”诸葛岚摸了一会儿，手里多了一个布袋，“这些细小的，你先拿着，有什么事过来找我，我不在找阿升他们都行。我呢，有什么缺的，碰上麻烦了，回来寻你。”
　　刘礼只是犹豫了一瞬，还是接过来了。“这城里新开不少当铺，专换米粮……”
　　“我就用化名开了一家。”用二两金子一瓶的丹药换来的后台。不过她会记得，时机一到就下手把对方收拾掉……
　　“你真是……哈哈哈，好！对我胃口！不过要是被那些文士们知道你发这种财——”
　　“会啰嗦的文士都死了。”诸葛岚平静冷漠地道，“从建康到会稽，都死绝了。”
　　刘礼默然。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几年后，士族再次受没顶之灾，江南文士的族人们也大多死绝了。这前后五年的乱局，让南迁的和吴郡的士族从此一蹶不振。

　　***

　　泡在加了一堆药材干花草的澡池子里，要不是皮肤都皱了，诸葛岚还真不想爬出来了。
　　在建康那个满是小窗洞的暗室中呆了两个多月，都是隔几天才草草擦个澡了事，堪比南北道上行商、追击盗匪的那种苦日子。
　　“多加点，多加点。”她刚在书房里坐下，又立刻让多拿些薰香木料来。“特别是樟木条，再拿点。”
　　陆骞心疼又头疼地看着女儿。这是他唯一的后代血亲，小时候比猫儿大不了多少，眯着眼赖在他怀里长时间地盯着烤肉片流口水的小女儿……那个粉嫩娇巧又偷懒贪吃的胖娃娃，怎么会长成现在这德性的？
　　“阿岚，你还要回建康吗？”他们父女还算很富裕的，所以他也不是特别在意闺女这次带回来的整三百两金——其他的都用来安置改头换面地留守建康的部下的家眷了，讲明白了就是卖命金，换来子女改为良籍和念书识字。
　　“看情形。爹，听说县丞换人了？”
　　“那是自然。原来的连姬妾都来不及带就逃跑了。而实际建康的那些只够防护建康一线，连会稽也没多少匪兵。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说那些家伙好了！
　　“那个县丞麻烦吗？跟现在的县令关系如何？”
　　“一个华化鲜卑人，和一个鲜卑化了的华人。”陆骞摇摇头，那些个混帐还不如原来的士族子弟呢！真真一个比一个该死！
　　“在城里的时候，我们有打听到，那个叫什、宇宙大将军的，长子次子三子已经开始斗上了。听说三子才十四。要不，我们让水搅得更浑些？反正我们县里不产粮、没有矿，去江州的路途更不好走，美女也不出名，至多海滨有两片盐田，不值得花费太多力气的。”
　　“他们有派人来过庄院里，不过一听都是便宜的竹纸和竹伞就走了。嗯，我出面，送了半车的厕纸，那帮小子很喜欢。”陆骞知道，自己的混血长相和腰间钢刀，在现在这个乱糟糟的时节意外地占了很大的便宜。又识字又会武的鲜卑人，在各部族中都受欢迎，只不过他又因太过华夏、又与华人士族通婚，实在难辨立场，所以没有哪个鲜卑贵族会重用——眼下作坊庄院的处境不冷不热，不扎眼也不会被任意欺凌，刚刚好合他的意。
　　诸葛岚今年没有制那个纸，一来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证，二来外头有些乱不适宜运货。
　　“你这孩子！”陆骞觉得即使是女儿所说的“差一些”的纸，比厕筹之类不知好多少倍！更不用提之前金贵得让他非常不适应的金绢纸，那玩艺即使是本钱花费和人力，也不比自家养的桑蚕丝线低廉……而这样豪奢的女儿，居然能忍受穿着粗布衣服、在满是军匪的地方来去自如的日子。
　　最爱的薄肉片卷海菜送上时，诸葛岚正猛喝第三盏蔷薇花煮茶。这些年，族里一些个出了家的男女长老们，在她的慷慨供奉和无数奇思下，折腾出不少有趣的茶和点心吃食，而那些东西倒过来还吸引了不少香客，真可谓是两厢受益。
　　“在家的时候，好好补一补。”陆骞看着她的吃相，所有的无奈不悦都成了叹息。女儿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他自己的生活和在族里、在世间的地位。
　　“嗯嗯！明天再开始参研参研县里和郡守府、还有建康城里那些瘟生间的干系。”诸葛岚回家前就听到几则让人恶心的消息，她已经盘算了好几样收拾人的法子，就等着用了！
　　陆骞则彻底呆住：这丫头连一天都消停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