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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潜意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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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潜意识
会场上空只有钢琴声在回荡,像一只展翅高飞的鹰盘旋在每个人的头顶。
安静地坐在原位,狡啮凭感觉认为距离这首《二重螺旋》开始演奏已经过去了五分钟,然而,五分钟里他却没听出这首压轴的曲子有任何特别之处。
只是一些简单、零碎的单音,很少有和弦,甚至不成曲调,就算是在他这个外行人看来,作为一场音乐盛宴的压轴曲目,这曲子都单调的离奇。
烦躁,冷不防光临了他。
什么啊,这种感觉……
两道浓密的剑眉之间情不自禁的,皱成了M型,仿佛用火烙烫上去似的,是抚不平的伤口。
不知为何,狡啮有种自己正在狭窄的小路上奔跑的错觉。真的很窄,窄到空气都被压缩了,说不清是浓还是稀薄。
飞快的速度使得身体有些招架不住,气息紊乱了,大张开的嘴残忍地吞吐着空气,空气的味道,是腥辣的。
周围都是明明暗暗的全息环境投影,投影有些似曾相识,而他,跑的很急,竭尽全力,健步如飞,好像在寻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从那吃人的表情看得出,他要找的东西足以和他的性命放在同一架天平的左右来衡量——就是如此珍贵,如此有价值。
然后,终于,他找到了,终于找到了那个重要的东西——
“佐佐……山……”
映入眼帘的“摆设”在骤缩的瞳仁里变了颜色,变得红了,红黑了,黑了……
“安全的压力护理,通往没有痛苦的世界”——全息投影上的广告语太过熟悉,熟悉到只能用震撼来形容。
“啊……啊……”
声音发不出来,仿佛被眼前做成标本的尸体塞住了似的,就这样痛苦地喘息了很久、很久,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你的错……”
突然,背后传来波澜不惊的男声,声线崩坏的狡啮转身,在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瞬间,向后猛退一步。
这个男人,是佐佐山光留。
在追查藤间幸三郎途中,被活体肢解做成标本的执行官。
“佐佐山……”
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已经死了的佐佐山光留,狡啮只是像根电线杆杵在原地,呆滞的模样仿佛在等候审判的犯人。
“你的错……”
“是你的错……”
“都是你害的……”
“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那时没来救我……”
“为什么死的人是我不是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耳朵里像有成千上万只蚊子在飞,嗡嗡嗡全部都是佐佐山的声音,这已经不是怨念而是诅咒了。
然而狡啮知道,他的确有被诅咒的理由——
他,没能帮佐佐山报仇!
“佐佐山,我……”
视野之中,充斥着数以万计的佐佐山光留,每一个都和他认识的那个人一模一样,每一个都真实得不容置疑。
“你是个没用的家伙……”
最左边的佐佐山对他说道。
“你连帮自己的执行官报仇都做不到……”
右边数第二个佐佐山对他说道。
“你的PSYCHO-PASS已经没救了,放弃吧……”
正对他的佐佐山对他说道。
“你背叛了你的同伴,失去了你的立足之地……”
被另一个佐佐山遮住半边身体的佐佐山对他说道。
“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什么都听不到,除了这句话什么都听不到,狡啮用双手堵住耳朵就这样缓慢地蹲下身。
还是什么都听不到,除了佐佐山叫他“去死”的这句话,什么都听不到。
死了的话,如果我,死了的话……
“啧!”
突然,手背好疼,像被猫爪子狠狠爪了一下。
疼痛使狡啮猛然间回过神来,晃动的眼瞳骤然瞪大,在抬起头的瞬间,眼前密密麻麻的佐佐山一个接着一个不见了,取而代之,属于另一个男人的轮廓渐渐明晰起来。
“槙……岛……?”
完美过头的五官在由朦胧渐变成清楚的过程中,更像是著名艺术大师在创作一幅逆光的油画,虽然只有黑暗的线条,却依旧美的只适合陈列在博物馆里。那两片比樱桃肉还要柔软的唇,泛着因接吻而留下的光泽,光泽即便是在黑暗中,也看得清。
狡啮眨眨眼,一度与现实错位的神智终于回到了正轨。
对啊,我,在和槙岛一起听音乐会的,怎么……
下意识看了眼表,距离整场音乐会最后一首曲目——《二重螺旋》开始演奏才仅仅过去了不到一分钟。可对他而言,却仿佛度过了半个世纪。
这究竟……
从根本上没办法摆脱动摇的目光,终于,还是不甘地看向了槙岛,而槙岛脸上那抹圣人宽恕信徒的笑容,顿时令他气不打一处来。
耳朵恢复了过滤现实声音的能力——回荡在音乐厅上空的,是优美的旋律,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狡啮禁不住用双手拍拍脸颊,如果是在做梦的话,这下子一定能醒过来。
为什么,他会产生幻觉一般的东西?不,不单单是幻觉,连他听到的《二重螺旋》的旋律都和现在不一样。
无声地咬咬牙,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槙岛。他想,就算有疑问,也等音乐会结束再说吧!
不经意低下头,眼睛在瞥到搭在座椅扶手上的左手时,不由得怔了一下。
那只手,正被另一只手握着——
比自己的手要白,皮肤也更细腻,骨骼分明,指尖纤长,指甲修剪的整齐又干净。
这是一只无论谁看都会觉得十分漂亮的手,狡啮认为,这样的手最适合拿着菲利普K迪克的《机器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文库本。
毋庸置疑,将他从虚假的幻影中拉出来的,正是这只手。而这手的主人,此时正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可能置人于死地的钢琴曲,时不时还点点头,看样子听得津津有味。
又过了近十分钟,这次,是真真正正的十分钟,有手表作证,不会有错。
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中,音乐会结束了。狡啮和槙岛两人和其他观众一样站起身,用热烈的掌声向台上看起来比英国贵族还要绅士的长谷川晴致敬。
“我们,难道就这么回去吗?”
一只脚踩在台阶上,狡啮回头问槙岛。
“怎么可能……”
绝对称不上善意的笑在槙岛的脸上悄然盛开,内敛含蓄,又像涂满了碰不得的毒药。
“你可是差点中了他的圈套,不好好回礼怎么行。”
闻言,狡啮晃晃脖子,虽然无言,但刚毅的眼神仿佛是对槙岛的提议竖起了赞同的大拇指。
化妆间里,长谷川晴脱掉了华丽的燕尾服上衣随手一丢,却在丢之前把小兔子胸针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
抬起头,正对面的镜子里映出了后方悄无声息潜入进来的两名陌生人,不,准确说来,其中一人的脸并不陌生。
“这里是不相关人员不得进入的哟,特别是犯罪系数超过200的某某先生。”
“看来,你是知道我们的事了。”
听到狡啮深沉的嗓音,长谷川晴就这样坐在椅子上转了个身。
对面,狡啮和槙岛一黑一白,高大的身躯并排站着,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在长谷川晴眼里,这两个意外来客有点像海外某国的迷信之中前来索命的恶鬼。
“喂喂,别这么瞪着我好不好,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招架不住狡啮凌厉的目光,长谷川晴摊摊手,然后指着槙岛问:“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是‘老师’吧?”
眉眼蹙了一下,槙岛很清楚长谷川晴口中的“老师”究竟在指谁,而关于那位人物的猜想,他心中也多少有了些眉目。
这边,槙岛故作不动声色,而旁边的狡啮也被“老师”这个名字触动了神经。
为什么,长谷川晴会这样问?又为什么,他询问的对象是槙岛?
“嘛,算了,看你和这家伙在一起,应该就是真货了。”
随便挠挠后脖颈,长谷川晴只有在不开口的时候才符合钢琴家的古典气质。
“呵……”
一声充满厌烦的冷笑从鼻腔里哼出来,槙岛对于长谷川晴,可不像对于织田清也那般有忍耐力。
“听说长谷川晴先生是位沉默寡言的钢琴家,看来外界传言有误啊!”
“啊,那是以前啦,我已经改变形象了,现在这样更受年轻女性欢迎耶!虽然你们两个都是男的。”
耸耸肩,长谷川晴终于将他那仿佛黏在凳子上的身体直立了起来。
“不过说起来,男人的话我也很有爱呢,特别是对喜欢的类型……对对,例如……”
眼睁睁看着长谷川晴颇具压迫感的高大身躯晃晃悠悠来到自己面前,槙岛却依旧站在原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例如你,就是我喜欢的类型耶!”
脖子被勾住了,长谷川晴足够帅气却怎么也唤醒不起槙岛一丝好感的脸瞬间放大,能够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在双唇上。
“喂!”
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长谷川晴扭头——
咚!当!
两个一大一小的闷响撕裂了化妆间和平的伪装。再看长谷川晴,正捂着开始泛青的颧骨瘫在地上。
“你这混蛋!”
“要叫警卫请随意,如果你还想徒增伤员的话。”
犹如高高在上的国王陛下下达命令那般,狡啮的脸色并不好看,仍在活动中的手腕和拳头一看就是意犹未尽。很久没跟training machine练拳了,他正手痒呢,这个长谷川晴绝对是个不错的沙包。
嘴角上扬,槙岛无声地笑了。
“走了!”
转身的同时,用眼神示意槙岛,狡啮在离开化妆间的时候,毫无疑问卷走了一股愤怒的气旋。
“还真是暴力啊……都把我打破相了欸!我可是偶像,偶像!”
连个还手的余力都没有,长谷川晴坐在冰冰凉的地上哀嚎。
“呐呐,你倒是说句话啊,老师……不是你把这两个家伙引到我这里来的吗?”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男人,男人随意地搔了搔光泽黯淡的银白色发丝,回答:“我只是,送给他们一个两情相悦的礼物而已。”
疾驰的摩托车一个刹闸,停在了隐蔽的安全屋前。
深夜,没受到高科技垂青的旧区,成了犯罪系数超标的潜在犯最活跃的场所。
在避开了监控摄像的地方,狡啮摘掉头盔,甩了几下在发胶和手掌的双重蹂躏下已经全无时尚感可言的头发。
“槙岛,刚刚为什么不避开?”
“避开什么?”
“那个长谷川晴……”
不加掩饰的气愤连同声音一起冲进耳朵里,槙岛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略微弯腰,靠在无论走到哪都载着他的摩托车上。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像在吃醋。”
“那又怎么样?”
被狡啮如此坦率地反问,槙岛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微微睁大的金瞳又再次眯成细细的月牙,透过被风吹动的刘海,望着前方,深邃的眼神仿佛是在眺望世界尽头。
“说起来,半年过去了你的暴力程度还真是有增无减呢!”
“哈?”
歪歪头,狡啮一脸“我什么错都没有”的表情,反驳:“不是你说的吗,‘不好好回礼怎么行’,我只是选了一个最直截了当的回礼方式。”
“嘛,你这么说的话倒也的确如此……”
槙岛说着,看到狡啮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
“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
“你少装糊涂,刚刚那个‘二重螺旋’,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的吧?”
闻言,槙岛稍稍沉思了片刻,以少见的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那大概是一种……催眠吧……”
“催眠?”
叼在嘴里的烟差点掉到地上,好在狡啮及时用牙齿咬住了。
“从你的反应来看,那首曲子应该是被写入了某种‘催眠指令’,不过,是不是长谷川晴本人写的就不好说了。”
“你是说……”
将烟从口中拿出去,狡啮此时的表情就像三年半前第一次意识到槙岛圣护这个男人存在一般。
和狡啮心照不宣,槙岛点点头。
“搞不好,是那个‘老师’也说不定。”
风,冷极了,也许是旧区人烟稀少的关系,也许是废弃的建筑物下埋葬了太多早已被人们遗忘的尸体。总觉得这里,比繁华地带的气温要低许多。
紧紧了衣领,狡啮再次吸一口烟,缓慢地吐出一缕缭绕的白雾。
“槙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